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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ま八、去留捨得 文 / 余姍姍

    墨今笑了,意味不明:「大人,宥淑妃會走到今天的地步,究竟是對、是錯相信沒人說得清。但是你又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早就在一開始便做了那個推波助瀾的人,甚至於一步一步的加她的毀滅。」

    墨夷炘渾身一震,臉色頓時蒼白許多。

    墨今又道:「要選擇一條路……究竟未來如何,也只有走下去了才會知道。試問大人你當初有沒有想過,窗戶紙太薄了,根本經不起風吹、雨打、火燒,早晚都是會被捅破的。所以,今日的一切是歸去、還是服從,也都應該由宥淑妃自己做決定,不是嗎。而你也仍舊會是那個推波助瀾者,卻永遠沒有主宰與決定權。」

    墨夷炘久久不語,墨今也似乎有了耐心了,就站在那兒等他想通。

    果然,過了半響之後墨夷炘彷彿想通了些事,臉色也豁然開朗:「那麼,就煩請昭儀娘娘早作安排吧。」

    墨今笑笑,回身走了……

    而這一次墨夷炘仍目送著墨今的背影,似乎經過了陸囿國一行,她脫了、對人對事都淡然許多,也無情許多。

    想到這,墨夷炘自嘲的笑了,說到「情」字他與墨今之間本就談不上,既無友情也無男女之情,又何來「無情」一說呢。

    只是此時的墨夷炘卻有些捨不得……捨不得這宮中的爾虞我詐,雖然它很可怕卻棄之可惜。捨不得這宮中的是是非非,雖然它很繁雜卻精彩萬分。更加捨不得與墨今之間的爭論不休,雖然它使人心煩卻已然習慣。

    而這一次,墨今的背影深深的印刻在墨夷炘的心中,或許是因為人變了,或許是因為心境不同了,也或許是因為這是最後一次,反而更容易使人記住、讓人珍惜罷。

    翌日傍晚,墨昭儀奉了漣皇后的懿旨去看望宥淑妃,而因為宥淑妃屢次絕食身體愈加衰弱,所以太醫院院判墨夷炘也一併跟從。

    宥淑妃並未像墨今想像的那般憔悴、蒼白,雖然她的氣色有些灰黃,卻也掩蓋不住往日的風華。在墨今心中宥淑妃不愧是得天獨厚的陸囿國公主,相貌絕對是數一數二之輩,尤其是那股高傲凜然的氣質,墨今甚為佩服。

    在這世上,有些人為五斗米折腰,有些人卻情願餓死也不願受嗟來之食。這兩者之間誰也難以說對方是錯的,或是對的,前者有前者的考慮,後者有後者的堅持。這也就造就了此兩種人對事、對人的看法與態度的迥異吧。

    宥淑妃挺直了背脊坐於桌前,似乎早就料到會有人前來,不過她的表情卻還是驚訝了下:「我道是誰……真是好笑。我以為最該來看我之人,至今並無表示,而我最不想看見之人,卻一同前來。」

    這話似有針對,墨今聽著笑了笑,絲毫不介意,在她心中又何嘗是真心的想來這一趟?可是墨夷炘的臉色卻白了下,或許是因為他也被歸為最不想被看見的人之一吧。

    墨今將手中的餐籃放在桌上,宥淑妃淡淡一瞥,嘲弄的道:「怎麼,已經決定是鳩酒了嗎?」

    墨今笑著搖了搖頭,將籃子打開,頓時一種撲鼻的想起飄散開來……

    「這……」宥淑妃愣了愣,不由得站起身,微微前傾往籃子中看去。

    墨今說道:「不錯,這正是皇上派人到蠱家寨去取來的,每一樣都是宥淑妃你往日喜愛之糕點。如今,可以再度嘗到,就算是被下了砒霜也該是欣然領受的吧。」

    宥淑妃呵呵一笑:「你想嚇唬我?哈!到了此時此刻,我根本不再怕任何事,我連妃位都可以拋去,又怎麼會在乎區區毒藥?若真是的話我還要謝謝昭儀娘娘的大恩大德,可以成全我,給我全屍。」

    說著,宥淑妃手執竹筷開始旁若無人的進食。

    墨今與墨夷炘均不語,只是坐在在那兒,前者喝著茶,似乎悠閒的正在與友人話聊。而後者沉默臉色不佳,似乎正在面臨家中巨變。

    而宥淑妃則是更加坦然,亦或者可以說是無畏了。

    她進食的度不疾不徐,緩緩卻有節奏,每一次下筷子都更為堅定,姿態優雅,絲毫不失她公主的身份。

    許久許久後,直到餐盤中兩人份的點心都被吃光,宥淑妃才停了下來。

    墨今笑看著,心中不禁有些可歎,或許這是宥淑妃最後一頓,更是她最後一次再嘗到陸囿國的食物吧。原來看書中所說,死牢中的賊人卻更加珍惜每一餐、每一頓是真的,因為隨時都可能是最後的……

    宥淑妃擦拭了嘴角:「有話便說吧。」此時她的語氣似乎平靜許多,也不再有刺。

    墨今卻笑著反問:「我還以為,是你有話要與我說。」

    宥淑妃並無正視此問,反而道:「怎麼昭儀娘娘不稱『本宮』而改稱『我』了?」

    「呵呵。」墨今和善的笑著:「今日此地就只有『你、我』之分,卻無身份位份之別。淑妃娘娘不也是一直自稱『我』嗎?既然你可以,墨今也可以暫時拋卻身份,這樣說起話來才更自然些。」

    宥淑妃看了墨今半響,突然笑了:「有意思,到現在你本完全可以拿拿架子的……我拋卻『本宮』是因為知道就算拿著身份也不過幾日光景,也沒必要再貪圖虛名,別人更加不會再在意我到底是誰。可你呢?如日中天、得享榮華,倒不必在此時可憐我這個失勢之人。」

    墨今搖了搖頭:「此事本無關誰更可憐,更無關權勢誰多一分、誰減一分……也許接下來的話根本就不適合出自宮妃之口,所以此時你我皆是平女,皆是為了命運的波折而浮沉、彷徨之人。」

    聽到這,墨夷炘閉上了眼,隱忍著。

    而宥淑妃則「咯咯」笑了,笑意中苦澀至極、心酸至極,聞者心絞:「說得好,說的真是好!若我不是王女,我便只是民女。若我不是宮妃,我便只是悠閒自在的雎鳩宥。或許我的體質根本不容我存活幾年,可是那也該是快樂的、無憂的。如今……一切真是造化使然。」

    墨今不語。

    宥淑妃似乎陷入了以往的回憶,她站起身,背過去看向窗外,似乎此時就只有她一人般,可隨意暢懷心事,又似乎此時正有眾多看官等著聽她說書:「當我第一次見到紜泓時,那是在一片桃花林中……天藍、地闊,卻只有我二人欣賞桃花之舞。若是一切並非出於事先安排,那該是人間最美的故事罷。

    在那段時日裡,我彷徨著是去、是留,卻也一次次的說服了自己要堅持、要堅強、要堅定。留下,就意味著我這場戲終要演到謝幕的那一日,去了,或許亦會在紜泓心中留下一個美好的想像。

    直到……紜泓提出要帶我回宇文朝,我便知道自己成功了,可我心中的傷口卻已經被撕開,無聲的淌血、無息的流淚。當我別離了蠱家寨與師父的那一晚,是最後一次見到陸囿國的土地,甚至在日出之前就已經與他趕到了宇文朝境內,於是……我看到的最後一次光芒,便是陸囿國的日落,並迎來了宇文朝的第一個日出……一直到現在。

    我有時候也會想,若是我們就此歸隱山林,該是眾人艷羨的一對神仙眷侶吧?只可惜神仙有之,卻無人見過。至於眷侶?又有幾人敢說自己可以永遠受人眷顧,亦永遠眷顧那人?

    在宮裡的日子,紜泓對我很好、很體貼,甚至於我總在無時不刻的說服自己,不如就此作罷吧。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女人出現,也使我漸漸看清在宮中絕無專寵與獨愛。雖然我一次一次的麻痺自己,告誡自己那是紜泓,不是宇文綦。可是一次一次的事實也告知我,那是帝王,不是紜泓。」

    說到這,宥淑妃轉身面向墨今,一臉的淚痕,直直的盯著她:「到了此時此刻,我卻鬆了口氣……因為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可以歸去。而你,則要替代我這種心境,享受我的心酸,永無止境的矛盾、彷徨、自我麻痺。所以說到可憐,是盡早脫的我可憐呢,還是你們這些一輩子都無法、無機會脫的人可憐呢。」

    墨今面無表情的沉默了一會兒:「在這世上,各人的看法本就不相同,以你的境遇會這麼想也不奇怪。在裳嫄宮時,我也曾以為自己是可憐的、悲哀的,甚至於自怨自艾的認為,這一輩子怕也是要繼續如此可憐下去吧。可是,我與你想法的最大的差別,卻使得你我之間有了本質的區別。」

    宥淑妃微微蹙眉,似乎不認同墨今的說法.

    墨今又道:「這種區別我不會說,因為就算說了,你也不懂。這倒並非是領悟之別,而是性格與際遇造就了你我的不同罷。所以你永遠無法體會我心中所思,我也無法理解並認同你的觀感。」

    其實,在墨今心中是有些欣然與苦澀的。

    苦澀是苦澀在於當初的自己也有些像宥淑妃這般鑽死胡同,也曾被為何要與人爭奪紜泓的眷顧而費盡心力,如此無奈。可是如今她卻是欣然的,並不會再在此問題上自我糾結。

    宥淑妃心中的怨懟與不平遠遠多於愛與關懷,所以當她每一次愛從心中來,卻立時便會被悲觀的情緒壓制下去。

    而墨今則正好相反。

    聞人狄的耳提面命與教導、漣皇后的關懷與引導使得她性格中多了一分體諒、一分淡然。而墨今所求的雖也有家族之利益,卻漸漸轉變為對大局的考量。

    宥淑妃對國家有愛,卻也有怨恨,對父王有報答之念,卻也有不平,對自己的身份有驕傲,卻也有無奈,對宇文綦有愛,卻也有恨,然後墨夷炘時不時的幫托,也就更使得她的想法持續偏激、悖謬。

    而墨今對父親、家族是親人的愛,對漣皇后心疼、心焦是姊妹間的愛,對宇文綦這位帝王,除了是宮妃卻也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情感。

    墨今起身,歎了口氣直視著宥淑妃:「在你心中是把他當做丈夫,而後才是皇帝,所以你總是希望他先可以體諒你、明白你的無助,瞭解你的心酸,而後再顧及其它。所以,你是自私的。

    可在我心中,他先是皇帝,是受萬人敬仰、百姓愛戴、朝臣尊敬的帝王,最後……他才是可以讓我有所寄托,在獨自相處時讓我心有所依的良人。那種情感是只可一人體味的,所以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明白,更不需要借此作為獨佔專寵、尋求體諒的理由。因為它永遠只屬於我一人……」

    說到這,墨今似笑非笑:「……所以,我也是自私的。」

    宥淑妃怔住了,腳步有些不穩,似乎被墨今的一番話說中了心事、戳中了照門。墨夷炘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快要癱倒在地的身軀。

    「你身子好燙!」墨夷炘大驚,連忙就要把脈,卻被宥淑妃揮開了手:「不礙事,只是燒。」

    墨夷炘微蹙這眉:「昭儀娘娘,宥淑妃她身子不適,有話不如……」

    墨今卻笑了:「大人你又來了,到了此時此刻,你再一次想打退堂鼓了嗎?那麼,又何必跟來?」墨夷炘被話噎住,而宥淑妃則恍惚的笑了:「娛人娛己、愚人愚己,原來這便是你我的不同……真是可憐、可悲、可恨……」

    宥淑妃話語瘋癲卻也未指出究竟何人可憐、可悲、可恨,或許她們都有……就只見她說罷便甩開了墨夷炘的手,往內室走去,對他們二人不再理會。

    隨後一陣陣悲慼的笑又似是哭聲傳了出來。當墨今與墨夷炘走上前看去,就見她手中拿著一幅桃花圖,圖中繪有一男子……

    墨夷炘心痛的閉上眼,遠遠的看著宥淑妃,卻對墨今開口:「娘娘,可否讓我二人獨處一會兒。」

    墨今點了點,從袖口中拿出一小瓶,赫然便是當日蠱惑兒所贈:「此物,或許大人識得……本來我是想扔掉的,不過既然它關乎於你,是用還是棄,就有你自己決定吧。」

    說罷,墨今轉身,腳下毫不遲疑的走出了宮房。

    所以無人見到墨今的面龐已經充滿著悲痛與釋懷,似乎將要送友人遠去般難受著,也似乎為著友人可以一嘗夙願而為其高興著。

    墨今踏出門檻,正巧半朵藥蘭隨風飄來,似是哀傷、似是揮別,輾轉幾圈卻又往了別處。

    她笑:「去、留、捨、得,終究是空,未必是空……」

    而墨夷炘,此時卻未看向墨今堅定離去的背影……他雙目中的酸澀再也止不住的款款而下,眼中倒映著幾近癡狂的宥淑妃。

    他笑:「去、留、捨、得,未必相伴,終究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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