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煜走後,墨今陷入了沉思,這段時日在陸囿國真是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心裡一陣提心吊膽。一陣膽戰心驚,但是墨今也從中看到了一件事。原來在戰爭與兩國的矛盾面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無知的、幼稚的。
陸囿王也算是深具君王的野心,在軍事上是個成功的人,只可惜做秉君王他有無上的權威,卻忽略了最最基本的東西,以至於最後眾叛親離。
早年的陸聖王聽宇文綦的詳述,該是充滿理想與抱負的,可是若干年後這一切卻都在朝廷的複雜、時局的演變與兄長的打壓下逐漸變了質。這幾年陸聖王的野心逐漸加劇,而陸囿王會加走到今天的局面,多半也是有這個因素的。
琉玥本是宮中活的比較真實的女子,只可惜在那裡需要的是謀算人心、步步為營、爾虞我詐,最不需要的便是真實。所以琉玥並不適合宮中的生活。反而墨今還記得在進了偏宮後第一次見到琉玥的樣子,那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當時的琉玥人雖然消瘦了卻更有精神。墨今起初還苦思不解是何力量可以使琉玥身處偏宮,遭受奴才的白眼,過著清苦的日子,卻可以堅強的活出自己。
而如今,琉玥最終還是選擇了做一名宮妃,不論這是福、是禍,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全新的選擇。墨今也衷心的希望著、期盼著她能有花開結果的一天。
正當墨今想著,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動聲。墨今起身開門一看,原來是樓下來了許多官兵,看打扮確是宇文朝的。
墨今微微一笑,關了門等候著。
不多會兒,果然見宇文綦風塵僕僕的推門而入。瞧他身穿盔甲、身披斗篷,鬢角的絲有些凌亂,大鬍子沒了,卻有些鬍渣點點綴綴的……不過臉色卻有點黑。
宇文綦一進來也不理墨今,就叫人關門外面守著,自己坐下來逕自倒了杯水。()
他不說話了,墨今也不語,不過卻起身到盆架處擰了一塊毛巾,笑著看了他半響,便輕輕的為他擦拭著臉上的泥灰。
墨今正拭著,瞥見他頸項間有細細的疤痕,好似是新添的,不禁以手去撫。
宇文綦一把抓住墨今的手,語氣很是疲累:「你可知你差點沒命。」
墨今不解,又聽他說道:「哎,算了這些事不說也罷。」
墨今也不問,只笑著說道:「如今戰事已經穩定,不過皇上日理萬機,定是沒有好好休息過,不如趁這兩個時辰先小睡會兒。」
宇文綦斜了墨今一眼:「你故意支開文煜就是為了引朕前來。」
墨今調皮的眨眨眼:「皇上這是哪說的,臣妾這還不是出於對社稷、對您龍體的考慮嗎?」
宇文綦淺笑,站起身脫下了斗篷就走到床鋪那兒,墨今緊隨其後先是為他拖去盔甲,卻見到內裡的衣服已經有些灰色,果然也是多日未有寬衣安寢了。_
宇文綦淡淡的揮了揮手:「不礙事,出門在外一切從簡。」
說罷他往床上一趟,墨今又擰了一次毛巾為他擦著手:「琉玥,留在了陸囿國。」
宇文綦微閉著眼,皺著的眉也被墨今緩緩撫平:「嗯,朕收到了陸聖王的信,過幾日我軍就可班師回朝。」
「其實,皇上是否早就知道陸聖王會走到今天這步?」
宇文綦「恩」了一聲:「早幾年還未料到,畢竟時局變化太快。不過他上次扮了使臣來宇文朝,變化已然很大,許是經歷了些事。不過這其中的緣由如何,朕並未過問。」
墨今微垂著眼,又道:「依墨今想,只怕不會是好事,不過卻可以使陸聖王做出今日的決定,也可說是有得有失。」
宇文綦笑笑,突然換了話題:「這天下雖是朕的,但是有些東西卻是朕給不了的。你,可明白。」墨今愣了下,隨即想到了些事,回道:「兵部以新換舊,戶部、刑部尚算穩定,而禮部……自慕容尚書之後,這個位子怕是眾人擠破頭都想上去的,至於花落誰家還真是個迷。臣妾也明白這朝中與後宮的關係千絲萬縷,不可斷、不可多,亦不可無。」
宇文綦微微睜眼,輕柔的摟過墨今,扶著她的一遍又一遍,語氣淡淡的卻包含了不明的情感:「生在帝王家,有些事不容任何人選擇。朕,亦一樣。」
墨今輕歎著,閉上了眼:「打從臣妾進宮的那天起,便已然明白何謂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如今卻也怡然自得,雖不敢說瀟灑卻是活的自在。其實由不由、選不選如今都已非臣妾看重的……臣妾只要在這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便足夠了。」
說到這宇文綦沉默了,噙著一抹笑容睡了過去。而墨今則輕輕的趴在那兒,久久不語。
三日後,陸囿國來使帶著陸聖王的書信,到軍營拜見了宇文綦,經過兩國商,最終決定化干戈為玉帛。
而宇文綦更封了琉玥為義妹,封為宇文朝皇家的和順公主。陸聖王也決定在一月後迎娶琉玥,並在同日舉行登基大典。
到此,宇文朝與陸囿國的戰事終於平息,宇文軍班師回朝。
回宮後,墨今先去看望了漣皇后,卻見到她氣色甚是疲憊,本就有些病態的臉色此時更為嚴重。墨今心中泛疼,可是姊妹重逢卻在一時間找不出話。
漣皇后屏退了左右,過了許久許久方才找回聲音:「妹妹,這一趟,辛苦你了。」
聽著漣皇后酸澀無力的聲音,墨今的眼淚也被喚出:「讓姐姐擔心了。妹妹不虛此行,雖有所危險,卻是值得的。如今大局既然已定,姐姐大可放寬心,盡心的養病。」
漣皇后搖了搖頭,笑了:「姐姐這身子自己知道,雖然墨夷大人並未直言坦誠,但是看他的樣子也猜得到幾分了,怕是未來時日無多……」
墨今有些急切的上前掩住她的嘴,卻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漣皇后一怔。墨今手足無措的邊流著淚,邊以手帕試著水漬,久久難以成言。
漣皇后倒是冷靜的:「這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緣聚緣散本就不容你我強求、左右。但是與妹妹在一起的這段時日,卻是姐姐心中最溫暖的時刻。妹妹與其傷懷,倒不如記住。」
說著漣皇后起身從小櫃中拿出一包東西,語氣輕快的說道:「他日等妹妹年過半百,在回憶起今日種種,說不準還會欣然一笑呢!」
墨今垂著頭,瑟縮的聲音斷斷續續:「會的。在宮裡有悲傷有快樂、有無助有釋然、有體諒有包容、更有姐姐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妹妹今日的一番體會。雖然這世上之事你我終難以定論,但是墨今身為宮妃、身為子女、身為姊妹,如今卻可以活出坦然與釋懷,這……也算是一種福氣。」
說到最後,墨今抬起臉,滿目的淚痕卻充斥著欣然的笑容。
漣皇后將布包交到墨今手中,說道:「這裡面是姐姐的手札日記,講述的無非是一些所見所聞、所感所想,雖然比不上古書典籍的深奧與智慧,卻也可作為妹妹日後的一番謹戒。」
墨今接過說道:「古理。可這在世為人、在宮為妃卻未必見得會有涉及,姐姐的手札到更是寶貴了。」
漣皇后笑了笑,輕撫墨今的手,轉移了話題:「淑妃她……已經被關起來,等候處置。」
墨今有些訝異:「墨今以為她該是返回了陸囿國。」
「未曾。」漣皇后搖了搖頭:「她本人斷然拒絕了。而後陸聖王派來的使臣也說,一切去留都隨她自己的意思,看來是放任了……如今陸囿王已經被廢了,淑妃怕是更不願回了。」
墨今聽著蹙眉沉默著,半響後突然說道:「墨今到想去見她一次,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但是卻應見、該見。」
待到墨今出了明雪宮正往寧夏宮返回的路上,卻遇到了墨夷炘。墨今見他似乎是站了許久,身邊的落葉已成一小堆,看來是有備而來的。
墨今暫時收起不穩定的情緒,耐著性子向行禮的墨夷炘點點頭,心裡雖不願在此時應酬這個人,卻也無可奈何:「墨夷大人有禮了,有事……但說無妨。」
墨夷炘這一次倒是與往日判若兩人,只見他眉頭緊鎖似是再難打開,而一向抿緊的薄唇似乎抿的就剩下一條縫兒,一臉的壓抑之色,一開口卻謙卑的令人驚訝:「微臣有一不情之請。」
墨今不語,緩緩往寧夏宮走去,墨夷炘緊隨其後,邊走邊說:「淑妃她近日來已開始絕食,微臣請求娘娘……」
墨今頓住了身子,卻未回頭只是看向遠方:「她這是在逼皇上,也是在逼她自己。這個困局,除了她自己看開、想清,旁人怕是無能為力的。」
「不!」墨夷炘急切的趕上幾步,越了墨今卻見到她似有淚痕的紅腫雙眼,頓時愣住。
墨今一怔,對他有此一舉始料未及,連忙別開臉:「大人,你逾越了。」
墨夷炘也是一怔,連忙低頭行禮:「微臣有罪,微臣也是一時心急,淑妃那……」
墨今輕歎著打斷他:「其實,本宮倒是也想見見,其實,本宮也想你一起去見見。」
墨夷炘頓住了:「這……」
墨今瞭然的笑了:「你怕了。你怕這會是最後一次見面,也怕經此一次淑妃自斷後路的決定就更甚,更怕這一次見面便是將她往黃泉路上又推了一把。」
墨夷炘悲痛的閉上眼,墨今說的句句都插在他心裡,淌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