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貴妃輕撫著墨今的手,墨今注意到她指甲泛黃中隱著黑色,關節處也青筋顯露,這分明已是病入膏肓之症狀。
「妹妹只知其一。宥淑妃與憐賢妃確實是有加害姐姐腹中胎兒,但是她們並未得逞。」
漣貴妃此言一出,墨今便睜大了雙眼,心裡湧出不詳的預感,一直以來的疑惑似乎尋找了頭兒。
只見漣貴妃漾出和煦的笑:「其實妹妹你聰慧過人,卻也有逃避現實不願面對的時候,姐姐所說之事,其實你心中已有定論。」
漣貴妃淡淡的說道:「不錯,姐姐是自行胎流的。」
「為何啊,姐姐!」墨今心中抽痛著,緊拉住漣貴妃的手,自己的白與姐姐黃相襯之下,額外的顯露,墨今心中更是擔憂。
漣貴妃微笑著,眼中隱隱泛淚:「姐姐在初入宮之前心裡曾有個人,但是此人命薄,先一步去了。姐姐心灰意冷才會自行向父親請命入宮。當時,姐姐便想,既然我這輩子不能享有情愛,那麼不如獻身於家族利益。」
墨今微蹙著眉,欲言又止,只能更緊的握著漣貴妃的手,聽著她繼續道:
「皇上是很出色,是位明君。許是因為姐姐長他兩歲,許是因為姐姐心中早有他屬,對於皇上……姐姐始終是當做君王、當做親人看待,而並未涉及情愛之念。那年,姐姐次有孕,正恰逢父親與禮部尚書鬥得最凶之時,父親更以宰相之勢佔了上風。姐姐便知,這孩子是不能留的。」
墨今搶言:「於是姐姐便自行……」
墨今噎住說不下去,胸口猶如大石壓頂,揪的心裡緊。
漣貴妃苦澀的抽*動著唇,艱澀的回道:「是。皇上他是既皇上,便要顧全朝野的局勢。父親一方做大,表面看起來是風光的,但是這對於君王來說便是威脅。更何況有了鑫兒在前,姐姐若是生下了皇子,這便徒增了日後外戚弄權的隱患,這對於朝堂的制衡、對於後宮的穩定都是不利的。」
墨今微閉著眸搖了搖頭,剛要開口便被漣貴妃打斷:
「姐姐知道這對皇上是個難題,於是姐姐並未告知任何人,也不想為難任何人,而是自己做了了斷。外人全當是姐姐遭她人妒忌而被殘害的。父親知道後曾經大怒,但是姐姐卻要他明白,獨自做大對聞人家並非好事。更何況,當時的父親已經被權利沖昏了頭,若是未有這件事的當頭棒喝,他又豈會被擊醒,穩坐宰相位子到如今。以皇上的英明決斷怕是要準備削了他的官了。」
墨今不語,眼中泛著淚,只能抿緊嘴角繼續聽著:
第一次胎流,漣貴妃心急了用重了藥,再加上心力交瘁所致,才落下了病根。
所以,第二次胎流並非人力為之,而是天意。
也許這便是上天對漣貴妃扼殺親生子的懲罰,也是注定了她一輩子都無子女緣罷。
墨今驚道:「姐姐你是說……」這一點墨今萬萬沒想到,還一直對姐姐幾次胎流的事耿耿於懷。
「不錯,經過那一次之後,姐姐的身子已不適合有孕,就算懷上了也難以保住。至於其他嬪妃們又因何胎流,這其中……或許有憐賢妃為之,或許有宥淑妃為之,也或許有姐姐為之,若真要追究下去,怕是我們之中無人可以免罪了。」
墨今苦澀著道:「姐姐的一番苦心,皇上必會……」
「是的。」漣貴妃又道:「皇上正是領了情,如今才會將鑫兒托付,這也是為了給姐姐一個後位做引子。如今朝中局勢看似結黨結派,卻是都已在皇上的掌握之中,這其中究竟有過多少犧牲,大家都有體會。」
而,其他嬪妃們或有升位者,或有胎流者,說起來也不過都是順應大局。這其中皇上究竟知道幾宗,漣貴妃不敢說。但是她卻相信皇上也是無奈的……
滿朝老臣,少年天子本就是處處受堵,宇文綦雖是皇上,卻也不見得何事都可做到。子嗣多有時候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在皇家更是禍端。
漣貴妃話鋒一轉,問道:「妹妹,你對當今的局勢如何看待?」
墨今想了想才道:「表面上看,父親與禮部尚書各佔據一方勢力,背後都有眾臣依傍。而兵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倒有見風使舵的苗頭,此二人搖擺不定,才會忽左忽右,依妹妹所見並不可靠。」
「那麼,若是身為君王者,又該如何?」漣貴妃笑著問,眼中的幽光時隱時現。
「若是宰相或禮部任何一派出了太子,便是勢力一邊倒向,到時候朝局便會動盪,這絕非是有利於國家、有利於皇上的。但是,宥淑妃乃番邦之女,以她的身份若是育有皇子,也絕不會被立為太子。至於搖擺不定的朝臣,反而是最容易被皇權掌握的。」
漣貴妃欣慰道:「正是,皇上寵幸宥淑妃是一回事,但是她的所出是否適合被立為儲君,便又是一回事。同樣,皇上就算再寵幸憐賢妃也好,她的太子夢……希望也是渺茫的。」
墨今眨了眨眼:「所以,鑫兒才是?」丫
「張皇后早亡,而後她家中勢力又突然削弱,是何故?」
「姐姐的意思是皇上有意為之?」華人論壇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張皇后家中勢力大減,皇上本可以加以制衡的,但是卻放任之,便是防患有一天會生外戚弄權之事。鑫兒背後既無勢力,再加上生性愚鈍的傳言,皇上又遲遲不立他為太子,這其實是在保護未來的儲君。」
只可惜,憐賢妃始終看不透徹這點,而禮部尚書就如當初的聞人狄一般,已經被權利沖昏了頭,一股腦兒的熱。如此下去,只怕有一天便會惹火上身。
漣貴妃突然笑了:「所以,姐姐事事忍讓於她,因為姐姐知道她動不了我,而姐姐若要動她也不用親自動手,等到慕容家走到了盡頭,自會有她自食惡果的一天。」
到此,墨今不禁聯想到時局。
父親身後雖是被朝臣們逢迎著,但是說到底又有幾個是真正的心腹?而禮部尚書亦是如此。
當年的宇文綦或許沒十足的把握掌控大局,但是如今……恐怕他已是將一切玩在鼓掌中了罷。
若是禮部尚書稍有異動,他背後的支持者說不准便會立馬調轉風向,將其告。說到底,就算支持者重,又比得上如今的皇權之重嗎?
「妹妹。」漣貴妃正色的看著墨今:「我要你明白一點,這一點也是姐姐這幾年來所看清的事實。」墨今專注的回視著,心裡感到姐姐必然是有重事相告,只聽:
「國家、皇權、臣子,這三者缺一不可,但是順序卻萬萬亂不得。起先,姐姐也是秉著家族的利益而入宮,事事都以家族為先,多做籌謀打算。但是,沒有國哪來的家?沒有皇上的恩許,聞人家又算什麼?」
墨今聽得入神,回道:「姐姐你是要我先皇上而皇上,家族利益則是其後?」
「妹妹你身為聞人家的子嗣,自是應該忠於家族利益,但是你先是妃子,是皇上的女人,在你心中,天下、皇權應高於家族。」
墨今垂著眼想了會兒,漣貴妃也不急,只是飲著茶,蓋著嘴裡苦澀的藥味……
等到墨今抬眼,只見她雙眸中清亮不少,似是有所頓悟:
「姐姐你是要我警惕,莫要步上憐賢妃的路。」
漣貴妃滿意的笑了。
正如漣貴妃所說,憐賢妃本就是以家族利益為先,事事先是慕容一族。
這本是人之常情,她如此做也不會有人說不對。只是當她的身份被冠上賢妃的名號後,若是棄了皇族的利益而先取家族者,對於皇上來說,又豈能容她一輩子?
而漣貴妃正是想通了這一點,所以一年前她以維護家族的利益做借口,遊說了父親將墨今送進宮,為的便是能有人將這個理念延續下去。
聞人家不能倒,這是漣貴妃心中所繫,但是此者的前提卻是皇上,因此……與其說是忠於家族利益,倒不如說是忠於皇上,進而才可保持聞人一族的風光。
而憐賢妃正是背道而馳了。
墨今久久不語,心中不免長歎。
這個道理憐賢妃想不透,姐姐雖說想透了,犧牲卻這麼大……
「妹妹明白,面臨兩種選擇,若是都選只會兩者都得不到,所以姐姐你取了大者。可是你的身子……」說到這,墨今有些哽咽。
在這件事上,墨今也說不好漣貴妃如此做究竟是對是錯。
她心疼姐姐,卻又可以體會這其中的道理。
墨今自問,若是她處於此地位,或許也會如此做罷,想到這……她心中有些釋然。
「主子,墨夷大人來了。」明姑姑在門外報著。
墨夷炘為漣貴妃請過脈後,便恭敬地立在一旁,漣貴妃開口道:「妹妹,墨夷大人也並非是有意隱瞞姐姐的病情,姐姐服食臭芙蓉許久,病根已然落下,卻不想此物與藥蘭相結合卻是毒,這件事誰沒有料到,所以就算妹妹你追究旁人也是於事無補的。」
墨今沉痛的皺著眉,瞥了眼墨夷炘,見他面無表情,她問道:「院判大人好本事,可以將姐姐的病症暫時壓制,轉而有了病癒的表象。」
墨夷炘淡淡道:「下官只是遵從貴妃娘娘的意,若非如此,今日之局也不會演變到此。」
漣貴妃笑笑:「大人自謙了,妹妹你也不必掛懷。姐姐若不是『痊癒』又豈能得到皇上的承諾,妹妹你又豈能提早出來?這一切都是注定的,該是你的路是跑不掉的。」
墨夷炘突然跪下,向漣貴妃磕了頭,聲音不卑不亢:「娘娘吩咐之事,以前下官做到了,日後也會盡力去做,下官所求也請娘娘……」
「大人你先起來。」在墨今不解的目光下,漣貴妃淡淡道:「本宮既然答應了,自然不會敷衍了事,你大可放心。」
漣貴妃說罷又轉向墨今道:「我與墨夷大人曾有協定,若是他能助我得償所願,我便會一切可能盡力保住一個人。」
墨今微瞇著眼,盯著墨夷炘,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句問道:「雎、鳩、宥。」
墨夷炘眼皮一抖,抬頭看去正撞見墨今狠厲的眼神:「我且問你,當初我兄長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可是拜了雎鳩宥所賜?」
墨夷炘沉靜的眸子漾出風波,只聽他字正腔圓的說道:「是下官所為,與旁人無關。」
墨夷炘緩緩道出當初為何會對聞人烽昀出手,墨今聽的一陣惱火,剛要上前就被漣貴妃拉住。墨今見她神色憂傷中似有決心,便忍痛按耐住,狠狠地瞪著他:「若非是為了雎鳩宥,我兄長又豈會遭受毒蟲所侵?」
墨夷炘輾轉說罷,又道:「一切事皆因我一人所為,下官願一力承擔!只是……若他日宥淑妃身臨險境,還請娘娘幫她一把……至於下官,自、有、報、應。」
墨今不語,雙手緊攥著袖口,指尖深深嵌入,極力壓制著怒火。
漣貴妃歎著:「妹妹,若是真有需要你出手幫助宥淑妃的那一天,無論如何你都要保她的命,這是姐姐對你的要求,也是你我二人應該感謝墨夷大人的。至於兄長的仇,哎……一切果借由一切因。」
墨今淡淡的點了點頭,雖然動作極小卻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