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月上樹梢,快至三更之時,墨今剛以為不會等到宇文綦的出現,門卻被輕輕的推開了。
躲在紗帳裡的墨今自然看不清閃進來的身影是高是矮,但是一種強烈的感覺卻襲向了墨今。汗毛一根根的豎了起來,紗帳內的氣息開始僵硬,墨今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急促短小的換著氣……
就著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至床前的矮桌邊,墨今正奇怪著這麼黑來人是如何看清矮桌上書冊的文字,就被來人的手猛伸進來的動作給嚇住了。
啊!墨今的尖叫聲被來人摀住,只聽噓的一聲,墨今才漸漸安定下來。
不睡覺?在等朕?宇文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略帶著沙啞,但是這次的語調卻有點含糊不清。
墨今連眨了幾次眼,才有些結巴的說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宇文綦攔住墨今的動作,推推她的腰部,示意她往裡靠靠,然後自己也爬上來就著墨今先前做過的地方躺下。
墨今還有些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這麼坐著,還是該躺著。
這宇文綦的舉動也太古怪了,起碼也應該給她個提示吧,這麼不管不顧的就上床,難不成他還以為這是在明雪宮嗎?大半夜的探人家的閨房,這豈不是有點江湖採花大盜的作風嗎?
其實,早在墨今懷疑公伯芸的那天開始,就已經猜到在這宮闈裡,除了宇文綦是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步的。若是其他嬪妃的臥底早就該將她陷害了才對,又怎麼會等到她進了冷宮之後,不但事事通融給予方便,還對她照顧的更是盡心竭力?
這除了宇文綦還會有誰?
雖然墨今一時還對宇文綦的用意猜得不是很透徹,但是她亦相信這從頭到尾,她如何設計自己進冷宮的過程,宇文綦是一清二楚的。
墨今有些懊惱的想著,難怪當初宇文綦根本不對她多做懲罰,僅僅讓她遷入裳嫄宮遂了她的心願,根本宇文綦早就洞悉了一切,來一個順水推舟罷了。不過,若非是宇文綦的這道旨意,墨今現在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相信一定會比現在慘得多。
這公伯芸若是一開始就受了宇文綦的意來明雪宮,看來墨今先前的小動作也是被看穿了的。甚至這幾日,墨今回想起一些往事……還懷疑那日在春華宮,公伯芸突然衝動的向憐賢妃求情根本就是故意而為之的,本意就在於試探墨今的為人,果真墨今為了保全公伯芸而狠下心霍了她五十下,否則這憐賢妃要治罪於一個小宮女還不容易嗎?
不過現在想想,第一次見到公伯芸之時,若不是她眼疾手快,相信芒月獻上的毒藥早就毀了墨今的容了。公伯芸的身手一向敏捷,墨今先前還聽文權說過公伯芸自小在家是學過幾招功夫的。現在一想,這恐怕不僅僅是學過幾招,定是受了訓練的。
宇文綦派公伯芸來身邊多半是為了試探與牽制墨今的舉動。若是墨今其人德賢有之,為人處事有分有寸,公伯芸定會在一旁多做助力。
反之,若是墨今心思狡詐詭變,為人處事偏激狠毒,想來這公伯芸就是剷除墨今的最佳人選。
到時候,一個妃子突然去世,身為皇上的宇文綦還愁找不到合適的名目嗎?隨便給一個好的謚號予聞人家亦算是交代了。
這並不能怪宇文綦行事作風狠冽,實在是身為九五之尊所想、所思的定要比任何人都高明幾分。宇文綦乃天下的皇帝,乃朝臣的皇帝,也是後宮嬪妃的皇帝,他的心思如何決不能輕易被人看出、看透,否則有些好事者便會順籐摸瓜,攻其短、順其意,順著他的心思來辦事,已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一點,宇文綦從小就很清楚,所以他第一件要學的事不是文學、武功、治國之道,而是深藏不露這四個字。
以墨今的身份背景,若是她心存歪念,再加之她的智慧與宰相家的幫助,假以時日必會成為宇文王朝的大患。與其等到墨今羽翼豐滿,倒不如在她還未成氣候之前就將之除掉。這原本是宇文綦做過的最壞的打算。
但是,種種跡象顯示,墨今在為人處事上還算的是留有餘地的,起碼她並不會主動去陷害旁人,自保亦是為了明雪宮上下的安危,而非僅在她一人之身。就算是墨今的手段迂迴,卻不見的老道,也許是心中尚存一絲善念吧。
總之在宇文綦看來,墨今倒還算是可造之材。可愛之處有之,聰慧之處有之,賢惠之處更甚。
所以那日,宇文綦心知墨今心存躲避戰場,坐山觀虎鬥之意,他亦願意遂了她的心願。
一個人若是身處後宮這種權力的巔峰戰場,所作所為是有可能裝得出來的。但是身處冷宮就不同了。
墨今真性情如何,只有在經過一番她從未經歷過的困苦之後,才會得以顯現一二,所以每每墨今若有所求,宇文綦都會讓公伯芸去辦妥。
墨今在裳嫄宮的舉動都一再的顯露出她的成長,並非是因身在冷宮而哀怨,而是通過逆境得到新的體會。單說公伯芸匯報墨今磨墨一事,宇文綦便已然覺得不可思議,更不要說她有意研習打坐、天文地理等。
墨今有如此格物致知的態度,宇文綦是驚訝的,也是歡喜的。
墨今半響不語,只是耐心的等待宇文綦會有何舉動,只聽他含糊的聲音有咕囔著:你要坐一晚上嗎?隨即宇文綦手一拉,便將墨今安置在身側,這才摟著她舒了口氣。
墨今有些緊張,畢竟許久沒有如此親熱了,她舔了舔唇角,澀澀的開口:心之所向,貴乎自然。心之所向,貴乎天然。心之所向,貴乎其誰?
只聽那含糊的聲音沒好氣的回道:心之所向,貴乎朕心。
墨今心中頓時湧出一陣感動,她又眨了眨眼,眼角已然不再乾澀,被淡淡的液體潤澤著。
墨今停了下,又說道:山林彩虹,悠然嚮往,只惜身困,可是枉然?
哼。宇文綦的胸膛緩緩起伏著,陣陣心跳聲安撫著墨今的靈魂,那道聲音又從上方傳來:欣然身困,何必枉然。
墨今噗哧一聲笑了出聲,語氣好笑的問道:紜泓可是在與墨今賭氣?
胡說。聲音略高了聲:朕有何可賭氣的!
那……墨今的字畫總是少了幾副,可是紜泓所為?墨今繼續笑著,突然有點想逗宇文綦的意味。
朕如此明顯的暗示,這麼晚才察覺。宇文綦不滿的說道。
墨今這才肯定了心中的一些猜測,看來宇文綦先前的舉動是要自己知道他是明白的。先是挑選出她刻意試探的字畫,在故意扣留幾天讓她明白某人一直都在關注著。
只可惜,墨今心中一直不敢肯定,甚至以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這種擔驚受怕的心情導致了她諸多試探,直到心中有七八分肯定之後,才肯乖乖的等待早該出現的宇文綦。
這要說起來,還是墨今最後的一幅字,已然明顯的透露出等待的意思:妾之思,君之意,長相思,長相憶。妾之思,君之意,長懷思,長懷意。
而宇文綦就是在等這句話,等這句墨今一直遲遲不敢說出的話。
因為在感情上,墨今怯懦著,懼怕著,生怕自己的情思到頭來只是一場空歡喜。對方身為帝王,所想所思必然是天下為第一、百姓為根本,哪還有時間兒女情長。所以,這歷代後宮之女子大多是爭鬥一輩子,就痛苦一輩子,爭來爭去到頭來卻都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權力的掌控。
因為不管她們怎麼鬥,最終都是逃不開這個皇圈圈的高牆,最終都是逃不開九五至尊的一句話。
墨今的手輕覆在宇文綦的腰間,歎著氣,語氣有些幽怨:臣妾與所有女子一樣,深怕付諸流水這四個字會應驗,全只因臣妾身處皇家,心在皇家。有些事、有些話即使是當為、當說,臣妾亦不敢。
狡辯。宇文綦甩了一句:朕的墨修媛一向膽大妄為慣了,居然也會擔驚受怕。
在紜泓面前,墨今一直都是膽小如鼠、擔驚受怕、縮頭縮腦、唯唯諾諾、畏畏尾、驚慌失措……墨今一連串說了好幾個成語,說的宇文綦腦子一陣暈,連忙打斷她。
你當朕是在考你成語嗎,朕看你是毫無誠意。宇文綦又甩了一句下來。
……誠意?墨今又不語了。這誠意該如何表達才會讓對方覺出自己有誠意?這亦要看看對方是想得到何種誠意吧?
墨今的腦子裡突然湧現了某種不純潔的想法: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宇文綦突然爬上床來,還摟著自己……這莫非是在等她主動?
想到此處,墨今突覺的自己的臉燒了起來。
這事如何使得?別說她根本沒幾次經驗,就是要她拉下這個臉也是難比登天的。每一次都是宇文綦主動,墨今被動的承受,待到忘情之時才敢有熱情的回應。但是每當墨今清醒之際,517z卻又會痛恨自己的不知羞恥,深覺自己真是枉費了讀過那許多聖賢之書,才會矜持盡失。
這一想到聖賢書,墨今就突然聯想到另一本書,就是兄長先前帶來的小冊子。那上面所記載著諸多羞恥之事,倒是讓人好一頓驚訝。
墨今曾經還替聞人烽昀捏了把冷汗,看來這位三姨太當真是驚世駭俗、來頭不小的,只恐兄長未必承受得起。
墨今左思右想,還是先試探一下的好,免得自己猜錯了倒是徒惹一番尷尬:這……臣妾偶讀一本書,這說起來也不能說是書,可是要說不是書,它又是本書……墨今越說越繞,險些把自己給繞進去。
說到一半,墨今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墨今有些懊惱,這繞來繞去的,有些話還是說不出口,但是不說出來又如何試探宇文綦所謂誠意的意思?
哪本書。宇文綦淡淡的問著。
這……只是一本畫冊。有……有關人生的。墨今胡亂謅個人生出來。
人生如何?宇文綦又問。
這……應該算是夫妻間的相處之道吧。墨今又被迫繼續前進了一步。
哦?如何相處?宇文綦似乎有點興趣了。
呃……就是指夫妻之間應當融洽相處,相濡以沫的……墨今唯唯諾諾的繼續道。
還有呢?宇文綦追問。
還有……墨今的臉已經快燒開了,心急的皺著眉咬著唇,一陣煩躁。這宇文綦到底聽懂沒有?她都如此暗示了,何以對方還是這種不溫不火的反應?莫非自己真是猜錯了?
這……沒有了。臣妾就看了這麼多。墨今小聲的回道。
呵呵。隨著宇文綦起伏的胸膛,震盪著趴伏在上的墨今,一陣笑聲也隨即漾了出來:愛妃讀書當真不夠仔細……剛說到此處,便聽到宇文綦嘶了一聲,似乎頗為痛苦。
墨今好奇的仰頭看去,雖然看不清宇文綦的輪廓,卻還是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這……莫非自己猜對了?墨今又轉念想到此處。
墨今顫悠著一隻手輕撫向宇文綦的臉,摸索著尋到他的唇,卻摸到一個扭曲的弧度?
隨後,宇文綦大手一拉攥住墨今的小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下,悶哼著:改日吧,朕……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