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也沒有賒到,你現在回去也沒用。這樣吧!你隨著我一同上山,一路也有個伴!」裴老二對贏子嬰說道。
贏子嬰點頭應是,整理好牛車,默默的走到前頭。裴老二撅著屁股爬上了馬車,雙手枕在腦下,嘴裡又哼哼起來。
牛車慢慢的駛出了十里鋪,沿著漫長的馳道向前走著。前面路很長,彷彿永遠看不到盡頭。
通過路上交談,贏子嬰也弄明白了裴老二每次上山做的是什麼買賣了。他認識住在丘山裡的幾個獵戶,和他們達成了交易,就是用一些日需品換取一些山貨,這些山貨再由裴老二轉手賣給酒館,賺取的其中的差價。這樣的買賣一個月大概能進行兩三次,裴老二如果不是運氣太差的話,兩趟下來他一人一月的糧食就夠了!
不過要是遇見像救下贏子嬰那天的地痞,那只能認倒霉,遭受了無妄之災。
按照裴老二的話說,這條山道他走了十幾年,現在是閉著眼也知道怎麼進山。
走了一天的路,贏子嬰終於見到裴老二口中的幾位獵戶。
將牛車綁在一顆歪脖子樹上,裴老二領著贏子嬰從小徑中穿過,一路上踏過枯葉殘枝,山坳中隱藏的幾個茅屋便若隱若現。
隔著大老遠,裴老二扯著喉嚨就喊起來:「董家兄弟!丁家大郎!梁家小三哥!你們在麼?裴老二又來了!」
聲音震落了一樹的灰塵,贏子嬰拍拍身子,和裴老二站在歪脖子樹下等候。聲音傳出去沒多久,就聽見山嶺中傳出無數的犬吠之聲,接著是一陣豪邁的大笑,幾個膀寬腰圓的大漢牽著幾匹幾頭跟牛犢子大小的狼狗從密林深處鑽出來了。
來人有六七人,生得都比常人魁梧,其中有兩人臉上還留有猙獰的刀疤,看起來非常的難看。裴老二看見幾人出來,立即嬉皮笑臉的作揖道:「幾位好漢吶!你們牽著這麼多狼狗,擺出這麼大的陣勢,裴老二可承受不起。老頭我全身上下沒二兩肉,縱然把我宰了也不夠幾條狼狗分食!」
走在前面的一人哈哈一笑,將手中的狗繩交給旁邊的弟兄,自己大步上前,拍著裴老二的小身板大聲說道:「就你那一身的賤骨頭,縱然宰了我家的狗估計也不會吃的!嫌臊著!哈哈!」
裴老二也嘿嘿奸笑兩聲,點著頭附和道:「那是!那是!」
和裴老二調笑了兩句,來人才轉頭看向贏子嬰。他看見贏子嬰的模樣,神情的忍不住流露出一點異樣。主要驚訝贏子嬰那異出常人的身高,跟裴老二站在一起,就更顯得贏子嬰的高大。裴老二一身乾瘦,站在贏子嬰面前就跟猴似的。
他看著贏子嬰雖然衣著樸素,但站立的樣子卻有種不動入山的感覺。特別是眉梢間那淡淡的凌厲的氣息,更讓人覺得不簡單。獵戶心中有些震驚,裴老二渾人一個,怎麼能跟這種人相交?他遲疑著朝贏子嬰問道:「不知道這位兄弟是?」
「我姓張,名紫英。」贏子嬰朝著獵戶拱一拱手,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裴老二嘿嘿笑著,跳到獵戶面前,抬頭朝獵戶說道:「丁大郎,甭理這傢伙,什麼獐啊狗的,你叫他豌豆就是了。他是我從前些日子從山澗撿到的,我看他身上有膀子力氣,於是好心的收留他,幫忙在地裡幹活。」
丁大郎聽著這話,再仔細的打量了贏子嬰一眼,隨即點頭道:「原來如此,既然二位入了深山,如今天色已黑,可暫且歇息一晚,明日好上路。」
裴老二道:「丁大郎就是明白人,知道老二我是不會摸黑趕路的。走罷!走罷!到你家裡,我可要好好嘗嘗你自釀的果子酒!」
丁大郎搖頭一笑,也不多說,他轉身朝贏子嬰邀請道:「請隨我來!」
一行人穿過密林,跳過了一道小溪,再七拐八扭的走了不少路,最後來到一處山坳之中。將才遠觀的幾座茅屋就修建在這山坳之中。贏子嬰四處觀看著,想著此處的地形,思及一路上遇見的路障,贏子嬰想到:「這些獵戶並非尋常獵戶,挑的這地就易守難攻,一路上要不是他們領路,叢林中那許多的陷阱,一不小心踏上去,必然有來無回。尋常的獵戶哪會有這麼大的講究?」
一行人走進了山坳,有人牽著狼狗去了後面棚屋。丁大郎開了房門,招呼二人坐下。屋子裡轉出一個婦人,穿著粗布衣裳,看著來人是裴老二,便笑著開口:「原來是裴二叔到了,您稍歇息會,我去給您做飯。」
裴老二嘿嘿乾笑兩聲,伸著脖子朝婦人吼道:」記得燉一隻兔子,俺好久沒開葷了,特地上山開葷來著!」
丁大郎啐了一口,朝著婦人道:「阿蘭,甭管他。你去把董兄弟家中那只山豬給殺了,今天可不光有你二叔,還新來了一位客人。」
「唉!」婦人點頭應是,掩著裙子便出門去了。
裴老二擠眉弄眼的朝贏子嬰說道:「豌豆吶!沒想到你的面子這麼大,托你的福,今晚可以好好打一打牙祭了!」
贏子嬰搖頭道:「主人盛情難卻,可不是看在我的份上。」
「哈哈!」丁大郎大笑著開口道:「張兄弟說話跟我們這些人有些不一樣,莫非是讀過書之人?」
贏子嬰淺笑答道:「略識得幾個字而已。」
丁大郎頓時肅目,又朝著贏子嬰問道:「張姓在秦地可不少有,莫非兄弟非關中之人?」
「天下大姓何其多也!自始皇帝滅六國一統天下之後,各地人互相雜居,各地姓氏互相交流。我雖姓張,但也是秦人。」聽出了丁大郎言語中的試探,贏子嬰如是說道。
「好!好!張兄果然是明白人。昔日衛鞅、韓非都不是秦人,但在我秦國做官之後,卻還是成了秦人,他們的後代也都留在了關中,繁衍下去。」
贏子嬰微微點頭,歎道:「如今天下已非秦所有,六國復辟,民眾再也不能像始皇帝當年那樣隨意遷移了。」
「什麼!」丁大郎驀然起身,驚得是面無血色。
門外吱呀一聲,幾個獵戶同樣僵硬住。
裴老二正翹著二郎腿往自己嘴裡丟花生米,此時聽見屋裡氣氛不對,茫然問道:「你們做什麼呢?跟木偶似的?」
幾個獵戶連忙掩飾住臉上的驚意,幾個人聚攏在桌案邊,朝著贏子嬰問道:「不知道兄弟這消息從哪得知?難道,如今的關中已經不是大秦的關中了嗎?」
聽問到此話,贏子嬰眼裡流露一抹憂色,不過這幾人都急著追問,也沒人注意。看這幾人惶急追問的樣子,贏子嬰就明白,他們果然不是普通獵戶那麼簡單。但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贏子嬰卻絲毫沒有興趣。贏子嬰盯著燭火,思緒似又飛到了那些戰火紛飛的日子,他道:「沒錯,楚國上將軍項羽領著四十萬大軍伐秦,秦王連遭敗績,從函谷關一路敗逃,直至隴西,最終在武威被敵所破,秦王身死,咸陽失陷,天下早已不是秦國的天下了。」
「秦王?不是二世皇帝嗎?」姓董的獵戶驚奇的張嘴。
贏子嬰複雜的瞟了姓董的獵戶一眼,說道:「二世皇帝被趙高害死在望夷宮中,公子嬰繼位,不敢稱帝,只在關中稱王。這些事情都已經過了大半年了,你們為何到現在還不知道?」
姓梁的年輕漢子說道:「山中無歲月,這些年來,我們從未離開過丘山半步,天下大事離我們太遠,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贏子嬰點點頭,也不再開口。屋子裡的氣氛一下陷入尷尬之中,一屋子男人沒一個人說話。幾個獵戶漢子一起埋頭深思,看他們面上的表情,不像是悲哀,而是一種喜悲交換,陰晴難定的神色。
唯有裴老二神情自若,他吃著花生米,左右一瞟,鼻子裡哼哼道:「哎呀!趕了一天的路,這肚子還真餓!我那外甥女弄個菜也真不利索,眼巴巴的等著呢!半天還沒端上來。」
丁大郎站著起身,笑道:「既然二叔開口發話,我就瞅瞅阿蘭,讓她割點半熟的給二叔解解饞!」
裴老二聽到這話,臉色一變,頓時誠惶誠恐擺手道:「你還是別叫我二叔,我聽著害怕。這話聽著怎麼彆扭呢?呸!呸!」
眾獵戶聞言都哈哈大笑,一時間屋裡尷尬的氣氛一消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