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壽辰後,整個帝宮開始忙碌起來。年關近在眼前,十一皇子和九公主的大婚也在積極地籌備中,整個帝宮比往年更加的忙碌。
文帝久不上早朝,朝中諸事都交予了太子蕭明昭和十一皇子蕭璧華。
十一皇子即將迎娶那位杜家的小姐,這位殿下凡事都是要求極高,讓負責籌備大婚的禮部官員整日愁眉苦臉,恨不能勒脖子上吊。
原本這樁親事時間就倉促,很多禮節方面的東西都來不及採辦,加上十一皇子的諸多挑剔,這親事硬是生生地卡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禮部的官員們一把老淚,跪倒在昭陽殿門口,哭訴這差事辦不好,必須要延長時間。
蕭璧華大怒,呵斥了禮部的官員,幾番折騰下,老臣們跑去叨嘮了太后,硬是將親事推延到了明年開春,連帶著扶搖的親事也被推到了開春,和蕭璧華同一日。
年底本就忙碌,文帝不大管理這些小事,也就隨著他們。
這一應事情扶搖一概不知,自從太后壽辰那一日後,她在雪地裡凍傷了五臟內腑,大病一場,險些命喪。
蕭明昭秘密招來了心腹御醫,暴躁地恨不能將這些個沒用的御醫拖出去杖斃。
扶搖這一病原本並不是十分的凶險,只是在她和小七的有意拖延下,病情才越演越烈。小七見她這般拖下去必損命脈,這才每日用心熬了藥,悉心照料。
蕭明昭原本對扶搖便心懷愧疚,加上她病的這般凶險,不易受刺激,每日也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只苦苦地等她睡著了,才照看她。
扶搖這一病一直拖到了年關。
蕭明昭每日裡事務纏身,勢力又被蕭璧華猛烈地打壓中,這日子也越發過的艱難起來。每日裡只在夜間匆匆地來看看扶搖,一解相思之苦。
武定十九年的新春在一陣混亂中悄然到來。帝宮劍拔弩張,籠罩在一層肅殺的氛圍中,只因文帝再次病倒,這位帝王白日裡休養,夜晚卻是瘋狂地自毀身體,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漸有燈滅的徵兆。
除夕之夜,扶搖默默一人坐在承德殿的暖閣內,看著天上點點的星光。蕭明昭前去赴宴,整個承德殿看似平靜卻是成為了銅牆鐵壁的存在。
她失蹤的這些日子,帝宮很是平靜,承德殿也很平靜。小七偶爾會告知她外界的一些消息,那位替身九公主扶搖依舊深得文帝的喜歡,與那位泗州將領感情也很是不錯,婚期臨近。
她每日活動的範圍只有暖閣到蕭明昭寢宮的這段距離,為了避嫌,她和小七也是不常見面的。
自從大病後,她便住在了承德殿內殿的暖閣內,一言一行都受到了限制。
這是她過的最為寂寞的一個除夕夜。
蕭明昭早早從出席筵席上回來,到了暖閣時,就見扶搖坐在窗前的燈火下,素衣如雪,垂首寫著什麼,燈光順著她的長髮一路傾瀉在玉石地,泛著淡淡的暖意。
蕭明昭微微發愣,這些年腥風血雨,浴血廝殺,他骨子裡不相信任何人,整日裡想得也是權勢與算計,不曾享受到這樣的溫情。阿九,光是看著她靜靜地坐在那裡,他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寧,蕭明昭手微微顫抖,輕輕地扶在門扉上,不願打擾這樣的寧靜。
蕭明昭站在門外時,扶搖並未有所察覺,這些日子,她的靈識下降了很多,敏銳力也下降了很多。
她伏在案桌上,快速地書寫著,一張又一張,最後全都棄掉。
蕭明昭走進來,撿起地上被揉捏成團的宣紙,攤開看去:小樓一夜聽春雨。
紙團上全是這樣肆意揮灑的字跡,蕭明昭微微沉思,低低地說道:「阿九,我能給你這樣的生活。」
他會為她建一方天地,讓她過著這樣閒適沒有憂思的生活,阿九本就該屬於這樣寧靜的歲月。
「你不能,蕭明昭。」扶搖抬起眼來,看著他,不冷不淡地笑道,她拋下手中的筆,將紙團撿起來,就著燈火燃燒殆盡。
「你自己心裡明白,你不能給我這樣的生活,你是屬於這座帝宮,屬於權謀爭鬥的,你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不能?阿九,你如今都是我的人呢,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我奪這天下不好嗎?我當上了皇帝,你就是我最寵愛的妃子,這天下在我們手上,你要什麼我都能滿足你。」蕭明昭壓低聲音,鋒芒畢露地說道。
扶搖冷笑地搖頭,站起身來,推開窗花,讓他看著外面深濃的夜色,微微憐憫地說道:「你渴望得到的這大魏天下就如同外面的夜色,黑暗無一絲的光亮。縱然你坐上了帝位那又如何,你不過是第二個文帝,終有一日不是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中就是死於叛軍之手。蕭明昭,你要這大魏的權勢何用?手足殘殺,鳩毒生父,拋棄結髮之妻,喪失了人性最光明的一面,你就算得到了這一切那又能如何?」
「阿九,我沒有選擇,這帝宮我殺別人別人就會殺我。歷來權勢都是堆積著無數的白骨和鮮血。」蕭明昭說道,看著扶搖白皙的面容,目光一深,湊過臉去,雙手不由自主地禁錮住她的身子,微微迷亂地低喊道,「阿九——」
扶搖偏過臉去,看著他,冷笑道:「我死後,你將我的屍體拋進冷宮的那口枯井中,讓屍體腐爛,露出森森白骨,我一生渴望自由,渴望逃離這樣黑暗的地方,若是不能不如長埋井底,墮入永夜之黑暗,不留一絲念想。」
她淡淡開口,面色蒼白近乎透明,不悲不喜,神情微微疲倦,她不願與蕭明昭周旋,她只是感覺到了冷,還有寂寞。
蕭明昭的大手狠狠地捏住她的肩膀,素衣下露出白皙的鎖骨,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從來就沒有看透過,阿九是怎樣的存在。
只要一個揮手,一個翻身,他便能將這個女人壓在身下,為所欲為,只是這一刻蕭明昭卻感覺到了一絲懼意,若是他那樣做,也許得到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個念頭讓他驚懼,蕭明昭鬆開她,後退一步,他想起了十一歲那年,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也是這樣寒冷的夜,他在夢中醒來,大殿內一片黑暗,他突然很害怕,他想去見父皇。
宮人們都不在,他躍下床榻,飛奔跑向父皇的寢殿,那一夜雨很大,他光著腳跑的生疼生疼。
那個時候,父皇是日夜宿在蓮澤宮的,他見過那個女人,很美,很冷,他恨她奪走了父皇的寵愛。
他推開蓮澤宮的宮門,暖閣內,很是黑暗,只有閃電劃過天際,父皇將那個女人壓在身下,興奮而痛苦地低吼著,他愣愣地看著那個女人雪白的不可思議的肌膚,還有一雙在錦被外不斷掙扎的蓮足,腳踝上鎖著一隻金蓮。
他驚呆地站在原地,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是這樣的美,難怪父皇為了她日夜待在這裡。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擁有女人,只是看著父皇和那個女人,他開始有了**。一扇醉生夢死的大門朝他打開,他的心間肆意地滋生出佔有慾。若是有一日,他也能和父皇一樣將她壓在身下,那該是何等的**。
然而,就在他呆呆看著的時候,那個女人痛苦的聲音傳來,她偏過臉來,看到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是說不出的寒冷與陰暗,他看著她從腳踝的那朵金蓮處取出一根細長的針,猛然將那根針插入了父皇的後腦勺。
他忘記了反應,只是看著父皇痛苦地嘶吼,將那個女人狠狠地掐住,那個女人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帶著刻骨的恨,尖叫道:「蕭沛,去死——」
他看著父皇將她狠狠掐住,卻不捨得下重手,看著那個女人拔出那根針,狠狠地滑向自己的雪白面容,哭道:「阿朗——」
他看著那個女人瘋狂地劃破自己的面容,一道又一道,撕心裂肺地喊著那個名字。阿朗?那個在地宮被父皇日夜折磨,最後血流盡而死卻始終微笑的男人也叫阿朗。
「蕭沛,我詛咒你們蕭家,詛咒你們後嗣子孫永遠活在罪惡、黑暗中——」
血,瀰漫在他的眼前,他的世界陡然間變成了血紅色。
蕭明昭陡然間後退,精神恍惚,看著扶搖的面孔,不知為何就和多年前那個女人的面孔融為了一體。
他喘著粗氣,感覺手腳冰涼,那個女人死了,可是她留下了一個孩子,給他留下了一個美麗、冰冷、桀驁的妹妹。
也許阿九便是那個女人對蕭家凝聚的恨,阿九便是來毀滅整個蕭家的,否則他怎麼會著魔一樣愛上阿九,十一怎麼會不顧一切想要得到阿九?
他想起當年地宮裡看見的那個男人,那個比父皇還要英俊還要溫暖的男人。蕭明昭臉色蒼白,目光幽深地看著扶搖,最終一言不發地轉身,步履踉蹌,他不會逼迫她,總有一日,等他得到了帝位,成為這世間最有權勢的人,他有的是辦法來讓阿九屈服,他絕不會像自己的父皇一樣愚蠢,犯同樣的錯誤。他絕不會讓阿九成為第二個洛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