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苦短。
太后的壽宴是誰也怠慢不得的。扶搖回到昭陽殿的偏殿，用過午膳，小憩了一會，便被清鸞喚醒，開始準備換裝去太后的永壽宮。
她看了看時辰，快要傍晚了，原是她這小憩的時間太長。
冬日裡困乏，她每日睡覺的時間都比往日多些。
「公主，今日太后的壽辰，咱們要穿那件衣裳？」清鸞翻出了不少花色的衣裳，問道。
扶搖指了指床榻上紫色雙面繡的小襖，說道：「就穿那一套吧。」
清鸞點頭，笑道：「紫色好，公主鮮少穿這樣漂亮的顏色，穿上肯定好看。」
扶搖微微一笑，紫氣東來，紫色向來是富貴的象徵，她鮮少穿這樣漂亮的顏色，只是今日不管怎樣也要穿的好看些。
換上儒裙、小襖，再套上外出的狐裘，帶上暖爐，清鸞手巧地盤起她的長髮，挽成未出嫁的深閨女子的髮式。
扶搖微微沉吟，取出自己一直妥善放好的***，佩戴在脖子上。今日太后壽辰，來的人多，也許有人能認出這***來。
「前些日子，我瞧見公主的眼角邊似乎長出了小包，瞧著像是花骨朵的樣子，再仔細看又沒了，真是奇怪。」清鸞喃喃說道。
扶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她一向是不怎麼關注自己的相貌，是以極少照鏡子，也沒有發現眼角邊的花骨朵，但是當日的葉驚鴻和清鸞都這樣說，事情倒是有些蹊蹺。
她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奇毒是這般的跡象，自己也沒有感覺有什麼不適，只得作罷。
兩人收拾一番，便出門前去永壽宮。
到了永壽宮，天還未黑，只隱隱透出一絲的暮靄之色，宮燈早早地亮了起來。
筵席卻並非擺在永壽宮，太后年紀大了，喜歡熱鬧，眾人這是先去永壽宮，再隨著太后皇上一起去壽福宮參加筵席。
扶搖近日來雖然時常跟在文帝身邊，但是由於出身擺在那裡，加上性情冷淡，地位與往日並無太大的不同，她帶著清鸞遠遠地等在永壽宮，直到太后起身去壽福宮。
所謂宮宴，無非不是一些權貴之人坐在一起別有用心地走個場面，吃喝是最末流的，場面話說完後，正戲便開始上演。
扶搖坐的地方離主席甚遠。席間，有歌舞昇平，絲竹亂耳，諸位士族小姐們都想著法子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一鳴驚人，拿出了看家的本事，藉著祝壽的名頭大展才藝，倒也惹來了眾人的陣陣讚歎。
扶搖喝了一些酒，突然感覺有些不適起來。身邊的那些面孔變得模糊而遙遠，一種深深的疲乏從身體裡冒出來。
清鸞見她面色蒼白，連忙問道：「公主，你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趁著眾人欣賞筵席上的表演時，扶著清鸞的手，悄悄地出了大殿。
外面的雪花不知道何時停歇了，寒風陣陣吹來，讓她的大腦清醒了些。她默默地坐在寒風中，讓清鸞先回大殿。
忽明忽暗的宮燈在夜色裡投下暗色的影子。她坐在角落的遊廊上，忽然聽人說道：「我來建康的路上聽到了很多的傳聞，沒有想到這幾年沒有回大魏，這裡倒是發生了這麼多有趣的事情。」
「你閒雲野鶴慣了，這次能來建康實屬難得，只是你回來的時機不太對，晚些時日回來更好。」另一人的聲音從夜色中凸顯出來，帶著些微的笑意。
這倒像是兩個分別已久的老友重逢鬧磕，只是選的地方著實不對。
「太后的壽辰，我也是被家裡的叔叔伯伯輩趕著來的，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那些人都不太願意踏足建康的，只能逮著我了。」那人淡淡搖頭，忽而頗有興趣地問道，「聽聞太子與十一皇子都要求娶杜家的女兒，我倒是覺得我來的時機挺不錯，沒準還能湊個熱鬧，瞧瞧這皇子的大婚。」
「你呀，真不知該如何說你，這兩人無論誰娶了杜家的女兒，都不好。」另一人聲音一頓，壓低地說道，「我看那件大事也就是這些日子了，這杜家小姐一出嫁，這天下就不太平了，你們家族倒是好，可以遠遠瞧著，鳳家和葉家是躲不過這**了，廬陽范氏已然是騎虎難下，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說到底都是權勢的過錯，想要得到必然要付出點什麼。」那人輕笑了一聲。
「青嵐，你這些年來不入仕途，如同閒雲野鶴般周遊列國，至今也未娶妻，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人聞言一歎，感慨地說道：「我已有數年未踏進家門，此次也是從南齊國取道廬陽郡，直接來的建康。我心結難解，必不會踏入仕途。」
另外一人驚奇地說道：「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放棄，若是那人死了或者另嫁他人，你便要尋找一輩子嗎？」
「這是父親生前的遺願，若是她活了下來，也許我會有一個妹妹或者弟弟，父親已經不在了，我不能讓我的兄弟姐妹流落他方，孤苦無依。」那人說完忽然一笑，說道，「這事情我已經有了一些眉目，此次來建康希望能有些收穫。」
那人的聲音被風吹散，後面的便聽得有些模糊，有腳步聲傳來，那兩人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都不再言語，離開前往大殿。
扶搖坐在角落裡，看著兩道身影踩過白雪進了大殿。
清鸞急急地跑來，在她耳邊低低地喘息地說道：「公主，太后下了懿旨，將杜家小姐指給了十一皇子，年底就完婚。」
扶搖垂眼，看著屋簷下，凍起的一根根冰凌兒，不帶半分感情地說道：「這是喜事。」
清鸞欲言又止，低低地說：「十一皇子同意了，但是立的是側妃，並非正妃。」
側妃？扶搖微微一愣，揚起面孔，寒風吹散她的髮鬢，她低低一歎，原來，蕭璧華那般地寵溺她，也不願意給她正妃之名分。他終是妥協了，向帝位妥協了。
扶搖站起身來，起身前往壽福宮的大殿。大殿內，一片喜氣洋洋之景，眾人都在向蕭璧華和杜若道喜。
她穿著淺紫的錦繡百花儒裙，外罩同色的碎花小襖，長髮墨黑，面孔蒼白，容光清麗，壓下了大殿內一眾的士族小姐。
扶搖跪倒在太后和文帝面前，聲音清亮，娓娓說道：「啟稟父皇，阿九傾慕泗州將領馮將軍，此樁親事乃是皇祖母當年允諾，望父皇能為阿九做主，成全阿九與馮將軍。」
此言一出，眾人側目，大約大魏史上從沒有公主在大庭廣眾之下求婚的，扶搖此舉驚住了這些士族的衛道士。
文帝點頭笑道：「你的親事既然是母后所指，朕必為你做主，你和十一就在同一日完婚吧。」
扶搖伏下身子，光潔的額頭碰觸到冰冷的石板地，低低而淡漠地說道：「謝父皇。」
大殿內，也不知多少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在俯身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了一絲的明悟，此生便如同那鏡花水月，終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