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第一場大雪在深夜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整個帝宮成為了粉妝玉砌的世界。
初雪之後便是太后的壽辰,這兩年來,帝宮很是不平靜,文帝下旨藉著太后的壽辰之際,要隆重地操辦,給宮裡添些喜氣。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些。
臘月初二,永壽宮的竇太后壽辰,文帝大擺筵席,各方來賀。
各宮主子們的賀禮早早的便送了過去,連帶朝堂大員也讓各家有品級的夫人入宮恭賀太后壽辰。
扶搖寫了一幅百壽圖,送去了永壽宮,這禮談不上出彩,但也叫人尋不到什麼錯處。如今,她有些能體會到娘親在宮中苦熬的感覺,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如此重複的歲月,她已經記不清自己過了多少個大雪紛飛的冬季。
文帝依舊白天夜晚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只是越發的暴戾,昭陽殿服侍的宮人們每日都提心吊膽,縱然如此,扶搖還是能聽到一些碎語,每日都有宮人的屍體被拖出宮門,棄到了亂葬崗。
扶搖跟隨在文帝身邊,慢慢開始接觸到一些朝堂事務。廬陽郡范家的事情至今都沒有得到完美的解決,太子蕭明昭也因此事受到了不少的腹議。范家的火力全力開向了蕭明昭,文帝不願意內亂,此事蕭明昭便生生了吃了大虧,被削除了不少的權利,連帶下面的一些支持者也倒向了蕭璧華那邊。
出身蠻夷之族,血統不甚純正的十一皇子蕭璧華在眾人中脫穎而出,一些老臣們依舊守舊,不支持蕭璧華,也不支持蕭明昭,然而建康葉家卻開始頻繁與蕭璧華來往,公開支持了蕭璧華。
葉家此舉無疑是狠狠地打了蕭明昭一巴掌,太子妃葉驚鴻生死未卜,葉家與蕭明昭是徹底地翻了臉。
扶搖冷眼瞧著這一切發展,看著蕭明昭與蕭璧華開始撕去了以往的各種偽裝,暗下猛烈廝殺。而自從見到了文帝蕭沛不為人知的一面後,扶搖再也沒有去過蓮澤宮,卻也查不出當年的真相。當年的事情在宮裡是忌諱,無人敢談,而且這麼多年了,知曉的人也寥寥無幾。
就在事情毫無進展的時候,那位泗州將領馮拓奉旨返回建康,她的親事迫在眉睫。
這樁親事拖了一年多的時間,再也沒有理由繼續拖下去。
馮拓回帝都後,並未正式拜訪她,對於這樁親事,雙方都是推脫不掉,不冷不淡的對待著。
竇太后壽辰的這一日,依舊大雪。筵席是在晚上,白日裡,文帝請來了建康最有名的戲班子,各宮主子們都陪著太后去聽戲了。扶搖近年來,越發的孤僻,不喜人多的地方,便沒有去湊熱鬧,待在偏殿裡,烤著暖爐,讓清鸞半開著窗戶,看著外面洋洋灑灑的雪花。
寒風從半開的窗戶裡灌入,帶著深冬固有的冷冽以及白雪紅梅的清香。文帝喜愛紅梅,是以昭陽宮裡一入冬便移植了不少紅梅。
雪下得越發的大,年關將至,清鸞也比往日裡要忙碌些,因是太后壽辰,宮裡各處的宮人都被臨時調遣到了永壽宮那裡,偏殿裡也沒有什麼宮人,扶搖看著大雪紛飛的窗外,不知怎麼的有些坐不住。
取來外出的狐裘,撐起玉骨傘,扶搖走進雪地裡,出了昭陽宮,走向御花園的方向。
地上的積雪很厚,有些難行,因是雪天,又是太后壽辰,御花園一帶的宮人很少,天地間好似只剩她一人一般。
扶搖一步一步踩著厚厚的鬆軟的積雪,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的腳印,她抬頭看著唄積雪壓彎的枝椏,結滿冰凌的屋簷,沿著御花園的雪路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遠遠地看見前面小亭中有一人獨自坐在亭子裡,背對著她,看著亭外的雪景。
扶搖停下腳步,看著不遠處的鳳岐,今日,他也入宮了。
聽聞這些日子他因病在相府休養,這麼冷的天,也因太后的壽辰而入宮了。
扶搖有些神傷,避開小亭,隔著小亭尋了一處樹木蔥蘢的梅林,坐在梅樹下,仰起面容,讓白雪落在她蒼白的面孔上。
冰涼冰涼一片。
玉骨傘被落雪慢慢地覆蓋,雪花開始落入她的眼中,她與鳳岐隔著一座小亭,幾棵梅樹沉默地看著雪景。
下雪的季節是屬於他們共有的回憶,只是如今這回憶都是無處安放的。
蕭璧華走到御花園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杜若性子活潑,受不了聽戲沉悶的氣憤,趁著太后離席休息後便拉著蕭璧華出來玩雪。蕭璧華一離開,身後自然要跟著一些心腹,連帶十三皇子蕭寶眷都湊熱鬧地一起跟了來,非要尋些樂子。
一行人便興致頗高地吩咐下人去準備些燒烤的吃食送到場地最為開闊的御花園來。
杜若眼尖,遠遠地便瞧見了坐在亭子裡的鳳岐,鳳家公子自幼生的毓秀,此時披著褐色的狐裘斗篷,坐在亭子內一人賞雪著實有些令人奇怪,偏偏杜若還看見了亭後不遠處坐在紅梅下的扶搖。
雪白的狐裘,長髮在雪地上隨意地打著圈兒,身邊的紅色玉骨傘在白雪映襯下更顯風姿。
「咱們來遲了,這裡被人搶先佔了去,而且還是兩個人。」杜若抿著嘴笑道,說著指了指鳳岐和扶搖。
「誰這麼大膽子,敢搶在十一哥的前頭?」蕭寶眷笑道,順著杜若的目光看去,見是鳳岐和扶搖,不禁微微一愣,沒有說話了。
杜若卻是不認識鳳岐,更不認識扶搖,只打趣笑道:「這兩人真是有趣,一個坐在亭子裡,一個坐在雪地裡,偏偏瞧著這般的和諧,倒叫我想起了剛剛的戲文。大約那些才子佳人的邂逅都是這般來的。」
「阿若,別胡說,那位是鳳家的公子,璃兒的夫婿。」蕭璧華淡淡地開口。
杜若聞言,自知失言,好在蕭琉璃不在,連忙掩口不提,只問道:「那邊坐著的女子是誰,瞧著好生面生,我怎麼沒有看見過?」
蕭寶眷看了一眼自己十一哥,見他面無表情,這才笑著說道:「那是九妹妹,她這些天一直在昭陽殿照顧父皇,是以你沒有見過。」
杜若眼睛一亮,原來是那位九公主蕭扶搖。她初來建康,卻也是知曉這位公主備受爭議,此時見到了人,又仗著蕭璧華對她百依百順,遇見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願意放過,立馬說道:「十一哥,人多熱鬧些,我們把九妹妹也喊上吧。」
蕭璧華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扶搖,面色看不出深淺,眸光卻冷了幾分,這兩人倒是有些意思,一個娶了公主,一個即將遠嫁,不適宜見面,便選擇在這雪地裡,隔著庭閣梅林默默地獨處。真是一對癡男怨女。
「阿九性子有些孤僻,你恐怕要吃閉門羹的。」蕭璧華朝著杜若淡淡笑道,「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杜若得意地揚起額頭,笑道:「殿下說笑了,小女能有什麼主意,不過是想認識一下這位九公主,她就算不給我面子,也要給十一殿下面子呀。」
杜若在宮裡自然知曉蕭璧華的勢力,這廝如今連太子蕭明昭見了都要客氣幾分、隱忍幾分,更別提一位公主了。杜若原本也不過是嬌慣的深閨女子,在家裡有父兄寵著,在宮裡有太后和蕭璧華寵著,在這深宮人人都不敢怠慢她半分,多少便生出了一絲的驕縱來,在蕭璧華的影響下,行事也張揚了幾分。
她對扶搖感興趣,無非是聽宮裡的宮人們議論,對扶搖和幾位士族公子糾葛的事情很是感興趣,便尋思,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罷了,大約是長得漂亮了些,再美也是美不過她的。
女人的鬥勝心一起,便再也無法壓制下去。她倒要見識一下這位九公主有什麼過人之處。
杜若也不等蕭璧華回答,嬌俏地搖了搖他的袖子,拉著他直接走向扶搖。
蕭璧華沒有言語,蕭寶眷和幾個心腹跟了上來,暗暗著急。這宮裡,若是有人敢不給十一哥面子,那其中定然有這位特立獨行的九妹。
蕭寶眷見蕭璧華沒有出聲,也不便出聲。
蕭璧華等人的到來,自然驚動了鳳岐,鳳岐見來人是蕭璧華,皺了皺眉頭,見蕭璧華被一個美貌女子拉著走向梅林處,這才看見了坐在梅林下,背對著他們的扶搖。
這一見,又生出了不少的憂思來,鳳岐看著扶搖,進退兩難,暗歎一聲,站在小亭內,只遠遠看著,沒有隨著眾人一起走進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