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琉璃試好了嫁衣,回來見她盯著兩隻紅燭看著,心下明瞭,淡淡笑道:「阿九,皇祖母說,我的親事後就會招那位泗州將領回建康,為你們完婚。馮拓雖然出身寒族,但是你畢竟是公主,以後嫁過去了不會受欺負的。」
「公主,要系福袋了,您和九公主都要系。」宮裡的老嬤嬤笑著說道。
蕭琉璃點了點頭,挑起宮人送來的福袋,繫在百子福袋圖上。
「阿九,你也來系一個吧。」蕭琉璃說道。
扶搖挑起一個鴛鴦戲水福袋,打了個結,繫在百子福袋圖上,看著五顏六色的福袋垂下來,煞是好看。
宮人們忙來忙去,蕭琉璃也沒有閒著,過了一會兒,各宮的妃嬪和一些公主皇子們都來祝賀,送來了賀禮。
忙了整整一天,到了夜裡,宮人們開始給蕭琉璃換上嫁衣,梳頭,化妝,按著習俗一一地做來。扶搖因是前來送嫁的姐妹,也是要隨行的,宮人們也為送嫁的公主準備的衣服首飾。
扶搖看著自己身上的素色宮裝,搖了搖頭,沒有換裝。她的披風是大紅色,如此就足夠了。世人看的是蕭琉璃,又怎麼會注意到她。
到了四更天的時候,蕭琉璃一切都準備妥當,由宮人領著前往太后宮裡和榮貴妃的宮裡磕頭。
扶搖站在夜色中,看著燈火輝煌的帝宮,感覺有些寒冷。
蕭琉璃在永壽宮和永安宮哭了一會兒,便前往正殿,此時,天色已亮。她淡漠地看著蕭琉璃在眾人的簇擁下,進行出嫁的繁文縟節,看著蕭琉璃出嫁的儀仗如同一條巨龍在深宮內蜿蜒而行。
扶搖轉身離開,逆向而行,她走的極快,順著宮牆不知不覺走到了內三宮最高的地方——摘星樓。
她走上摘星樓,俯視著這座帝宮,看著那浩浩蕩蕩的出嫁儀仗隊,寒風吹起她大紅的披風,她站在欄杆前,微微閉目。這些年,她以為只要心自由,那麼一切都是自由的,直到今日鳳岐與蕭琉璃成親,她才知曉,人在世間無半分自由可言,一種悲哀湧上心頭。
皇權,她以前是不屑的,如今卻發現自己十幾年來都被皇權所迫。
她靠在懸空的欄杆上,任寒風凌冽,吹得她面容生疼,凌亂的長髮在半空中糾葛成結,如同她此時凌亂的心。
摘星樓毗鄰的是十一皇子蕭璧華的重華宮。蕭扶搖一路疾走登上摘星樓的時候,早有暗人急急前去稟告了蕭璧華。
蕭璧華近日來事情頗多,很是忙碌,正和幕僚議事,此時聽暗人稟告扶搖登上了摘星樓,想起今日是蕭琉璃的大婚之日,不知怎麼的,心裡一突,丟下了眾人,出了重華宮。
蕭璧華疾步出了宮門,朝著摘星樓走去,遠遠便瞧見一個女子站在摘星樓高高的樓台上,寒風中,大紅的衣裳紛亂揚起,一個不慎便能墜下樓台。
蕭璧華的身子微微緊繃,步履加快,快速地登上摘星樓。
他走的快,直到登上了第九層樓台,這才發覺手心全是冷汗。
扶搖閉目站在欄杆前,面容蒼白而疲倦,纖細的身子在大風中如同斷翅的蝴蝶,仿若下一秒鐘就能隨風而去。
蕭璧華眼光瞥到隱在一旁的劍客,目光微微凌厲。
鳳岐都娶了蕭琉璃,如今還派這劍客跟在扶搖身後,總有一天他要剪掉這些礙眼的尾巴。
扶搖原本是閉目感受著刺骨的寒風,身體的刺痛感讓精神麻痺後,也許她的心裡便不那麼痛了。
蕭璧華來時,她第一時間便睜開了眼。蕭璧華的氣場太強,她能感受到這廝似乎有些怒、有些陰沉。
「十一哥,你說從摘星樓往下看,能看到什麼?」她伸長身子,從樓台上往下看去,身子半露出去,看的蕭璧華一陣心驚。
蕭璧華不假思索,攫住她的手,將她拖離出危險地域,雙眼陰沉地說道:「你若是再往前一些,我定然會看見你摔死在摘星樓下。」
扶搖微微一愣,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蕭璧華以為她會輕生嗎?怎麼可能,她只是喜歡站在風口,感受著刺骨的冰寒,從摘星樓上看下去,她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帝宮。
「阿搖,你就這樣愛他?你若是真的愛他,為什麼沒有跟他遠走高飛?」蕭璧華抓緊她的手,微怒地說道。
蕭扶搖真的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依賴和習慣嗎?
「我雖然冷漠,但是也比十一哥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感情。」扶搖冷笑道,「十一哥說這話不覺得好笑麼?這宮裡最無情的只怕要數十一哥了。」
「你知道什麼。」蕭璧華臉色不善地說道,看著扶搖的面容,欲言又止,隨即抑鬱地隱而不談。
「我一直以為我冰冷無一絲溫度,可每次靠近十一哥,卻發現十一哥比我還要冷。今日是琉璃的大婚之日,十一哥是怕我跳下這摘星樓,污了你重華宮這好地方麼?」
扶搖後退一步,蕭璧華從來不會對她和顏悅色。
蕭璧華看著眼前臉色冰冷的阿搖,一種無力感浮上心頭。這些年,她越是長大越是封閉,當年鳳岐遠赴涼州時,他以為她會醉死在蘅梧宮,她拒絕著一切的善意或者溫暖。
她從來都是決絕地將他摒棄在她的世界之外,從來就不曾懂過他。
他年少輕狂時,或許不喜見到她和鳳岐走在一起的樣子,時常找她麻煩,然而,這些年長大了,無論他怎麼做,阿搖對他的態度從來沒有改變過。
扶搖這些年來一直生活在自己為自己打造的殼裡,他一直不忍心打破她堅硬的外殼,可是如今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了。
打破這層堅固的外殼固然很痛,但是那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走吧,阿九,今日是琉璃大婚,你既然做了送嫁之人,就該一路將她送進鳳家。」蕭璧華冷然說道。
扶搖咬了咬唇,蕭璧華從重華宮趕到這摘星樓,就是來告訴她,她該將自己的姐姐送進鳳家麼,這個男人果真懂得如何更加殘忍。
扶搖定定地看著蕭璧華俊美的面容,冷笑道:「蕭璧華,終有一日有人會刺痛你那顆冰冷無情的心,叫你知道什麼是錐心之痛。」
蕭璧華抿起薄唇,淡笑道:「我很期待那個人的出現。」那個人從一開始就已經出現,只是從來沒有人知道。
扶搖和蕭璧華相繼離開摘星樓,前往正殿。
整整一天,扶搖都有些渾渾噩噩,在嬤嬤的指引下將蕭琉璃送進了鳳家。
她站在鳳家的大門外,沒有進去,轉身回來蘅梧宮。那往後的路不是她在走了,她只能送到這裡。
整整九年,他們的交情止於今日,往後再見,她是九公主扶搖,他是鳳氏家族的嫡子,二公主蕭琉璃的駙馬,再不忍也要決絕地割裂。
她一貫便是這樣冷酷的人,不是她的,便絕對不要。
蕭琉璃出嫁後,七公主蕭凌霜也嫁入了琅琊郡謝家的一個龐大支系。聽聞那位謝家的公子還來到了建康迎親,不過扶搖自正月初八後,精神便有些恍惚,嗜睡的很,外界的事情也就不太關注。
小七說,這是傷神了,藥石無效,唯有靜養。
是以,扶搖便整日靜養在深宮,直到那位泗州將領再次回到建康,來迎娶她過門。
馮拓數次登門,全被她擋在了宮門外,親事卻依舊在不徐不慢地進行著。
親事的一幹事宜都是小七在處理,扶搖每日靜臥在蘅蕪閣,連看書都提不起興趣,長時間地發呆,看著院落裡花開花敗,四季輪迴之景。
竇太后指的這樁婚事從武定十七年拖到了十八年,竇太后很是不悅,不過好在中間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扶搖又很是安分守己,這位太后娘娘也記不起這位,只命兩人在中秋之前完婚。
這一日,扶搖正在蘅蕪宮,看著清鸞收拾著閣樓,因親事臨近,清鸞將閣樓內一部分物件都收了起來。這一收拾,整個屋子便顯得空蕩蕩。付瑤看著堆在角落的幾大包袱,淡淡搖頭。
清鸞至今都不知,她們這一去,成親是假,流浪出逃倒是真,這麼多的包袱哪裡帶的走,都是要棄的。
清鸞一邊收拾一邊嘀咕地念著,這個要帶,那個也要帶。
一個小宮女在屋外探頭探腦。
「什麼人?」扶搖淡淡地問道。
那宮女進來朝扶搖福了福身子,說道:「九公主萬福,奴婢剛剛在外面無意看到小七姐姐衝撞了承德殿的主子,瞧著像是要用刑,特意過來說一聲。」
這小宮女一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清鸞聽聞大吃一驚,叫道:「你別跑哇,說清楚再走。」
扶搖皺眉道:「小七在哪裡?」
「剛剛內三宮的劉總管過來商議公主大婚的事情,小七去安排一些瑣碎事情去了。」清鸞急急說道,「公主,要是小七真的衝撞主子,怎麼辦?」
「我去承德殿看看,你留在這裡,要是小七回來,你們再去承德殿尋我。」扶搖交代著,起身取出前年除夕之夜,蕭明昭送的那顆碩大的海明珠,用首飾盒裝好,便前往承德殿。
「公主,我要和你一起去。」清鸞在蘅梧宮哪裡坐的住,立馬急急地說道。
扶搖熬了搖頭,看了眼屋頂的西決,說道:「有西決跟著我,不會有事,你就等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清鸞著急地點了點頭,巴巴地將扶搖送出去。
扶搖出了宮門,一路朝著承德殿而去。這明明就是衝著她來的,抓了小七,還派個宮女過來說一聲,請君入甕不過如此。
一路趕到承德殿,承德殿燈火通明,宮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