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正式入學
凡事有利就有弊,攀龍附鳳勾引世子的惡名是去掉了,卻也被佟夫子拉進了家塾裡。
祭神時當眾訴冤,並點名讓佟夫子作證,這樣大的事,自然會傳到沈家大佬們的耳朵裡。當沈鵬親自向佟夫子過問此事時,他趁機講了一堆宛秋的好話,比如聰明好學啊,寫得一筆好字啊,等等,然後再加上一句:「可惜未入學,有時看書遇到不懂的地方,還會專程上門求教。」
沈鵬便問沈鶴:「府裡不是有專為姑娘們辦的家學嗎?怎麼不讓她進去讀書。」
沈鵬一向是喜歡沽名釣譽的人,這一點從他接窘困族叔進府養老就可以看得出來,所以話語中就帶了一點責備:「既然是娟妹臨終托孤,你也要上點心才是,別讓亡人不安,讓親戚里道說我們薄待孤女。」
這話可就重了,沈鶴忙諾諾連聲地表示:「是做弟弟的疏忽了,她剛進府的時候原也許過她入學的,後來事情一多,就把這茬給忘了,她自己也沒提起……」
沈鵬手一揮,打斷弟弟的辯白:「以前的就算了,現在既然提起了,明日就讓她跟家裡的姑娘們一起讀書吧。你派人送套文房四寶過去,以後但凡家裡的姑娘們有什麼,也別落了她的。」
「是」,沈鵬忙答應著。
侯爺都親自過問了,宛秋入家塾就讀,遂成了板上釘釘之事,便是她自己不肯去,沈鶴也會派人綁著她去。他在府裡是人人巴結沒錯,可大哥才是這侯府真正的主人啊。
老太君聽到後十分高興,自中風以來,她倒是真心把宛秋當成了外孫女兒,賞賜給宛秋的衣料首飾,比宛秋進府五年來所得的加在一起還要多。
於是,春社日過後的第二天,宛秋便被蘭姨催著去了靜齋書塾。
靜齋也跟山水園一樣,是沈府後園一處單獨的院落,但佔地面積比山水園大了兩倍有餘。裡面坐北朝南是一棟樓房,便是文瀾閣,樓西靠院牆處是三間廂房,一間做了教室,一間做了休息室,剩下一間是佟夫子的臥室。
據說這裡本是沈府公子們的書齋。上一任威遠侯厭倦了朝廷傾軋,專心經商理財,掙了許多銀子,於是買下了沈府東側的大片土地,把原來單獨的三進房屋擴修成了東、中、西三路三進結構。中間是沈府的議事堂和祖宗祠堂,一般只在大日子或貴客臨門時才開門迎賓;東路第一進正屋做了公子們的書齋,廂房則是他們的臥房;後面的兩進住著幾位已成家的公子和他們的家眷。
總結起來就是,東路住著孫子一輩的,西路住著兒子一輩的,中路是公共空間,是待客議事和祭祀祖先以及舉辦婚喪喜事的地方。
空下來的後園書齋便做了姑娘們的家塾。聖人雖有云:「女子無才便是德」,侯府千金若不識字也是會讓人笑話的,何況女子私塾的主要功課,是教她們忠貞賢淑,培養各種美德懿範,與聖人之語並無衝突。
文瀾閣中的藏書也沒有搬走,大概是因為後園比前院開闊、通風,更適合藏書吧。宛秋每想到這點就覺得慶幸,若藏挪到前院,她想借書就難了,前院書齋雖說也在二門內,卻是公子們的活動場所,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怎好隨意出入?
靜齋的課室她多次從窗外走過,卻一直沒進去過,今日才算見到了古代女子私塾的廬山真面目。貴族之家就是講究,牆上掛著名家字畫,窗簾是素雅的奶白色提花暗紋錦,課桌也不是現代教室裡那種簡陋的小方桌,而是紅木大書桌,每張書桌上都放著筆架硯台鎮紙等物品,有些一看就是收藏品級別的。書桌後擺著一椅一凳,很顯然,椅子是小姐坐的,凳子是侍墨的丫頭坐的。
公子讀書有書僮,小姐讀書也有陪讀的丫環,宛秋的知墨從小就是往這個方向培養的,所以她不僅粗通文墨,像裁紙磨墨裱糊之類都很在行。
開始上課了,佟夫子在竹簾那邊講著孔子的論語《裡仁》篇:「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宛秋卻瞪著書桌上的《女論語》發呆。
這是早上剛到書塾時佟夫子發給她的「教材」之一,她只翻了幾頁就恨不得嘔血三升,其中《事夫》一章,公然寫著:「夫若發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讓,忍氣低聲。」
要命的是,這本書還是唐朝一個叫宋若莘的女人寫的,若是男人寫的也罷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還嫌女人的地位不夠低,被奴化得不夠徹底麼?
當然,比起大名鼎鼎的班昭,她還算厚道的了,班婕妤的侄孫女班昭寫了一本貽害無窮的《女誡》,開章明義便是《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女子生來就是卑賤之人,生了女孩的產婦得羞愧地在床下躺三天,才敢告訴別人。
班氏一門都是這種自甘卑賤的無趣之人。班婕妤會失寵,讓趙飛燕姐妹逼得無處容身,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賢德」之舉,便是有一次她的皇帝夫君請她一起乘輦遊玩,她義正詞嚴地說:「妾妃焉敢與陛下同輦!」話裡話外,還有對陛下僭越禮制的勸諫。皇帝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掃興而去,從此再不敢邀她一起做什麼了,怕傷了「明君之德」,為班學究所詬病。
可班家女人提倡的那套卻成了為婦之道,女子私塾的御用教材,連宋若莘的《女論語》,都是從《女誡》引申出來的。一想到這些,宛秋就忍不住在心底歎息,自己現在還小,還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過幾年後勢必得嫁人成家,到時候要她這個接受了現代平等思想的人,如何做得了丈夫面前低眉順眼的小媳婦?丈夫發怒要忍著,丈夫納妾要幫襯著,想起來就一個頭兩個大。
「姑娘,姑娘」,神遊方外的宛秋茫然轉頭,就見一旁的知墨正不停地朝自己打眼色。
宛秋怔怔地望向竹簾那邊,佟夫子的形象隱隱綽綽的,聲音不辨喜怒:「你把《裡仁》篇解釋一下。」
宛秋猝不及防,試探著問了一句:「全部嗎?」
「全部」。
宛秋無法,只得認命地從第一句開始講起,好在古人寫的書都不長,她也盡量做到言簡意賅,倒也沒費多少時間。
雖然一直在開小差,佟夫子的授課程序她還是清楚的。他會先領她們讀幾遍,然後逐字逐句講解,講解完後是師生問答。這是最關鍵的一環,有個很形象的詞叫「剝啄」。師在外面「剝」,學生在裡面「啄」,合力打開知識謎團這個「雞蛋殼」。
現在進行就是「剝啄」環節,幸虧她古文底子不差,那麼多年學也不是白上的。而在坐的諸位同窗,最大的沈涵淨也不過虛歲十六,都比她小很多,所以在知墨看來大大露臉的事情,宛秋只覺得惆悵。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以為再也不會踏入課堂的人,時隔十多年後,居然跑到古代的私塾裡念起孔夫子的論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