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瑕推開半扇破舊的廟門,瞧見那癩頭乞丐正靠在放倒的佛像坐著。他滿臉不自在的撓著後背,似乎有些夠不著,渾身扭動著在佛像身上蹭起來。
「給我撓撓!」他抬頭瞧了晚瑕一眼,見她沒立即過去便不耐煩起來,「癢死了,快點過來給我撓撓!」
晚瑕忙小跑著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來,隔著他的髒衣服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撓起來。
「伸進去撓!」他似乎更癢了,生氣的嚷起來。
晚瑕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呵斥、使喚過?她輕咬了一下嘴唇,瞧一眼癩頭乞丐遲疑起來。
雖說這乞丐瞧著年紀在五、六十歲左右,比侯爺還要大,足夠做晚瑕的祖父了。可畢竟他是個男人,晚瑕過去給他撓癢已經是不合禮數。眼下讓她把手伸進乞丐的衣服裡,直接接觸肌膚,她怎麼能接受?
不過她聽說這癩頭神醫脾氣古怪,若是惹惱了他就更不能請他為孟闊醫治了。晚瑕猶豫了一下,咬著牙一狠心,扭過頭把手伸進他的衣服撓起來。
她感覺指甲裡面塞滿了污垢,再想到乞丐的樣子不由得想要作嘔。
「好舒服,好舒服!」乞丐愜意的喊起來,「多少年沒這樣舒服過了。」
聽見他喊舒服,晚瑕立即顧不上什麼噁心之類的,忙乞求道:「求神醫看在我誠心誠意的份上救救他,求求您了!」
「我的腳也很癢,你給我洗了!」他摳了幾下腳心,還送到晚瑕跟前,一股臭腳丫子的味道立即飄散開來。
晚瑕再也受不了,胃裡翻江倒海嘔起來。她幾日來都沒怎麼進食,早上更是滴水未進,肚裡哪有東西吐得出來?她吐出些苦水,到最後似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若溪見了忙上前把她扶住,掏出絲帕幫她擦擦嘴。
「四妹,雖說能人異士多有怪癖,可卻從不見如此瘋癲骯髒的樣子。你也見過張達張先生,可是這般舉止?雖說張先生指點咱們到那裡去尋找神醫,又說神醫頭上有些隱疾,可這個瘋乞丐實在是沒有半點神醫的模樣。咱們不該在此地耽擱工夫,不然會跟真正的神醫擦肩而過。
這乞丐讓四妹撓背又洗腳,不是有意為難就是想佔四妹的便宜。試想一下,如此齷齪道德敗壞之人豈能是神醫?先別說醫者父母心,就是普通人也不該如此欺侮一個弱女子!倘若他是真得瘋癲,倒是能原諒,不然真是妄為人啊!」若溪邊說邊盯著那癩頭乞丐。
她這番話的每一句都別有深意,一來點明是張達指路,二來是想激怒乞丐從中發現些蛛絲馬跡。從街口到破廟,雖說他行為舉止瘋癲無狀,可若溪還是從中發現些端倪。這些奇人光是哀求不會有太多的效果,要反其道而行之。
果然,那乞丐聞言冷笑起來,「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男人女人都是人,不過是一副副臭屁皮囊罷了,在我眼裡沒有任何分別!」
「您果然是神醫!」晚瑕聽了大喜,「撲通」一聲跪下央求起來。
那乞丐閉著眼睛躺在枯草上不言語,翹著腳晃蕩著,腳尖偶爾在大腿上蹭一下。
晚瑕見苦求無效,想到他要求自己幫著洗腳的話,忙一骨碌站起來去找傢伙什和水。
她在神像後面發現一個掉茬的破盆,還不等拿起來小城子忙過來想要動手。她們出府除了命小城子趕車,其他丫頭、婆子一個都沒帶出來。
「不用你,我親自來!」晚瑕攔住他,把破盆拿起來出去,不一會兒弄了半盆水端回來。
她恭敬地把水盆放下,把乞丐的腳放進去,還抱歉地說道:「眼下找不到熱水,您就將就一下。」
她雖說是庶女,可也是堂堂侯府千金,打小就被一大群丫頭、婆子侍候著。眼下竟然給一個髒兮兮的臭乞丐洗腳,可想而知她該有多麼的不習慣。尤其是乞丐的腳真是埋汰的可以,剛放進去一盆清水立即變黑,還有一股子難聞地味道傳出來。
晚瑕又忍不住想吐,可為了孟闊她告訴自己要忍耐。宜宣知道若溪有些潔癖,他拉著若溪退到角落,「既然已然確定眼前人就是神醫,剩下的就看四妹了。眼下咱們幫不上什麼,靜觀其變吧。」
若溪歎口氣,默默的看著晚瑕洗腳。
「春雨廣潤,不潤無根之木;慈航普渡,不渡無性之人!」那癩頭乞丐見腳洗乾淨,丟下一句話便用後背朝著三人。
晚瑕聞言眼淚刷的一下掉下來,這是人家在拒絕,說他們沒有緣分不能出手相救。
之前拜託懇求的話她說了多少遍,讓撓背、洗腳也乖乖地做了。她又想到孟闊還在昏迷當中隨時有斷氣的可能,心裡是即委屈又難受。再加上幾日來吃睡不安,掛著淚珠的臉越發的蒼白起來。
若溪唯恐她暈倒,忙過去摟住她,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佛祖如來世尊領眾徒南行傳經時,路遇白骨,世尊五體伏地恭謙禮拜。阿難不解其意問佛祖,世尊告知,此乃多生父母親。
何謂有緣?佛祖不過是偶遇路邊白骨,便以生身父母之禮代之,此乃緣也!四妹跟神醫何止是路遇,還有施善、撓背、洗腳之交情。神醫若是再百般推脫,便真是無性之人了!」
那癩頭神醫聽了一下子坐起來,直直的盯了若溪一陣,隨後便仰頭大笑起來。
「好個張遂良,不僅自己受不了誘惑入了世,還要拉我下水!罷罷罷,女施主以佛祖南巡的故事相請,這趟渾水我是非趟不可了!」他雙目當中的瘋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通透深邃。
晚瑕聞言喜極而泣,忙跪在地上朝著他磕起頭來。沒想到神醫竟不理睬她,只是朝著若溪吩咐道:「我生不如官門,死不下地獄!在外面給我找間房子,快要斷氣的人就抬到那邊,就讓這丫頭侍候,其他人不得打擾!」說罷用手指了一下跪著的晚瑕。
「我願意,我願意!」晚瑕一疊聲的答應下。
宜宣聞言略微一皺眉,讓晚瑕一個大姑娘侍候兩個大男人,這傳揚出去可怎麼得了?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就見晚瑕又調頭跪在他面前。
「二哥就答應了吧。我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成!眼下不是考慮規矩名聲的時候,反正我跟他有婚約在身。二哥,你就成全我吧!」說完抱住宜宣的大腿痛哭起來。
若溪瞧不下去,忙彎腰拉扯,「四妹妹快起來,都這個時候了還想那些狗屁的規矩做什麼!神醫好不容易答應救治孟闊,咱們再磨嘰下去恐生變故。你起來,咱們這就回去安排,再派車來接神醫。孟闊情況不好,要盡快醫治才是!」
旁邊的癩頭神醫見晚瑕哭哭啼啼,本來已經皺起了眉頭。忽聞若溪說規矩是狗屁,不由得心裡暢快。
「還是女施主對我的胃口,一個時辰過來找我,過期不候!」他嚷了一句,然後躺下睡起覺來。
宜宣聽了忙吩咐小城子套車,帶著若溪和晚瑕回去。一方面打發下人去找房子,地方要僻靜環境要清幽;另一方面趕緊請侯爺進宮把孟闊接出來。
侯府後面的胡同裡住著綠萼一家,她們旁邊的院子剛好空著,離侯府近有事來得及。在兩家的院子裡開個小角門,這樣也方便照顧。雖說神醫要求晚瑕近身侍候,不過燒水、做飯這樣的粗活她怎麼能做?到時候派人從角門送過來,能給晚瑕減輕不少負擔。
安排好這些,宜宣又派小城子來接神醫,叮囑他不要亂說話免得把人惹惱。小城子見識到神醫的怪癖,自然是謹慎又謹慎。好在神醫上了馬車就閉著眼睛不說話,他把馬車趕到院子門前才停住。
本來侯爺想在門口親自迎接,可宜宣想到神醫的脾氣便請父親回去。這位跟張先生完全不同,張先生是存了入世報國的心,只是一直在等待出山的機會。可這位神醫卻是對官家很反感,似乎是半點關係都不想沾染。他連侯府的大門都不願意進,怎麼可能見侯爺呢?
宜宣、若溪和晚瑕三人在門口恭候,見他下車忙過來施禮。神醫大大方方受了,然後不理睬眾人率先進了院子。他見院子裡沒有其他閒雜人等,環境幽靜清雅,滿意的點點頭吩咐道:「丫頭,我要洗澡!」
晚瑕一怔,見他看著自己隨即明白自己眼下就是「丫頭」。她忙回道:「這屋子是給神醫休息用的,請神醫裡面稍等,我這就去準備洗澡水。」
宜宣和若溪剛想要陪著神醫進去,就見他不耐煩的一揮手,「十天之後再來,這段時日別讓我看見你們,心煩!」說完背著手進了房間。
連病人的模樣都沒見到就定十日之期,這神醫的氣勢倒是很強大,就是不知道十日時候孟闊是躺著還是坐著。不過眼下只能相信神醫,與其讓孟闊躺在宮裡人事不省,還不如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二人相互對看一眼出去,正瞧見晚瑕從角門接了一大壺熱水拎過來。她趔趄著往房間拎,臉憋得通紅顯然是很吃力。
宜宣想要過去幫忙,若溪卻一把拽出他,輕聲說道:「四妹妹不會讓咱們插手,就讓她做吧。這段日子她心裡難受,流汗總比流淚強。累了倒頭就睡,省得她胡思亂想。
況且神醫絕對不會為難一個弱女子,咱們放心回去。我已經吩咐綠萼在旁邊照應,粗活重活會有人去做。只是為了不讓神醫心煩,她們不能進角門過來侍候。」
「嗯。」宜宣帶著若溪走了。
那邊晚瑕準備好了洗澡水,就請神醫過去洗澡,另外在屏風上搭了乾淨衣服。她生怕神醫讓自個侍候洗澡,正焦灼不安的立在屏風外面,聽見裡面傳來讓她出去的聲音,忙如獲大赦般出去了。
孟闊就躺在旁邊的屋子裡,她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面。這會子兒得了空,迫不及待的進去瞧。
只見孟闊平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面色蒼白,連呼吸都不聞似乎死了一般。她的眼淚頓時傾瀉而出,心像被刀攪一樣劇痛起來。
想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信誓旦旦的說要娶自己的模樣。眼下他總算是回來了,可卻是這副了無生機的模樣。如果知道是這種結果,她就不會同意嫁給他,最起碼他不用去胡州涉險,不用這樣子回來了!
「都是我害了你!都怪我!」她撲到孟闊身上痛哭起來,「是我太貪心才得了報應,我不敢再奢望嫁給你,只要你能醒過來好好活下去!你睜開眼睛瞧瞧,哪怕是一眼我也就滿足了。」
孟闊半點反應都沒有,晚瑕哭得搖搖欲墜。就在她快要哭暈過去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喊道:「丫頭,丫頭!我要吃飯!」
他忙抹了一把眼淚留戀的瞧了孟闊一眼,然後一路小跑出去。就見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皮膚黝黑五官大氣端正,頭帶帽子一身的白衣負手而立。晚瑕一怔,看見他不耐滿的皺著眉頭,「讓人幹活就該先給填飽肚子,我要吃飯!」
原來是洗乾淨換上衣服的神醫,若不是他說話臭臉的模樣,晚瑕還真是不敢認了。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一點都沒錯。現在的模樣倒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跟破廟裡面的癩頭乞丐是兩個人。
「看你一副隨時要昏倒的模樣!」他瞥了晚瑕一眼,「你要是不能侍候我的起居,我立馬就走人!」說完甩袖子進了屋子。
晚瑕聞言忙去張羅飯菜,為了有體力吃不下也硬往下嚥。神醫洗了澡又吃飽喝足,這才邁著方步去給孟闊看病,晚瑕見了忙跟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