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大師瞧著黑衣人,腦子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在何處見過。蕭遠山上前施禮道:「蕭某見過大師,犬子蒙大師多年教誨,得以有今日名聲。蕭某感激不盡,請大師受我一禮。
玄苦大師猛然省起喬峰,才知道這位就是三十年前雁門關一役的受害人—蕭遠山。玄苦大師當日聽玄慈等人講過雁門關一役之慘烈,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見蕭遠山行禮,往旁邊避開,不敢受他大禮。
玄苦上前扶起蕭遠山,道:「我少林三十年前聽信奸人,率領中原武林人士鑄下大錯。幸虧施主多年未曾因此怪責少林,否則以施主武功,又身在暗處,少林寺必平添無數殺劫。玄慈師兄因為當年對不起施主,幾十年來心神不安,如今退位還俗,出山雲遊去了。喬峰受我教導多年,他性情剛烈,為人正直不阿,確實武林翹楚。有子如此,蕭大俠也可放心得下。」
於虛雨見兩人話題越拉越遠,道:「大師先請坐,且聽無名大師講述以前一些故事。」玄苦大師是大有修為的高明之士,當下也不上前打擾,依言坐在一旁,聽無名大師講述。
無名對玄苦合掌為禮,坐下繼續說道:「如施主練的是少林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羅葉指、般若掌之類,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調和化解,戾氣深入臟腑,愈隱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厲害百倍。」
玄苦只聽得幾句,便覺無名所言大含精義,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凜然之意。聽到妙處,合什讚歎:「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心中對於虛雨暗自欽佩,自己在寺中多年,竟然不知寺內有如此高人,而於虛雨未見無名之面,卻知道他的能力。
無名大師繼續說道:「少林寺建剎千年,古往今來,唯有達摩祖師一人身兼諸門絕技,此後更無一位高僧能並通諸般武功,卻是何故?七十二絕技的典籍一身在此閣中,向來不禁門人弟子翻閱,蕭施主可知其理安在?」
蕭無山苦笑道:「這是少林寶剎的內部事務,我是一個外人,如何得知?」玄苦心中暗思:「無名只是本寺操執雜役的服事僧,怎能有如何見識修為?」服事僧雖是少林寺僧人,但只剃度而不拜師,不傳武功、不修禪定、不列虛、空」的輩份排行,除了誦經拜佛之外,只作些燒火、種田、灑掃、土木粗活。玄苦昨日見於虛雨如此看重此人,以為此人或許武功高深,不料今日聽他吐屬高雅,識見卓超,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無名繼續道:「少林派七十二絕技,每一項功夫都能傷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厲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項絕技,均須有相應的慈悲佛法為之化解。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並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練到四五項絕技之後,在禪理上的領悟,自然而然的會受到障礙。在少林派,那便叫做『武學障』,與別宗別派的『知見障』道理相同。須知佛法為求渡世,武功卻為殺生,兩者背道而馳,相互制衡。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絕技才能練得越多,但修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卻又不屑去多學各種厲害的殺人法門了。」
玄苦大師點頭道:「得聞老師父一番言語,小僧今日茅塞頓開。」無名合什道:「不敢,老衲說得不對之處,還望方丈指教。」玄苦合掌道:「靜聽老師父講授佛法。」
無名又道:「少林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為不足,卻要強自多學上乘武功的,但練將下去,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內傷難癒。本寺玄澄大師一身超凡俗的武學修為,先輩高僧均許為本寺二百年來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間,突然筋脈俱斷,成為廢人,那便是如此了。」
玄苦突然上前行禮,說道:「老師父,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師兄?」那老僧搖頭道:「太遲了,不能救了。當年玄澄大師來藏經閣揀取武學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於他,他始終執迷不悟。現下筋脈既斷,又如何能夠再續?其實,五蘊皆空,色身受傷,從此不能練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開悟,實是因禍福。方丈所見,卻又不及玄澄大師了。」玄苦此時對無名,由輕視到重視,再到如今的崇敬多謝開示。」
無名道:「方丈勿要如此,老衲在少林寺諸位照拂,方丈如此客氣,如何敢當?」玄苦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輕輕一托,身不由己的便站將起來。心想這般潛運神功,心到力至,真正身具廣大神通、無邊佛法?
無名又道:「本寺七十二絕技,均分兩道,體為內力本體,『內』為運用法門。蕭居士本身早具上乘內功,來本寺所習的,只不過七十二絕技的運用法門,準有損害,卻一時不顯。」
無名歎了口氣,向蕭遠山道:「蕭居士,你近來小腹上『梁門』『太乙』兩**,可感到隱隱疼痛麼?」蕭遠山全身一凜,道:「神僧明見,正是這般。」那老僧又道:「你『關元**』上的麻木不仁,近來卻又如何?」蕭遠山更是驚訝,顫聲道:「這麻木處十年前只小指頭大一塊,現下……現下幾乎有茶杯口大了。」
於虛雨、玄苦一聽之下,知道蕭遠山三處要**現出這種跡象,乃是強練少林絕技所致,從他話中聽來,這徵象已困擾他多年,始終無法驅除,成為一大隱憂。
無名說道:「蕭施主宅心仁善,以天下蒼生為念,不肯以私仇而傷害大宋子民,不必多禮,待後我告知恢復之法。」無名歎了口氣,說道:「蕭老施主過去心懷仁慈之心,殺妻大仇,也未連累無辜,將來必有福報。」
蕭遠山是契丹英雄,年紀雖老,不減獷悍之氣,聽無名講完,朗聲道:「蕭某已過六旬,有子**,縱然頃刻便死,亦復何憾?」無名搖頭道:「老衲自會醫治老施主。只是老施主之傷,乃因練少林派武功而起,欲覓化解之道,便須從佛法中去尋。」
無名立起身來,走到蕭遠山面前,微微一笑,說道:「佛由心生,佛即是覺。旁人只能指點,卻不能代勞。我問蕭老施主一句話:倘若你有治傷的能耐,你肯不肯為仇人醫治?」
蕭遠山一征,道:「我替仇人治傷?」蕭遠山少年時豪氣干雲,學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一意為國效勞,樹立功名,做一個名標青史的人物。他與妻子自幼便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成婚後不久誕下一個麟兒,更是襟懷爽朗,意氣風發,但覺天地間無事不可為。不料雁門關外,奇變陡生,墮谷未死,人物全非,什麼金錢功名,皆如塵土。他本是個豪邁誠樸、無所縈懷的塞外大漢,心中充滿仇恨,性子越來越乖戾。在少林寺中潛居數十年,晝伏夜出,勤練武功,一年之中難得與旁人說一兩句話,性情更是大變。所幸他的授業恩師,卻是位仁慈心懷的人物,自小灌輸他寬恕待人、仁愛為本的觀念。因此雖然知道玄慈大師帶頭,卻無法下手。對喬峰授業恩師玄苦、丐幫汪幫主等人也心懷感激。
他入少林多年,雖有殺妻之仇,但卻從未殺過一人。唯一做過一件事情,就是將虛竹偷走,輕傷葉二娘。玄慈與葉二娘的私事,讓蕭遠山無意獲悉,他將虛竹偷偷抱走,也未起傷害之心,只是將他置於少林寺菜園,讓少林寺僧眾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