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微弱的光線,苟二根看見男人的額角在流血,從眉頭到脖頸好幾條血痕。
苟二根卻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顯然他是慶幸沒發生更恐怖的血腥事故,便放心一些。
「抱緊我,手再往下伸……能碰到我的屁股麼?」歐騰的雙腿因姿勢傾斜很難彎曲施力,他盡量把上身體靠近民工,手臂使勁掛撐著苟二根,繼續命令道:「你捧住我的屁股往上拖。」
沒想到歐騰太重了,苟二根才剛一拖就被男人連帶得也要反陷進去,胸膛直接貼住男人的頭,衣服瞬間染上一片血,當下要不是他立刻空出手撐住側盤,差點就跟著掉入車裡。
但歐騰的腦袋還是被苟二根突如其來的碰靠刺激引起一陣缺氧:「你先別動……別動……」
一個傻民工哪知道緊急救護的程序?哪有對傷員下手的分寸?難得歐騰會產生緊張情緒,可就是在他還正有點慌亂,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卡住車頭的那一排老樹幹驟然晃動了幾下……
「啊……車要掉進河裡去啊?」這瞬間嚇得苟二根心臟揪起來,於是他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簡直是傻逼,這男人出車禍完全跟他沒關係罷,自己何苦冒著身命危險來幫他啊?
而頭頂又傳來大片動靜,苟二根抬眼往上望去,質匯路那群民工果然在看熱鬧,也許是苟二根正爬在車上的舉動讓人興奮起哄,但土徑離路面隔著幾十米,他們具體叫嚷什麼也聽不清……
「先生,車都在晃動了啊……我真的沒法子把你抱上來了……」苟二根居然還試圖跟歐騰商量:「我去給你多叫些人來行罷?……」苟二根卻就是這麼愚蠢,才開始想招怎麼撇開丟下男人躲遠,早已經遲了。現在的他對於受害者來說,也能算半個救命稻草,歐騰的手臂像兩條大鐵圈一樣,死死箍在苟二根的脖頸上,怎麼也掙脫不開,難道要給這個受傷的男人幾拳,威脅他放手麼?
「別緊張,車短時間不會掉進河裡。」清楚那民工已經害怕了,比自己還緊張慌亂,歐騰冷靜下來,安慰道:「再試一次,我把腿先退出來,你抱緊我,數完一二三,我們立刻一起動。」
雖然歐騰爬一步就痛得連神經都在顫抖,但他知道靠那民工沒有任何經驗的單方力氣不可能救他出去,而且車內溫度越來越高,油箱已經裂開,汽油再洩漏下去,沒等到車掉進河裡就會先爆炸,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越快脫身越安全,歐騰也就忍著劇痛,無所謂受傷的腿,指示著苟二根:「我已經快踩到椅背,你盡全力拖住我的屁股……最後一次,快……成功出去後,多少錢你報數。」
聽不懂特殊語氣,也沒有察言觀色能力,還頻繁木訥的苟二根,卻對最後一句承諾相當敏感,他由此話來判斷男人求生的渴望非常濃烈,於是苟二根竟還認真保證道:「我不會訛你太多。」
在歐騰連續教導命令下,苟二根邊拉邊拖,簡直是花了半條命的力氣,終於把男人抱出車外。他正想先跳下去,在土徑路接人,卻由於車身傾斜,坡度過大,歐騰痛得條件反射,踩不穩支撐點,導致兩個人直接往窄小的路面上重摔下去,歐騰在上,猝不及防地整個壓住苟二根……
屁股狠狠著地,腿磨擦到幾個凸石,摔得苟二根非常惱火,嗷嗷叫喚了幾聲:「先生,你不能起來麼?」苟二根覺得男人完全是故意把自己當墊背,他邊揉著被摔痛的腰腿,邊抱怨著:「你壓著我的胸部了……」高大魁梧的歐騰壓得苟二根呼吸難耐:「你趕緊起來,我喘不過氣啊。」
「再等等……」歐騰在苟二根耳邊低語,雖然聲音像虛脫般疲憊不堪,但總算從車內脫身,已經令歐騰先前的一些慌亂情緒基本消褪,最後一摔又有這個身膀厚實的民工墊底,只增加了些許皮外傷,沒有大礙。歐騰需要稍微休息幾分鐘,然而他沒想到壓在這民工身上竟非常舒服,苟二根雖然粗壯,肌肉卻不硬,反而柔軟有彈性,歐騰甚至挪了身體,把整個胸膛都貼住民工。
除了強烈血腥,還有一股混雜著汗、泥沙、淡肥皂的簡單雜味傳進鼻尖,但歐騰感覺很新鮮,他很久沒有近距離聞過男人了,可不像空氣中的雜塵和髒污,這是苟二根身上的天然氣息。
畢竟出了嚴重的車禍,能撐住肯定不容易,苟二根沒敢推開男人,而且他救歐騰出來相當耗精力,於是苟二根也累得順便休息一下,但他跟歐騰離得太近,這會兒便能清楚地看見,男人的額頭還沒止住血,苟二根急忙拍男人的肩膀:「你可別在我身上昏倒,你頭上還在流血,趕緊起來去醫院罷。」他不禁用手腕按了按歐騰的傷口,可惜沒一點效果,苟二根又開始害怕起來。
的確,歐騰已經越來越暈眩,越來越困,感覺自己隨時會失去意識。
所以那民工的建議有道理,歐騰扶著邊上的樹幹,堅持撐著慢慢坐立身體……
壓住自己的男人終於起開,苟二根倏地翻了個身,揉著被摔痛的屁股,一邊走近男人再次問道:「先生,你不能起來是麼?」抬頭望見頂上那群民工都在揮手,也許是激動車裡的受害者已經出來罷,苟二根苦笑著抱怨:「先生你得快點啊,這條路有幾百米,又窄又爛,我一個人都不好走。」
歐騰看了幾眼面前這個俗樸的民工,滿臉焦急和無奈,明明是很不情願來管自己……
可在這種情況下,歐騰也沒空思考對方的真實目的,他撐著身子站立好,才剛起來挪一動步,扭到筋骨的好幾個地方就傳來劇烈酸痛,沒控制住,整個身子硬生生地往民工懷裡倒下去。
但這回,苟二根抱穩住了男人:「先生,你摟緊我。」他抓住歐騰的左手臂往自己脖子上搭繞:「就這樣,我馱著你過去。」雖然男人比自己高了半個頭,挪步相當吃力,苟二根還是叮囑道:「先生,你要小心,這條路有很多凸石,腿抬能盡量抬高點走麼?……」
他們走了不到三十米,質匯路上那群民工湧動,本不想理會,但突然聽到從頭頂傳來的大片擴音喇叭聲:「苟二根……車著火了……那車燒起來了……你們快跑……要爆炸了啊……」
苟二根瞬間轉頭,歐騰那輛車的尾部已經燒出火焰,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苟二根大喊起來:「快跑……」民工幾乎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彷彿地震海嘯來了一樣,重重地拖住歐騰往前逃竄,苟二根的力氣好似大了一倍,歐騰被拖得簡直渾身都要散架,眼前便有些發昏,非常憤怒……
然而正當下,從質匯路上面那發出劇烈的強光,不一會兒,頭頂又傳來擴音喇叭聲:「苟二根……你小心跑著……好多車來幫忙救人了……應該是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剎那間,苟二根興奮地握住了歐騰的右手,兩個人近得幾乎要貼在一起,他想著自己總算把這個車主給救出來了,如今熬到警察出現,苟二根便終於說出了心頭的話:「先生,我拚命地把你救出來,不要你多感激,但你可不是我撞的,警察來了你千萬不能說是我害你摔下來啊?……」
哼,原來民工就是憋忍了這麼個情況才救人的……光線越來越亮了,把整條窄小的土徑路照得通明,歐騰看著民工乞求的眼神,不想浪費力氣說話,僅有的意識是,一切都必須等到成功離開這裡再談:「你先帶我走。」但歐騰心底慶幸這民工把他拖出來,否則,高溫足以把人融化。
苟二根馱著歐騰,又走了將近十分鐘,才聽到從石階口方向傳來的警犬汪汪和連續搜救警報,聲響越來越大,在坑坑窪窪非常難走的窄小土徑上,這一行腳步快得異常恐怖。
算是曙光麼?歐騰撐靠在民工背上,每走一步還是劇痛,連苟二根的體力也快消耗沒了,所以傳來如此變故,兩個人各自放鬆。緊接著,一排身著黑軍制服,手持槍械警棍的男人朝他們走過來,五六隻超大警犬停在眼前吐舌頭,苟二根完全沒見過這種場面,驚得心跳都漏了兩拍。
最前頭,一個同樣高大威猛的男人箭步走過來,對歐騰深深鞠了一躬:「董事長,抱歉,我來遲了。」隨即強拉摟過歐騰,一邊對苟二根吼喝:「讓開。」一把重重推聳開民工。
苟二根卻一個踉蹌沒站穩,跌坐到路邊,頭當下磕在凸石上,痛得他嗷嗷叫喚了幾聲。接連又走上來兩個男人,快速近前,反扣住苟二根的手臂,直接上了手銬。
一句「我什麼都沒做啊……」苟二根只喊出了一半,就被布和膠帶牢牢封住了嘴巴,剛才撞到凸石上的頭還在痛,可他已經被限制了活動,連說話和逃跑的自由也失去了……
這場事故真的跟他沒關係啊?自己明明已經把車主救出來了?苟二根心底一片淒涼,不禁急得滿眼濕潤,不會要坐牢罷?苟二根嗚嗚嗚地發出難過害怕的悲鳴,卻再沒人理他。
歐騰在看到安子烈趕來的那一剎那,便閉上了沉重太久的眼睛,他需要睡一覺。此刻,他已經全然放心,至少再沒有生命危險。安子烈接過一個白色繃帶,敷上歐騰的腦袋,纏繞了兩圈,再用尼龍粘扣包紮完畢。簡單地為歐騰做好止血,安子烈便把人橫抱起來,輕放上擔架。
苟二根被扣押在最後,抓住他的這些男人顯然受過特訓,行走土徑的速度快得讓苟二根穿著涼鞋的腳磨破了一大片,唉,苟二根又痛又疲憊,心裡淒涼一片,自己太倒霉了。
從石階再上到質匯路,可見一排車輛,轟隆響著不怎麼整體的警鳴。歐騰被抬上最近的一輛加長版黑色商務車,直接調頭,第一個開走。作為歐騰的貼身保鏢,安子烈這善後做得再快速穩妥,也抵不過來遲的失誤,從剛才詢問的情報來看,歐騰已經隨車翻下去一個多小時,操。
安子烈點了根煙,示意兩個手下把苟二根的嘴打開:「是你直接擋住董事長的道?」
望著眼前這個正在質問自己的可惡男人,就是剛才推聳自己的混蛋,苟二根很氣憤……但終於可以說話後,他還是害怕得立即語無倫次地解釋求饒:「我什麼都沒有做啊……是你們董事長……要強行進入……我只是沒讓他過去……剛鋪好的水泥路……碾了要賠錢的……」
因為苟二根的愚蠢,反而正面回答了安子烈的審訊,可就在下一刻,有幾輛新的警車近前,下來幾個身著天藍色警服的男人,是這邊的區域警察,安子烈便沒空理會苟二根了。
他抽出一個證件向來人出示,隨即那幾個警察接連朝安子烈深深鞠躬,誠懇地道歉:「安上校,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我們一個小時前的確接到報警,但這些民工沒把情況說清楚,實在不知道是這麼大的事故……」說話的人顯然難得見到如此高官,連聲線都在顫抖。
安子烈懶得多罵,命令道:「胡局長,你們都撤回,如我電話裡所說,做好民工路人的談資控制,封鎖一切消息,這個車禍事件任何媒體新聞不能報道,別添亂。其他我們親自處理。」
這時,負責修築質匯路的工頭,喘著氣也跑過來,但沒有安子烈的指令,他衝不進重圍,只能站在最外邊大喊求情:「下沙建築公司的老闆和總經理都來了,他們非常想親自道歉……」
果然,前面徑直又開來一輛奧迪轎車,安子烈眉頭一皺,下沙建築公司?他連看都沒看那工頭一眼,冷聲道:「告訴你們領導,修築芝欄道,可以從上到下,徹底換一批人了,滾。」
……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又是董事長,又是上校,又是警察局長,現在連自己公司的大老闆總經理也在,他們都多大來頭?……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物啊?
苟二根腦袋裡除了這些問題,其他一片空白,他已經被連續的動盪嚇蒙了。直到安子烈上車前瞥了苟二根一眼,命令手下:「把這個人帶走。」苟二根的嘴立刻又被布和膠帶封住,早就清楚這些男人的動作極快,他再想叫嚷掙扎也來不及了,只能發出嗚嗚嗚的悲鳴。
作者有話要說:全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