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之內亂做一團,康嬤嬤聽鳳涅醉後亂性,連些很「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了,情知這樣若是給天子見了,指不定會有什麼天大的禍事,於是便拚死攔著鳳涅,一邊高聲叫道:「來人,來人!快來人!」
說話間,外頭有人匆匆進來,卻是思且等幾個宮女:「嬤嬤有何吩咐?」
康嬤嬤拚命抱著鳳涅,道:「快,快去攔住萬歲爺,就說……娘娘睡下了,不見人!」
自來也沒有將聖駕拒之門外的道理,然而現在康嬤嬤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若是天子不見皇后,頂多有些「敗興而歸」,但若是見了,那才是「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幾個宮女聽了,各自膽顫,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攔阻聖駕?唯有思且二話不說,急忙轉身出去。
思且剛出內殿,就見迎面來了一人,在外殿伺候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跪地,卻不是天子駕到是誰?
思且略站了站,把心一橫迎面走上去,行禮道:「奴婢參見萬歲爺!」
朱玄澹身後季海一看,喝道:「你是哪個宮女?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兒?擋在萬歲爺跟前是怎麼回事?還不閃開!」
朱玄澹雙手負在身後,卻不做聲。
思且垂著頭,顫聲道:「奴婢稟萬歲爺,……娘娘……娘娘她方才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不見人。」
季海見她非但不退,反而說出擋駕的話來,一時瞪大了眼睛,忍無可忍地走過來:「你這大膽奴婢……」
朱玄澹一抬手,季海便噤聲不語,朱玄澹問道:「皇后怎麼不適?」
思且垂著頭:「娘娘……娘娘她……」
正說到這裡,就聽到裡頭隱隱約約含含糊糊傳來一聲:「放開……唔……那混……」沒說完,便給摀住嘴了似的。
朱玄澹哼地一笑,沉聲道:「閃開。」
思且身子一顫,頭垂得更低了,到底沒那個勇氣再攔著,便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旁側,朱玄澹邁步往前,大步流星入內殿去也,他身後季海經過之時,便狠狠瞪了思且一眼。
朱玄澹入了內殿,一眼便看到鳳涅被康嬤嬤抱著,釵橫鬢散,衣裳也略見凌亂,臉色發紅,那樣氣喘吁吁地尚在掙扎……
康嬤嬤先頭把思且打發出去攔著朱玄澹,她自己攔著鳳涅。
但鳳涅哪裡肯安分,跳著腳地要衝出去,一邊嚷嚷不休,康嬤嬤怕她所說的給天子聽到,便壯著膽子將她的嘴摀住,急著說:「娘娘,奴婢這可是死罪啊……但是不這樣……卻更是死罪了……唉,若是子規在就好了,就沒這些事兒了……」
她捂了一下,看鳳涅安靜下來,便將手鬆開,仍舊拚命地小聲勸著,試圖讓鳳涅安分下來:「娘娘!娘娘您喝醉了,快到榻上歇息會兒……娘娘,您可千萬別吱聲啊,真是要了奴婢的老命了……」
酒力發作,鳳涅渾身軟綿綿地,彷彿不屬於自己了,模糊裡聽了康嬤嬤如此說,便笑著斜眼兒去看她,醉眼朦朧裡,伸手又扯了扯她的面皮:「嬤嬤,誰敢要你的老命,是皇帝嗎?……他已經把子規搶走啦,又要搶你嗎?」
康嬤嬤哭笑不得,正要再說,忽然之間目光一動,望見那快步進來的人。
康嬤嬤只覺得自己被雷打中了似的,簡直魂飛魄散,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鳳涅卻喃喃道:「唉,都走了……都走了也好……反正我也沒什麼可牽掛的……都走了乾淨……搶吧,要吧……」
康嬤嬤一張臉變得煞白:「娘娘……」顫抖著聲音小聲叫了一句,又膽怯地看向朱玄澹。
鳳涅說著,頭暈腦脹地,站不住腳,便趔趄了一步,身子頓時往後倒了過去。
康嬤嬤趕緊想要扶住她,卻不料天子竟比她更快,三五步上前,將人從後面一抱,便輕輕地擁入了懷中。
鳳涅半睜著眸子,醉裡頭似也看不清是朱玄澹,只道:「唉,我好累……好像睡,不要管我……」她試圖將朱玄澹推開,卻哪裡能夠?被他攔得緊緊地。
鳳涅推了兩下沒能將人推開,陡然怒了,喝道:「子規,你敢不聽本宮的話?信不信本宮打你板子!你這狗奴才……」
朱玄澹聽了這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鳳涅扭動了幾下,趁機晃晃悠悠起身,居然抬腿踢向朱玄澹:「不聽話,叫你不聽話!打死你!」
朱玄澹的臉色發黑,整個人呆怔原地。
康嬤嬤只覺得自己的魂魄飄飄蕩蕩地飛了起來,然後被天子的目光擊碎成片片。
她雙腿發抖,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萬歲……爺,萬歲爺……請您饒恕娘娘,她、她喝醉了!求您饒恕娘娘……要責罰就責罰奴婢吧,是奴婢……讓娘娘喝酒的!」
鳳涅渾身無力,搖搖晃晃踢了兩腳,聽見聲音,便猛地轉過身來看康嬤嬤:「嬤嬤你做什麼跪下了?哈哈……你莫非也怕了本宮?」
她醉態可掬,腳步踉蹌地往前。
朱玄澹踏前一步,本欲攔住,卻又停下。
鳳涅磕磕絆絆地到了康嬤嬤身前,伸手摸向她臉上:「嬤嬤……你怕什麼……你、呃!你跟子規……都是對我最忠心的,我……我怎麼會真的……責罰你們呢……看你嚇的這樣兒,快起來……本宮不打你。」
都說酒後吐真言,當著天子的面兒,康嬤嬤又是害怕,又是感激,眼淚嘩啦啦地便流出來,哽咽著道:「娘娘……娘娘……」
她跪在地上不起來,鳳涅歪著身子看了會兒,嘟囔問道:「嬤嬤,你怎麼哭啦?」
她一呆之間,忽然張手將康嬤嬤的頭一抱,嗚嗚咽咽地道:「嬤嬤……你不要哭,我不會罰你的,子規已經被搶走了,這地方也只剩下你對我好了……我怎麼捨得對你不好?你不要哭……」
她明明說著讓康嬤嬤不要哭,自己卻說著說著,放了哭腔。
康嬤嬤不敢動,又無法不動,抬手擦擦鼻涕眼淚:「娘娘!您別這樣……奴婢……奴婢……實在忍不住!」一瞬間,將先前對天子的懼怕都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鳳涅抱著康嬤嬤,身子發軟,也站不住,便也順勢跪倒地上。
康嬤嬤叫道:「娘娘,奴婢死罪,娘娘您快起來,娘娘……」
鳳涅卻死抱著她不放,哭著低聲微弱道:「嬤嬤,我心裡好難過……他一點也不懂我想什麼,只懂得猜疑我……嬤嬤,你對我最忠心了,你不要哭,也不要走……我也不許誰再搶你走,誰要是敢……」
主僕兩個,抱頭痛哭,康嬤嬤也顧不得天子了……
正無法收拾之間,朱玄澹已經走了過來,一探手,從後將鳳涅抱住。
鳳涅只覺得有人想將自己抱起來,頓時大駭,稀里糊塗地抱著康嬤嬤的頭不放:「不要,不要!放開我……不要把嬤嬤帶走!」
朱玄澹抱著她的腰,低低在她耳畔道:「小鳳兒,鬆手……」
鳳涅呆呆地回眸:「噫,你……」
朱玄澹看她眼神渙散迷離,神情亦極茫然地,便順勢將她的手從康嬤嬤頭上拉開,皺著眉問道:「皇后喝了多少?」
康嬤嬤魂不附體間,急忙擦擦臉上的淚:「回……萬歲爺,是這裡藏著的桂花釀,娘娘喝了一壺有多。」
朱玄澹雙眉鎖的更深,目光一轉,望見桌上的那玉壺:「胡鬧!怎麼給她喝了這麼多?」
康嬤嬤道:「奴婢沒攔住……萬歲爺,您別怪娘娘……娘娘只是對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太好了些……您要罰就罰奴婢吧……」
鳳涅被朱玄澹牢牢抱著,動彈不能,又因酒力而失去力氣,本垂著手,低著頭,略見安靜,聞言卻動了動,吼道:「誰敢動嬤嬤,我跟他拼了!」
朱玄澹本正惱怒間,聽了這話,便哭笑不得。
鳳涅的手垂著,此刻便有氣無力地揮舞了兩下:「是不是你?……敢動我的人……可惡……」
她想要抬頭,然而卻毫無力氣,只是懨懨地吊在朱玄澹的臂彎上,含糊不清地罵著。
康嬤嬤拚命磕頭:「萬歲爺,萬歲爺開恩!」
朱玄澹正忍著笑,見狀便道:「行了,朕不會怪罪……皇后醉了。」
康嬤嬤呆呆地停下,朱玄澹道:「朕知道你忠心……你跟子規都是忠心於皇后的人,朕很欣慰,朕不會責罰你,也不會……」
他頓了頓,只道:「你先下去吧!」
康嬤嬤呆呆聽著,如夢似幻,卻又始終擔心鳳涅,遲疑道:「陛下……娘娘醉了……真的醉了……」
她吞吞吐吐地,有心說讓天子過了皇后發酒瘋的這股勁兒再來,免得皇后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真的惹怒了天子……可是又實在沒有這個膽子直說。
朱玄澹卻不欲再跟她多說,就對旁邊的季海使了個眼色。
季海自跟了朱玄澹進內,便彷彿進了一個新天地,先是天子被罵「狗奴才」,然後又被踢打……這些罪行,放在哪個人身上,都是誅九族的罪名……然而……
季海覺得自己真是大大地開了眼,然而一想到天子對於皇后的種種,便只是暗自歎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季海接到朱玄澹示意,便急忙上前,將康嬤嬤的手臂一扶:「嬤嬤,你老糊塗了不成?萬歲爺說過不會責罰娘娘的……萬歲爺何等聖明,又怎會跟醉了的人一般見識?何況萬歲爺對娘娘又是何等的憐惜,您啊……就別在這裡鹹吃蘿蔔淡操心了,快起來,跟咱家出去吧。」
康嬤嬤聽了這一番話,才似懂非懂地,趕緊磕了個頭,哽咽道:「奴婢……奴婢多謝萬歲爺。」總算起了身,遲疑著跟季海往外。
康嬤嬤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季海也喝令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朱玄澹摟著鳳涅,他生得高大,手臂攬在鳳涅腰間一抱,鳳涅雙腿便離了地,朱玄澹將她的頭一攬,讓她靠在胸前,免得頭總是垂著往下,控的頭疼。
誰知鳳涅被他一抱頭,便跟個小牛犢子一樣,頭用力搖了兩下,試圖掙開他的手掌心。
她頭上還殘存的兩支釵子便劈里啪啦落了地,一頭烏髮都散開了。
朱玄澹歎了口氣,雙臂將她抱住,宛如抱著個孩子般,先走到桌子邊兒,將那酒壺打開,俯身嗅了嗅。
只是輕輕一嗅,便知道是陳釀的桂花酒,這種酒後勁最足,就算是尋常男子,喝上三杯也會醉醺醺地,然而他的皇后,卻喝了這一壺多,足有十幾杯……
怪道他在殿內批著折子的時候,臉紅耳熱,心跳眼皮跳,坐立不安地,非要過來看看才安心。
朱玄澹將皺著眉,抬手摸摸鳳涅的額頭,鳳涅便又要搖頭:「走開……走開……」舌頭也似大了,吐字都不清晰。
朱玄澹順勢在錦墩上坐了,令鳳涅坐在自己膝上,他捏著她的下巴細看她的臉,卻見她閉著眼,一張臉兒紅的跟西天邊晚霞相似,顯然是醉得厲害,可是眼角跟臉頰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看來恁般楚楚可憐。
「你真是……」朱玄澹歎了口氣,欲言又止,「你竟然跟朕賭氣到這份兒上……就算是真的不喜歡朕那樣,你說就是了……做什麼要糟蹋自己?!」
咬著牙喃喃低語罷了,手將鳳涅臉頰上的淚擦去:「弄得這般可憐,不是讓朕更心疼麼?你這……」想罵,卻又罵不出來。
醉中的鳳涅似聽到了,身子動了動,長長地眼睫毛便也抖一抖,朱玄澹以為她要醒來了,卻不防聽她含糊喝道:「別吵!煩死人了!」
她含混說著,因為太醉,那個「煩死人了」聽起來就好像是「凡是人了」。
朱玄澹不知是哭是笑:「醉了還這麼凶……或者說是你醉了才格外凶?現在算是好的,等會兒看你怎麼辦,——有的你難受的!」
鳳涅縮在他的懷裡,哼哼了兩聲,似乎煩躁起來,手捉著朱玄澹的衣襟胡亂揪扯。
朱玄澹任憑她動作,卻揚聲道:「季海!」
外頭季海快步進來,不敢抬頭,始終都半垂著腰身,輕聲道:「萬歲爺有何吩咐……」
朱玄澹道:「去,叫他們準備解酒湯來。」
季海道:「萬歲爺放心,奴婢剛才出去的時候已經叫人準備了。」
朱玄澹一笑:「好啦,你先去吧。」
季海答應,垂頭帶笑地退了出來。
朱玄澹抱著鳳涅,見她慵慵懶懶一副想睡的模樣,便想抱她到床榻上去。
將人在床榻上安置下來,鳳涅倒也乖,一動也不動地任憑他擺佈,與其說是任憑擺佈,倒不如說是被酒力給放倒了。
朱玄澹看著她臉紅紅的嬌態,歎息著搖了搖頭。
頃刻間解酒湯便送了來,季海親自端著呈上,朱玄澹接過來,用調羹試了試,自己嘗了口,才餵給鳳涅。
誰知鳳涅只是躺著,嘴唇緊緊閉著,哪裡肯吃?
朱玄澹無法,就將碗放下,一手持著調羹,一手令鳳涅張口,把湯水給她灌了下去。
鳳涅感知,便痛苦地搖頭,呢喃不清道:「不要……走開……」之類的,朱玄澹正欲再接再厲,鳳涅的身子忽然一陣抽搐,她人在榻上,卻弓起身子來。
朱玄澹一怔,鳳涅雙手連動,揪著他的衣裳,起身伏在他的膝蓋上,探身過去,「哇」地一聲。
喝了兩勺解酒湯,倒是勾得她吐了。
朱玄澹一手持著調羹,一手放在鳳涅背上,呆若木雞,他尊貴的龍袍上也免不了被穢物沾到,這真更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季海慌了神,也不知如何是好,頓時大氣也不敢出,準備迎接雷霆之怒。
誰知,耳畔卻響起天子的聲音:「說你會吃苦!還不是自作自受?」聲音雖有些冷,卻更多的是無奈跟隱隱地憐惜。
季海一怔,不敢抬頭,斜著眼睛偷看過去,卻見天子放下調羹,一手扶著皇后,一手在她後背上輕輕地撫過,如同安撫,如同愛撫。
他竟絲毫都不嫌棄!
季海心神巨震,無法言語,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不適合杵在這裡,便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往後退了出去。
鳳涅吐了口,難受的淚都流出來了,趴在朱玄澹腿上,像是冬眠的蛇一樣無法動彈,朱玄澹撫了會兒她的背,便從懷中摸了摸,摸出一塊帕子來,將她抱起來,在她臉上擦了一擦。
「好些了嗎?」望著她仍舊閉著雙眸的臉,他輕聲問。
「唔……」鳳涅模模糊糊地說,頭有些疼,略睜開眼睛看向朱玄澹,定定看了會兒,極低聲道,「是你啊。」
朱玄澹心想她是否又把自己認作子規之流,便笑道:「嗯……我是誰?」
鳳涅的頭突突地疼,好像有什麼在跳,脫口道:「那個孩子……」
朱玄澹本正端起醒酒湯,準備再給她喝幾口,聞言手一抖,幸而他定力足,才沒有把碗扔了,只是灑出了一些湯水,——身上這件龍袍,可不能再穿了。
「什麼……孩子?」他喉頭一動,目光暗沉,盯著鳳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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