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上,范夫人同一干女眷便來問安,屋內寒暄片刻,便陪著鳳涅遊園。
行走之間,范夫人問道:「娘娘昨晚上睡得可還好麼?」
鳳涅微笑道:「很好。」
迴廊下涼風習習,旁邊湖水泛碧,牆根旁邊竹林颯颯,雅致愜意之極。
范夫人見她四看,便道:「這座別院乃是數月前剛修繕好了的,還沒有人進來住過,雖然有些清樸,然而勝在乾淨清幽,娘娘不嫌棄才好。」
鳳涅道:「此地甚是雅趣別緻,本宮很是喜歡,又哪裡來嫌棄一說。何況本宮早便派人通傳,切忌大肆鋪張浪費,這樣就已經很好。」
范夫人便微笑道:「娘娘所言甚是,本來大人正犯愁不知在哪裡迎駕,若是在家裡,總顯得有些怠慢,幸喜有這所新宅子,……當初建這宅子之時,又哪裡想到,有朝一日會成為棲鳳之所呢。」
鳳涅道:「正是,所謂因果造化,誰也是料想不到的。」
說話間,便走到迴廊盡頭,卻見前頭色彩斑斕,是一座二層小樓,窗戶上竟是用了些或藍或紅的琉璃片鑲嵌。
樓底下通著湖水,養著幾隻綠頭鴨彩鴛鴦,在裡頭游弋來去,成雙捉對,很是趣致。
一干女眷陪著鳳涅看了會兒,鳳涅道:「我們在此清閒,不知丞相現在在做什麼?」
范夫人回道:「一早便去早朝,昨夜晚熬到半夜,準備了謝恩折子呢。」
鳳涅歎道:「本宮回來一趟,倒是讓父親勞碌了。」
范夫人忙道:「雖是忙碌,卻是無限歡喜,更是家門榮耀,因此倒是巴不得娘娘多回來兩趟的。」
鳳涅見范夫人對答之間滴水不漏,便點點頭,往旁邊走開兩步。
有個范家的管家娘子在頭前引路,進了個圓月門,一拐彎,卻見頭前迎面來了數道人影,個個華服秀美,宛若神仙降臨。
鳳涅定睛一看,才笑道:「原來是一面鏡子。」
那樓底下裡側,並不豎屏風,反而立了一面大的玻璃鏡面,將進門眾人的影像映了入內。
范夫人陪笑道:「一時忘了說,娘娘未曾受驚吧?這奇巧之物,臣妾起先見了,也是很不習慣。」
鳳涅道:「不曾驚,甚好。」
往前又走數步,才又低聲問道:「是了,前些日子母親進宮所說的那件事,如今怎樣了?」
范夫人心領神會,情知是她進宮所說的修繕舊居打死人之事,便也壓低聲音道:「勞娘娘相問,已經無礙了……多虧了娘娘。」
刑部正在糾纏那死人之時,偏生皇后在這風頭浪尖上請旨省親,天子竟也准了,其中風向,誰人不明?就算是有人想從中翻盤,此刻也不是合適時機,自然熄了心。
鳳涅笑道:「無礙便好,是丞相吉人天相,也是皇恩浩蕩。」
范夫人連連點頭,復低聲笑道:「還有件趣事,臣妾聽大人說,那起先想要藉機生事的刑部司尚書,氣得病了一場呢。」
鳳涅抬起袖子輕輕一遮嘴角:「這人怎地這麼不經風浪……倘若每件事都如此,那還不得活活氣死?在朝堂上辦事,這樣沉不住氣哪能成?」
范夫人道:「娘娘所說,便是金玉良言,可惜有些人竟是不懂。」
兩人相對一笑,出了這小樓,卻見前方一片葡萄籐子架成的長廊,此刻上頭碧綠幽幽,已經結了小小的綠葡萄。
底下卻也是顆顆的圓滑鵝卵石鋪成的甬道。
鳳涅便一點頭,康嬤嬤先一步搭手,正走到中段,忽然聽到前頭一陣轟然笑聲傳來。
鳳涅看了看,眼角餘光掃過范夫人,卻見范夫人依稀皺了眉,卻也未曾做聲。
如此將要走出葡萄籐架之時,鳳涅定睛一看,卻見前方的一座涼亭之中,有幾個人影坐在其中,其中一個,一腳踩在石凳上,官服衣領微微敞開,露出雪白中衣,正晃著手,吊兒郎當地叫道:「沒有下的了?沒有的話可要開啦!」
此刻范夫人走上前來,見狀皺眉低聲道:「很不像話!」就要叫人。
鳳涅卻道:「那不是二哥哥嗎?」
范夫人道:「正是……沒想到他今日竟未曾出去,反而在此跟些侍衛胡鬧。」
說話間,范瑜已是驚動,便扭轉頭來看。
跟他一起的侍衛們也都紛紛跳起來,斂著手退後低頭,跪地行禮:「參見娘娘千歲!」
范瑜似是驚慌,手中的骰子掉進碗裡,噹啷啷發聲。
范瑜也忙一撩袍擺,跪地行禮。
鳳涅上前一步,緩緩入了涼亭,瞅了一眼,卻見三個骰子黑點兒朝上,分別是「四,五,六」,合起來便是十五,乃是個大。
鳳涅道:「二公子的手氣不錯啊。」
范瑜垂著頭,驚疑不定似地:「微臣……微臣知錯。」身上還隱隱地透出幾分酒氣。
鳳涅一笑,抬手將那三顆骰子撿起來,隨手往碗裡一扔,只聽得細微聲響,骰子停下,鳳涅笑道:「本宮的手氣竟也不錯,正好比二公子大上一點。」
范瑜一怔,略微抬頭。
康嬤嬤在旁一看,卻見是兩個五點,一個六點,她便得意掃了范瑜一眼。
鳳涅掃了一眼旁邊的石凳,康嬤嬤立刻會意,手一揮,身後跟著的宮女們上前,將捧著的錦緞厚墊子放下,又將捧著的茶具佈置開來。
鳳涅緩緩落座,此刻侍衛們盡數退了出去,只有范瑜不敢退,仍單膝跪在面前。
范夫人本欲說話,見狀心頭一動,便悄無聲息退了出去,身後一干女眷也紛紛而退,都站在亭子外低著頭。
鳳涅望著范瑜,道:「二哥哥這一向可好啊?」
范瑜道:「勞娘娘牽掛,微臣一向甚好。」
鳳涅道:「是啊,本宮看你這吊兒郎當的性子倒是一點兒沒改。」
范瑜略大了膽子,抬頭看向鳳涅:「娘娘……饒恕,微臣是因天熱,一時忘形。」
鳳涅道:「聯合當班侍衛圍賭,他們可都是負責保護本宮的,倘若讓有心的賊子有機可乘,這件禍事,二哥哥可是擔當不起啊。」
范瑜面上露出些許笑意,求道:「求娘娘高抬貴手。」
鳳涅輕輕啜了口茶,略俯身靠近范瑜,道:「本宮倒是想饒恕了你,只可惜本宮身為皇后,自然更要以身作則,實在沒法子將律法置之度外,二公子如此目無法紀,倘若就此放過,未免不長記性。」
范瑜瞪大眼睛:「什麼?」
鳳涅道:「念在是初次,跟隨著便不予追究,只落在二公子一人頭上,不知二公子覺得本宮這樣處置是否恰當?」
范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范憫……」
鳳涅輕描淡寫道:「嬤嬤,他說什麼?」
康嬤嬤道:「奴婢沒聽錯的話,二公子直呼了娘娘的名字……」
鳳涅漫不經心看看自己手指上的黃金戒子,實在賞心悅目,便道:「罷了,本宮也不是小心眼的人,這件事就算了,免得兩罪並罰,二公子受不了。就只究他聚眾圍賭之罪算了,……就在這亭子外頭,小小地打上十五板子吧。」
亭子外范夫人聽了,身子微微一抖,卻不曾做聲。
此刻禁衛上前,將范瑜拉出去,范瑜似乎回過神來,叫道:「娘娘,恕罪啊!」卻不由分說地被拉出去,劈里啪啦打了起來。
鳳涅聽著起伏不斷的板子聲,看外頭的女眷們個個色變,便對康嬤嬤低語幾聲,康嬤嬤出了亭子,對范夫人道:「娘娘說今日累了,有勞各位女眷相陪,娘娘欲回去歇息,請各位也自退下吧。」
范夫人掃一眼嗷嗷亂叫的范瑜,毫無異議地行禮遵從,帶著眾人退了。
一直等這些圍觀群眾都退下,十五板子也乾淨利落地打完了,太監將范瑜扶起來,范瑜一瘸一拐地到了亭子外,跪地道:「謝娘娘……輕罰。」
鳳涅望著他一張小白臉上見了汗,官服上也滲了汗漬,也不知屁股壞了沒有,便道:「二公子請上前。」
范瑜手扶著腰,呲牙咧嘴進來,勉強跪下。
鳳涅輕聲道:「二公子知道自己今日為何受罰麼?」
此刻人少,侍衛都有退了開去,身邊只康嬤嬤等幾個心腹。
范瑜一咬牙,低聲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哦?怎麼個小看法兒?」鳳涅唇角微挑,望著范瑜。
范瑜一扭頭:「你無非是……記恨我昔日對你……」
「如何?」
范瑜皺眉,悶聲道:「罷了,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又無防備,不曉得你如今變得如此厲害。」
「本宮哪裡厲害了,」鳳涅笑道,「倘若厲害的話,二哥哥你此刻便連話也說不出了。」
范瑜哼了聲,不敢多言。
鳳涅收了笑:「只不過……本宮有一宗疑問想請教二哥哥,不知你能否據實告知?」
范瑜轉過頭來,望著鳳涅:「何事?」
鳳涅道:「當初,本宮在府裡之時,二哥哥以欺負本宮為樂,還次次變本加厲……」
范瑜一張剛剛微紅的臉復又變白,他生得倒是很不難看,下巴尖尖,手指細長,只是氣質上有種陰柔不正似的,眉頭一皺,神色忐忑。
鳳涅道:「別慌,本宮不是要再追究什麼,只是想問問,二哥哥明明樂此不疲,為何後來,二哥哥忽然一改性子,不再找本宮的麻煩呢?」
范瑜肩頭微微一抖,囁嚅道:「這個……自然是微臣……改邪歸正。」
「良心發現?」鳳涅仰頭一笑,「本宮先前還說二哥哥你的性子一如既往,你自己也認了,又何來良心發現改邪歸正一說?」
范瑜眼神閃爍不定,抬頭看一眼鳳涅,對上她的眼睛,終於惱道:「罷了,對你說了又何妨……難道你還不知麼?那一次我欺負你,被……被那人看到,他便狠狠教訓了我一頓……」
鳳涅凝眸:「那人?」
「你何必非要問我說出來?」范瑜神色裡有幾分畏懼,卻又不敢不說,聲音壓低,道:「自然就是……就是當今聖上。」
作者有話要說:嗯,順籐摸瓜,會把真相一枚一枚地刨出來的~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