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落霞閣
嫣翠輕手輕腳地走進綠凝房裡的時候,卻赫然發現綠凝已經坐在床邊,自己換衣裳。
「哎喲,我的好夫人,這可如何使得!」嫣翠急忙奔過去,接下了綠凝想要換上的那件素色琵琶襟小襖,替她換上,又朝著門外喊道:「明心,明心!快去打熱水來伺候夫人洗漱。」
明心在院兒裡應著,快步地去了。嫣翠一面替綠凝換著衣裳,一面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奴婢本以為夫人您昨兒是累了,今兒也沒敢太早來吵您,本是想著在您床邊候著您醒來的,誰想竟讓您自己動手了。您這不是要折煞奴婢嘛!」
「我是昨兒睡得早,今兒醒得也早,自己動動手有甚麼要緊。」綠凝輕輕笑了笑,在明心端來的盆裡洗了臉,又道:「這幾日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好多事情,合著,也該去看看老祖宗,給她請個安罷。」
「是,還是夫人您想得周到。」嫣翠笑著點頭。
當下,綠凝便用了早餐,由嫣翠扶著,走向了鄭老太君處。
一入門,便聽見屋子裡有人說話之聲,想是,這鄭老太君房裡亦有客人。綠凝遲疑了一下,猶豫著該進還是不該進之時,便有人一挑門簾,迎了出來。
「夫人?」紅藥驚訝地看著綠凝,然後急忙回身對著房裡笑著說道,「老祖宗,夫人來了。」
便聽得鄭老太君在裡面道:「是顏兒來了?快讓她進來!」
紅藥便迅速地挑起簾子,對綠凝道:「夫人快請進。剛兒我們老祖宗還念叨著,記掛您的身子呢,偏巧這就來了。果真是老祖宗心有所想,事有所成來。」
「到底還是紅藥這張嘴巴最甜,」綠凝被紅藥說得笑了起來,她走進門,卻見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坐在鄭老太君的身邊。當下便笑道,「老祖宗,容顏給您請安來了。」又向三姨娘和四姨娘笑道,「容顏見過三姨娘,四姨娘。」
說著,盈盈下拜。
「哎喲,哪裡還有這些俗禮,你才剛好些,拜什麼!快點過來,給我瞧瞧。」鄭老太君本是斜倚在床上的軟墊之上,這會子見綠凝來,便起身坐直了身子,伸手招呼綠凝。
這三姨娘和四姨娘,本是坐在下首的一張小桌旁,綠凝若走過去,便是位於她二人之上,坐於上首了。但礙著鄭老太君喚著,綠凝便只得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都說你前兒受了驚嚇,你身子骨本來就弱,怎麼也不多休息兩日?」鄭老太君執了容顏的手,細細瞧著,「身子可還好些?」
「回老祖宗,顏兒托您的福,算是有驚無險的。」綠凝見這鄭老太君倒是真正關心自己,便也有些感動,當下便道,「知道您老人家惦記著,若是不來請個安,心裡哪得安生來?」
「瞧瞧這兩個人兒,」坐在一旁的四姨娘聽了鄭老太君和綠凝的對話,倒是「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口裡一人一句關切,一人一句思念的,倒是你想我,我想你,若是不見這一見呀,恐老祖宗和顏兒都要坐不踏實,睡不安生了。」
四姨娘的話讓鄭老太君和綠凝都禁不住笑了起來,唯有三姨娘輕輕牽動唇角,露出了個僵硬無比的微笑。她看看鄭老太君,又看看綠凝,思量了一下,道:「要說那些曲回國的惡人果真是可惡,如何就將顏兒掠了去?都說曲回國的人個個兒粗魯乖張,我們可都真真兒的替你捏了一把汗。顏兒,他們可有難為你?」
綠凝的心,微微一沉。
四姨娘亦聽出了三姨娘話中所指,便有些緊張地看了看鄭老太君,見鄭老太君的面色亦出現了些許猶疑之以,便不由得急忙看了三姨娘一眼,目光裡似有提醒她老太君尚在當場的意思,偏這三姨娘連看也不看她,只是緊緊盯住了綠凝,想要探看綠凝的反應。
綠凝抬眼,見三姨娘那下垂的嘴唇輕輕抿著,眼中露出得意精芒不動聲色地望住自己,似是在等待一場好戲。
當下便輕輕一笑,穩穩接住三姨娘的目光,笑道:「多謝三姨娘惦記著。那班曲回人的目的只是想以容顏來脅迫侯爺,以換回他們那幾個刺客。容顏一介女流,素日裡與他們無怨無仇,他們自是不屑於為難容顏。容顏也只是受了些驚嚇,好在侯爺及時趕到,與二少爺一起救下了容顏。只恨那些曲回國人,傷了侯爺……」
說著,眼圈一紅,急忙低下頭,用袖子掩了面容,哽咽道:「容顏何德何能,如何使得侯爺替容顏受傷。豈不是教容顏心有不忍,心有所疼?」
「哎,都是那些賊子,合該把他們都關進大牢,好好治他們的罪!」鄭才能太君見綠凝哭了起來,心裡尤為不忍。她急忙扶了綠凝,將綠凝攬進懷裡,又回頭嗔道,「好端端的,又提起這事做甚麼?她身子剛好些,這會子哭壞了,如何使得。」
三姨娘作夢也沒有想到,以這容顏的性子竟會如此將自己嗆白到無話可說,又害得自己被訓了一通。心理雖不痛快,但礙著老祖宗又無法發作,只得陪著笑臉,道:「哎喲,瞧瞧我這張嘴,本是牽掛著顏兒的,怎麼就盡揀這不高興的說來。真真兒的是不會說話。」
「該罰你好好兒的請我們吃頓酒方才罷了。」四姨娘便急忙在一旁笑著打圓場。
「合著就是貓兒饞酒吃呢。」三姨娘如何不知道四姨娘是在替自己找台階下?當下便感激地看了四姨娘一眼,笑道,「那就明兒晚上,我擺酒席請大家吃酒,也算是替顏兒壓壓驚了。」
「這還差不多。」鄭老太君這才高興了,拍了拍懷裡的綠凝,柔聲道,「明兒晚上我們一起吃她的酒,老祖宗給你作主,許你多吃幾杯。」
綠凝這才破泣為笑,連連謝過了鄭老太君。
擦了擦眼角的淚,綠凝悄然抬眼去看那三姨娘。但見那三姨娘臉上雖掛著笑,但卻面色陰沉,臉色鐵青,看上去甚是滑稽,倒教綠凝幾欲笑出聲來。而站在綠凝身邊的嫣翠亦是強忍住笑容,轉過頭拿了扇子,替綠凝扇風,以掩飾她的笑意。
正在這時,門外有一個小丫頭走進來,說是秋媽求見。
「教她進來。」到底是自己娘家帶來的人,鄭老太君聞聽秋媽來了,當下便愈發地來了精神頭兒,高高興興地喚道。
但見秋媽與一名拿著幾本賬簿的小廝一併出現在了門口。
「老祖宗,老奴可給您請安了。」秋媽亦是一臉帶笑地走進來,朝著鄭老太君行了一禮,又問候其他人道,「兩位姨娘,夫人都好。」
幾人均點頭示意。
「你這老東西,可就是忘了我了?」鄭老太君心裡雖然歡喜,但終還是故意板著臉數落秋媽,「平素裡也不見你幾回,想是成了主事,心裡就沒我這老祖宗了是不是?」
「喲,瞧您說得這是哪兒的話來?」秋媽哈哈一笑,泰然自若地笑道,「您道是我不想您?這侯爺府多大的一個攤子,我要管多少事來?您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把我支成個主事,哪裡有個閒工作上您這兒坐坐?有幾回,巴巴地跑過來,又給那幾個小子架回去了,您叫姨娘們評評理。老祖宗喊我去受累,而今倒埋怨起我來?我看哪,趁早,我還是回來伺候您,興許我還落個清閒。」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那鄭老太君亦樂得合不攏嘴,直伸手去要打秋媽。
綠凝笑著,暗暗打量著這秋媽。上回見她,只覺她是個穩重內斂的,今日一見,倒也是個愛說笑的。而這女人,雖然已然年過半百,身段容貌卻都可稱得上是上品。舉手投足間的氣派,卻自有一股風流,與別個女人不同。若說她只是個丫頭出身,倒果真是看低了她呢。
「老祖宗,我是來拿賬簿給您瞧的。」幾番玩笑說過去了,秋媽便正色說道,「下月初三皇上與錦娘娘要回侯府省親,侯爺的意思,府裡幾處院子均要修繕一番。前兒工匠來了,瞧了地方,畫了圖,亦與侯爺看了,這是他們提的費用,還請您老人家過個目。」
說著,那小廝便舉來了賬簿上前遞與鄭老太君。
「哦?拿來我瞧瞧。」鄭老太君接過來,慢慢地翻看著。
「侯爺說,冼蓮湖自不必修了,老太君的院子和兩位姨娘的,都要修繕一下。將院子擴得再大些,花草樹木等也都請了花匠種上些新的品種。」聞聽自己的院子都要擴大,三姨娘與四姨娘都喜不自禁。秋媽又道。「夫人的『陶然軒』因是小了些,便按著客房重新修建了。待『落霞閣』重新修繕好之後,夫人自搬回去。至於二夫人,亦要在『落霞閣』邊另修建一處院子方才好了。」
容顏要搬回「落霞閣」?
此話既出,在府之人無不震驚。
北靖侯夫人的住處自應是「落霞閣」的,這點毫無疑問,只是這容顏個性不甚討喜,背靖侯府內並無人待見於她。她自己亦不喜歡那碩大的院子,只揀了個小院子去住。這「落霞閣」便成了一處空屋,惹得曾覬覦了它幾代的姨娘們每日望著它唏噓興歎。而今,竟是要容顏重新搬了回去,這幾人的感覺,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去了般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滋味。
「至於錦娘娘從前的閨房,侯爺吩咐,要好生的修繕,盡量按著原來的樣子重加修建。老祖宗,您看如何?」秋媽問道。
鄭老太君翻著賬簿,大概地看了兩眼,然後便點頭道:「既是侯爺都看好了,便按他的意思辦罷。」
「是。」秋媽應著,然後又笑道,「老祖宗,秋媽還有一事相求呢。」
「你這老東西,平素裡不來看我,這會子倒是有事求我了?」鄭老太君又笑著打趣。
「是是是,都是老奴不好。」秋媽笑呵呵地應著,又道,「只是這修繕侯府是件大事,諸位姨娘和夫人,連同老祖宗您,可也都得有個可以休憩的地方不是?」
「這倒是果真。」鄭老太君沉吟著,再一次斜靠在了軟墊上。過了半晌,便喚紅藥道,「紅藥,你且去一趟鄭國公府,喚鄭老爺今兒晚上來府裡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