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鎮往西十里左右,有條大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水域寬闊,河寬足有兩百多米。每到夏季降雨的時節,河水暴漲,便有洪汛之危,危及生活在兩岸的農民。
所以石頭鎮政府每年在夏季之處,便會加固大壩,以防洪汛來襲。按照鎮上規定,加固大壩之時,每家每戶需要出一個勞力。
陸恆遠和李青梅都曾去那裡充當過勞力,那還是他們十五六歲的時候。
陸恆遠騎著自行車,一路向西邊的大壩而去。路兩旁多年未變的景色讓陸恆遠不禁想起那年夏天騎車載著李青梅去大壩上幹活的事情。
這記憶似乎已經遙遠得遙不可及了,可當他再次踏臨這塊土地的時候,又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彷彿就像發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樣。他還特意回頭看了一下自行車的後座,卻發現空空如也,再也看不到那個梳著馬尾辮子愛逗他笑的女孩了。
往事不可追,回憶就像冷風吹。
一陣狂風吹來,將他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裡。眼前的景色清晰起來,陸恆遠才發現已經到了地方,便下了自行車,把車靠在路邊的樹上。
暮春時節,正是河水最少的時候。陸恆遠站在大堤上,點了根煙,眼前就快要乾涸的大河,難以想像現在平靜地如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的河水會有那麼強大恐怖的摧毀力。
人生就是這樣無常而充滿變數,對未來誰也無法預料。陸恆遠笑了笑,想到了他自己,退伍之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他原先在部隊裡所預料的那樣。
遠處揚起一陣灰塵,陸恆遠扭頭望了望,一輛紅色的小轎車正朝這邊駛來,他知道是李青梅來了。
丟掉了手裡的煙頭,陸恆遠把雙手****褲袋裡,沒過兩三分鐘,那輛紅色的小轎車就在他身旁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先露出來的是李青梅穿著肉色絲襪的一節小腿,而後李青梅的整個身子才從車裡挪了出來。
看得出來,出門之前李青梅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的頭髮燙過了,髮梢有些微卷,染上淡淡的黃色,顯得更加成熟洋氣。身上穿了一件暗紅色帶黑點的緊身連衣裙,將曼妙的身材全部勾勒顯露了出來,配上腳上的黑色高跟鞋,更顯得身材挺拔,雙腿修長。
「恆遠哥,久等了吧。」
「沒有,我也剛到沒多久。」陸恆遠淡淡地回應了她。
李青梅卻似乎對他的冷淡並不在意,依舊是一副熱情開心的模樣,指著下面河堤上的防護林,臉上浮現出追憶的神色,道:「恆遠哥,還記得嗎?這片林子裡有的樹還是咱倆一塊兒栽的。」
陸恆遠點上一根煙,笑了笑,道:「記得,那年我十六,你十五。放暑假了,咱倆主動跟家裡說要來這裡修大壩。那時候河堤上還沒有防護林,就是從那年開始,開始種植防護林的。」
「你挖坑,我埋土,想想那時候的日子,真是簡單又快樂。無憂無慮地度過每一天。」
說到這裡,李青梅的臉色變了變,閃過一抹苦澀的笑容,歎道:「現在的日子,感覺每一天都是煎熬。真是懷念從前,要是可以,我真的寧願永遠不長大。」
陸恆遠見她扯遠了,道:「青梅,其實我今天找你來……」
「恆遠哥,你先別說事情,讓我好好回憶一下再也回不來的過去。」李青梅打斷了他,閉上眼睛,全身心地去感受那永遠逝去的時光。
過了片刻,李青梅睜開眼睛,笑問道:「恆遠哥,你還記得咱們當年說過的話嗎?」
陸恆遠問道:「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句?」
李青梅指了指河堤上的林木,笑道:「那年植樹造林的時候,凡是咱倆栽的樹我們都做了記號的。你當時說等小樹長成了大樹,就會帶我過來看看那些我們曾經一起栽下的樹。不記得了嗎?」
陸恆遠哪會不記得,含笑點頭,這話的確是他當年說的,無法抵賴。
李青梅笑道:「今天既然到這兒了,那我能不能要求你現在就兌現承諾,帶我下去看一看我們多年前栽下的書呢?」
「還有這個必要嗎?」陸恆遠道,他倆早已勞燕分飛,在他看來,那些過往最好不要去回憶,否則只會徒增煩惱。
「有!」李青梅斬釘截鐵地道,一雙杏眼迷離地看著陸恆遠,滿含著期待。
陸恆遠朝她腳上的高跟鞋看了一眼,道:「你穿這鞋子恐怕在裡面走不動路。」
李青梅見他態度轉變,開心一笑,轉身去後備箱找了運動鞋換上了。陸恆遠一笑,原來人家是早有準備的。
「這樣可以了嗎?」李青梅笑問道。
陸恆遠點了點頭,道:「那就下去吧。注意點腳下,林子裡可能會有蛇。」
「有你在,我才不怕呢。」李青梅嫣然一笑,與陸恆遠並肩沿著大壩往下走,往河堤上的防護林走去。
當年為了解決水土流失的難題,縣政府提出要在大河兩岸修建防護林。這個做法的確不賴,自從林木長起來之後,大壩的確是穩固多了。
大壩的坡度較陡,二人往下走的速度都很慢。李青梅看到前面不遠有根樹枝,便故意踩上去,裝作腳下一滑。果然不出她所料,陸恆遠及時出手穩住了她。
「恆遠哥,謝謝你。」李青梅道。
陸恆遠沉聲道:「大壩很陡,要是滑倒的話,很可能就會順著坡度滾下去。你自己要小心,劃破的臉皮,可有得傷心了。」
李青梅「嗯」了一聲,看得出來陸恆遠對自己還是心存關愛的,一時間,心裡像是打翻了蜜罐子似的,滿心的甜蜜。
到了防護林的邊緣地帶,坡度就不像上面那樣陡了,平緩了許多。陸恆遠記得,當年他和李青梅種的樹靠著河岸,所以幾乎要穿過防護林才能看到。
進林子之前,陸恆遠再次提醒道:「多看著點腳下。咱們這地方蛇多,這你是知曉的。」
李青梅在石頭鎮生活了二十幾年,這點她肯定清楚,不過倒也不害怕,石頭鎮雖然蛇多,但大多是無毒的,而且敢主動攻擊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恆遠哥,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們去野地裡找野人參,你也是這麼對我說,要我注意腳下,不要踩到蛇。」
陸恆遠笑道:「怎能不記得,可笑的是,你一次沒踩中,我倒是踩到了兩三回。」
李青梅笑道:「是啊,不過你運氣也算不賴。踩到的那幾條蛇不僅沒能咬到你,反而都被你給踩死了。後來還被收野人參的人高價收走了,說是買回去泡酒喝對身體好。」
提起小時候的趣事,陸恆遠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笑道:「你是沒踩過,體會不到踩到蛇的感覺。」
「那你跟我說說呢,到底是什麼感覺?」李青梅笑問道。
陸恆遠回憶了一下,道:「頭皮發麻,然後也不知怎麼的,就是一頓猛踩,有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感覺,反正不怕蛇給踩死,我就不放心。」
「這是你膽兒大!你瞧我哥,也踩到一回,嚇得當場尿褲子了。你拿這事笑話了他好些年呢。」
二人邊走邊聊,很快便穿越了防護林,到了林子另一邊靠著河岸的地方。
陸恆遠記得,當年他在自己種下的每一棵樹上都刻了一個「遠」字,李青梅也記得。
「恆遠哥,我們開始找吧。」
李青梅忽然抓住了陸恆遠的手,陸恆遠想要抽回來,卻被她用力握緊了。
「青梅,你幹什麼?」陸恆遠驚問道。
李青梅扭頭一笑,「恆遠哥,這也是你當初的承諾啊?你忘了嗎?你自己說的,要牽著我的手,帶我來尋找回憶的。」
陸恆遠一愣,這話同樣也是他說的,只是礙於他倆現在的關係,所以他刻意沒有提起。
「青梅,你覺得咱倆現在這樣合適嗎?」
李青梅嘟起嘴,道:「有什麼不合適的!恆遠哥,請你忘掉不愉快的,我們現在是來尋找美好的回憶的,就讓我們開開心心的,好嗎?」
陸恆遠歎了口氣,心想既然來了,就別讓自己不愉快,快快樂樂地兌現曾經的承諾吧。
李青梅見他沒有繼續反對,便鬆了鬆手,拉著陸恆遠的手開始尋找那些被做了記號的書。
找了許久,也沒能在一棵樹上找到「遠」字記號。不過倆人都清楚的記得,他們種的樹就靠著河岸,絕對沒錯。
又找了一會兒,陸恆遠擺了擺手,道:「青梅,不用再找了。那記號找不到的。咱們那會兒太幼稚了,以為在樹皮上刻個字就跟在人身上劃了口子似的,人身上可以留下疤痕,但樹皮不會。這麼些年,那些字早就沒了。」
李青梅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可她就是單純地想要找到那些曾經刻下的字,彷彿只要找到了那些字,就能找回二人曾經的感情。
「恆遠哥,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字找不到了?它們去哪裡了啊?」李青梅壓抑不住內心的悲痛,抿著紅唇,眼淚如斷了線的珠簾似的,一顆顆淚珠順著面龐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