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母親葛三妹已經做好了晚飯,陸恆遠一到家便端起了飯碗。
「遠子,今天在村委會的事情我聽說了,你洗脫嫌疑是好,但是也沒必要把青山送進派出所,這人一有了案底,可就是一輩子的污點,洗都洗不清。」
葛三妹宅心仁厚,為人處世,凡事講究個「忍」字,寧可自己吃一分虧,也不願得罪於人。
父親死得早,陸恆遠是葛三妹一手拉扯大的,他的各個方面受母親的影響都很大。若是在以前,以他的性格,斷然不會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但經歷了這麼多事,讓他明白一個道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尤其是對小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害怕,從此不敢招惹。
「放心吧媽,青山過不了幾天就會放出來的。」陸恆遠抬起頭笑了笑,說了些寬慰的話。
李德洪躺在醫院,這個老傢伙到底病成什麼模樣,陸恆遠並不是很清楚。以李德洪狡猾奸詐隱忍多謀的個性,或許還留著後手。陸恆遠有些放心不下,若想日後在陸家圪嶗能放開手腳,大幹一番,非得踢走李德洪這個絆腳石不可!
吃過了晚飯,陸恆遠騎上自行車,打算去鎮上的醫院探望一下住院的李德洪。夜裡路黑,他一路騎得都不是很快,足足半個小時後才到了鎮上。
在醫院附近的水果店買了個果籃,陸恆遠便推著車進了醫院。在醫院的花壇旁把車支好,陸恆遠便往詢問處走去,報了一下李德洪的名字,值班的護士就把李德洪入住的病房告訴了他。
鎮上的醫院規模很小,叫住住院大樓的大樓也只有三層,陸恆遠很快就找到了李德洪入住的病房,走到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口,看到李德洪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而在床邊上,他的兒媳婦田曉珍正嗑著瓜子,一手拿著電視機遙控器,對著電視裡的畫面呵呵直笑。
看到這幅場景,不禁讓陸恆遠想到「晚景淒涼」這四字。人這一生,任你年輕時風光無限,縱橫四海、捭闔天下,一旦到了晚年,到了躺在床上不能自主之時,曾經所有的輝煌都將成為過往。偽善者,或能有孝子良媳侍奉床前,而為惡者,恐怕境況不會比眼前的李德洪好多少。
咚咚……
陸恆遠抬手瞧了瞧房門,病房內的田曉珍吐掉了瓜子殼,起身走了過來,拉開了房門,一見是他,臉上露出驚愕詫異的神情。
「嫂子,我來看看老村長。」陸恆遠笑了一下,李德洪的兒子比他大幾歲,所以稱田曉珍為嫂子。
看到陸恆遠手上拎著的果籃,田曉珍便笑了起來,忙側開身子,把陸恆遠請了進來。
陸恆遠把果籃往病床旁的櫃子上一放,問道:「嫂子,老村長的病情如何?」
提起這個,田曉珍便倒起了苦水,她男人在外打工,婆婆又死得早,老公公一有病,全靠她一人照料。久病床前無孝子,更別說她這個兒媳婦了,這才半天,就已經巴不得病床上的老公公早點嚥氣了。
「恆遠啊,你來了正好,替我看一會兒。屋裡沒熱水了,我去鍋爐房打點熱水來。」
田曉珍拎起熱水壺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從果籃裡掏了個梨子出來,磕了半天的瓜子,已是口乾舌燥,正好吃個梨子潤潤口。
陸恆遠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床上躺著的李德洪,心中頗有些感慨。這才半天的功夫,這個執一村牛耳者就變成了病床上的可憐蟲,人活一世,真是唏噓!
「老村長,我來看你了。」
聽到陸恆遠的聲音,病床上虛弱的李德洪忽然動了動,似乎想要振奮精神做起來,但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想要做起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都到這個時候了,老村長,何必還要逞強呢?你眼下最要緊的是要平心靜氣,好好把身體養好,否則人死如燈滅,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是嚥不下這口氣,想和我繼續過招鬥法,那也得等你好了才行。」
陸恆遠一邊說著,一邊削著蘋果,等到蘋果削好,才意識到李德洪現在根本沒進食,搖頭一笑,自己吃了起來。
或許是受到了刺激,李德洪竟然睜開了眼睛,喉嚨裡發出「呵呵」的奇怪聲音。看這架勢,似乎真會坐起來。
陸恆遠大感吃驚,看著病床上的李德洪一點一點坐了起來。這讓他不禁懷疑,這老傢伙是不是在裝病?
「陸家小子,你以為你贏了我了嗎?可笑!」
李德洪的聲音中氣十足,聽上去與往常並無二致,瞪眼怒視著陸恆遠,灰敗的面色在他臉上蒙上了一層死氣,令他看上去比往常多了幾分猙獰和恐怖。
這時,從鍋爐房打開水回來的田曉珍走進了門,看到坐起來的李德洪,臉上的一抹驚詫轉瞬化為驚喜之色,故作興奮地道:「哎呀,爸,你好了啊!」態度轉變之快,令人咋舌,看得出李德洪平時御家極嚴。
「嫂子,你回來就好了,老村長我也看過了,走了啊。」陸恆遠站起身來,又對李德洪笑了笑,「老村長,您多保重身體,早日康復,村裡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你處理呢。」
「好走,不送。」李德洪冷冷道。
走出門外,沒走出多遠,陸恆遠便聽到病房裡傳來田曉珍的驚呼聲。陸恆遠眉頭一皺,又潛了回來,只聽田曉珍在病房裡喊道:「爸,你怎麼又吐血了啊……」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口,陸恆遠看到病床邊上的白色地磚上有一灘黑血,顯得觸目驚心,而剛才坐在坐床的李德洪已然倒了下去,臉色看上去要比剛才還要差。
陸恆遠悄悄退了回去,這一下他心裡的疑慮全都消除了,想不到李德洪為了爭口氣竟然不惜加重病情。
「何必呢?」陸恆遠心裡嘀咕。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兩名護士急匆匆走了過來,進了李德洪的病房。陸恆遠守在樓梯口,等他們一走出來,便上前問道:「請問醫生,李村長得的是什麼病?」
那醫生歎道:「你和他是一個村的吧,老頭子得了肺癌,晚期。勸告你們年輕人一句,香煙能不吸則不吸吧,莫要等到生了病才後悔,這世上沒後悔藥可賣。」
在農村,得了癌症基本上就是離死不遠了,那高昂的醫藥費,就算是陸家圪嶗最富裕的人家也承受不起。就算是大富大貴之人,也只能花錢續命。
得知李德洪生了這病,陸恆遠的心情十分沉重,心中滿是愧疚,早知如此,便不該故意氣他,若非如此,李德洪也不會提早病發。
推著車從醫院出來,陸恆遠沒有直接回村,而是騎車去了小學。此時他心中鬱結難舒,只想找個人好好說說話,腦海中浮出的第一個人就是在小學任教的韓卿妤。
到了教師宿舍院子外面,陸恆遠又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進去,要是讓韓卿妤他是這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心裡會如何看他呢?
陸恆遠扶車駐足,心內十分矛盾,一方面很想找個人傾訴,另一方面又擔心因為李德洪這件事給佳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算了,回去吧。」
猶豫了片刻,陸恆遠終於有了決定,打算把事情放在心裡自己消化,剛一轉身,身後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陸大哥,是你嗎?」
這聲音是韓卿妤的!
陸恆遠腳步一頓,扭頭望去,果然是韓卿妤。
韓卿妤有飯後散步的習慣,吃過晚飯之後,她便一個人去操場上散步去了。散步時心裡還在想著陸恆遠,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了他,當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韓老師,原來你不在宿舍啊。」
韓卿妤看得出陸恆遠沒進去,笑問道:「陸大哥,你是有事找我吧?進屋說吧。」語罷,進了院門,走到宿舍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這都是天意!」陸恆遠心道,跟著韓卿妤進了宿舍。
韓卿妤給他倒了杯水,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有些日子未見,拋去女孩家的羞赧不說,心內還真是有些想念這個男人。
陸恆遠雙手握著茶杯,瓷杯上傳來的溫度似乎有種直透心靈的魔力,見到了她,就算是什麼也不說,心裡已感覺舒服了不少。
「陸大哥,你找我什麼事?」韓卿妤笑靨如花,先開了口。
看到她純美的笑容,陸恆遠迅速在心裡做了個決定,把原本想說的事情封存在心裡,這樣的女人,應該與她分享好的消息,而不是讓她與自己一起承擔不良的情緒。
「沒什麼事,就是覺得有些日子沒見了,所以就來看看你。」
韓卿妤笑道:「你找我沒事,可我正有一件事想找你呢。」
「啥事?你說出來我一定辦到。」陸恆遠笑道。
韓卿妤道:「就快到春遊的時間了,我想帶班上的同學去你們村采風和野炊。我對村裡的情況不大瞭解,想到時請你做嚮導,不知可否?」
「只要你開口,無論什麼難事我都會去做的,何況這點舉手之勞,包在我身上了!」陸恆遠一拍胸脯,當場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