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醒醒。」景容止微微晃了晃枕在自己胸前安睡的娉婷,一個多月過去了,娉婷的身子被調養地不錯,可人也越發憊懶了,常常賴在景容止懷裡便是一整日。
娉婷微微皺著眉睜眼瞧了瞧車窗外,四月末的天已經和煦多了,尤其是越往南走越是氣候宜人,她打了個哈欠道:「咱們到哪兒了?」
景容止接過一旁拂曉遞過來的藥碗端到娉婷眼前:「洛江邊上的洛北府,今日晌午我們便可到達洛北府,在那裡好好歇息上一兩日,就租船過江。」
皇朝以洛江為界,洛江以北為北方,洛江以南便是氣候更為溫暖濕潤的南方了。而前朝舊都漪瀾就在洛江南岸的漪瀾郡。
娉婷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景容止遞給她的藥碗,乖順地將裡面的湯藥喝了個乾淨,拂曉伸手將藥碗接走,給娉婷遞了幾顆杏脯甜口。
「拂曉,這些日子他還派人來找過你嗎?」一個多月以來,拂曉在楚夜暉的鼓勵之下,漸漸地又和娉婷親近了起來,但是她始終無法釋懷自己曾經對娉婷的恨意,兩人之間總覺得隔著一層什麼,透著隱隱的生疏之感。娉婷知道這是拂曉的一個心結,只能等著她自己慢慢解開,幸好楚夜暉一直陪著她,而且兩人也相處得很好。
拂曉將藥碗擱在一旁放好,聽到娉婷問起「他」的事情,心裡頭還是突跳了一下。「他」指的是昆王景容仁,自從天上天下莊被陸清塵自己炸毀之後,景容仁曾多次派人來暗中與拂曉接頭,發現拂曉已經被娉婷等人識破之後更是意欲殺人滅口,好在有楚夜暉的保護每次都有驚無險。
婷晃懷已月。「有楚夜暉護著他,景容仁也不能拿拂曉怎麼辦?而且,最近景容仁的人似乎已經把我們跟丟了。」景容止卻始終看不上景容仁的下三濫手段,論心機他並不輸給景容仁,論手腕他更不會輸給景容仁,他輸給景容仁的只有那一十八年被幽禁的歲月。
說到楚夜暉,拂曉才放輕鬆一些,被問到景容仁的僵硬表情也漸漸和緩下來,娉婷默默地關注著她的表情變化。朝景容止使了個眼神,後者會意,起身撩開簾子出去了,娉婷朝拂曉招了招手。
「大小姐,有什麼吩咐?」拂曉對娉婷的稱呼尊敬而又生疏。
歎了一口氣,娉婷道:「拂曉,我說過我將你視作姊妹,你應當像以前一樣稱呼我為姐姐。」
拂曉聽娉婷這麼說,眼皮跳了跳,娉婷能釋懷是她大度能容,但她如何也能這麼豁達?她有何面目這麼豁達?心裡澀了澀,拂曉道:「拂曉是有過錯的人,怎麼能僭越了同大小姐妄稱姊妹?」
攪在一起的手指被人輕輕扯開,娉婷看著拂曉道:「拂曉,姐妹之間偶爾也會有齟齬,你是曾經投靠過景容仁,但是你現在已經醒悟了。我也曾經因為自己而傷害過你,甚至帶給你的傷害更大。所以,如果真要計較的話,拂曉,是我對不住你。」
她分明是在讓自己寬心,娉婷連累自己分明是無心,而自己卻是有心將她與景容止的行蹤洩露給景容仁的。算來算去,仍是她錯了。
拂曉的眼眶紅了紅,低著頭不吭聲,娉婷將她的手臂拍了拍:「如果你一定執著於曾經的過錯,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原諒你了。」
拂曉喉嚨裡冒起一股酸澀,忍了片刻,終於沒有忍住,無聲地掉下珠淚來。娉婷不說話,只是拍拍她的手臂。
「娉婷小姐,拂曉,洛北府到了。」馬車的簾子被人撩開,楚夜暉的俊臉出現在娉婷和拂曉面前,他看到拂曉臉頰上猶未幹掉的淚痕,愣了一下。
娉婷順著他身後的空當看了一眼,朝楚夜暉微微一笑,走到他跟前道:「拂曉就交給你了。」自己掀開簾子,景容止適時地走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娉婷將手搭上去,景容止非常自然地將她抱下車。
「天下第一酒樓?」娉婷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座確實也算得上富麗堂皇的三層酒樓,雕樑畫棟酒旗高幟,進進出出的賓客也衣著華麗,她眉眼彎彎地笑道。「雖然口氣大了些,但看情形好歹稱得上是洛北第一酒樓。」
景容止與百里長空笑笑,娉婷便是以經商起家一手創立了風波樓,風頭甚至超過了當時自詡天下第一富商的鍾離澤,可謂什麼珍奇異寶豪華奢侈沒有領略過,這酒樓的掌櫃的腆臉自詡天下第一酒樓,不免被娉婷給說笑了兩句。17fxl。
回頭看見拂曉已被楚夜暉伸手牽下馬車,她臉上的淚痕被輕輕拭去,娉婷心情愉悅地看著那天下第一酒樓道:「走,我們進裡頭歇歇,嘗嘗這洛北府的美食美酒。」
景容止喜靜而又不喜被打攪,一行人照例挑了最好的天字閣,剛坐下就看到夥計點頭哈腰地遞過來菜譜供他們點菜。斟酌了片刻之後,幾個人商量著點好,娉婷將菜譜遞還給夥計的時候,眼角餘光掃過了夥計的手臂,他的衣袖因伸展手臂而竄到了小臂,娉婷的眼神閃了閃,沒有做聲。
夥計走後,景容止狹長的鳳目看向娉婷,那神情彷彿在問她怎麼了。
「方纔那夥計接菜譜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臂內側有一個非常隱蔽的圖騰,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蒼鷹。」娉婷的神情頗為凝重,餘下的人聽到她這麼說也都跟著嚴肅起來。
即使是拂曉都知道,蒼鷹是逐鹿的圖騰,而每一個逐鹿的兵卒都會將他們的圖騰用針刺在手臂上,終生不能磨滅。這些事情,身為武侯的百里長空甚至更為清楚。逐鹿的兵卒以蒼鷹圖騰的顏色來劃分等級,逐鹿以綠為卑,以紫為尊,因此微末的小卒便是綠色的圖騰,而逐鹿國主和王子們的親衛則是紫色的圖騰。16605915
「娉婷,那夥計手臂上的圖騰是什麼顏色?」百里長空問道。
娉婷十分肯定地答他:「紫色,與朔夜十分喜歡穿著的紫衫顏色十分接近。」這也即是說,剛剛那位夥計應該不是流落到皇朝的普通兵卒,而是跟隨著逐鹿國主或者王子的親衛。
說到逐鹿,在座的人都不得不想起一個面若桃花,心如蛇蠍的絕色男子來——逐鹿王子,朔夜。
「看來,這位朔夜王子還是對我們念念不忘。」娉婷笑道,「他的親衛都跟到了這裡,再往南便是逐鹿人所不習慣的濕熱的南方了。」
景容止狹長的鳳目中眸光冷了冷,他不禁想起了朔夜對娉婷幾次三番的言語輕薄,他還想起了自己的皇妹亦歆。
闊別數月,不知她在逐鹿過得可好?他曾對她許諾,會親自接她回來,不知亦歆皇妹在遙遠的逐鹿是否還記得?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看我們還是小心為上。」楚夜暉不知朔夜與景容止還有娉婷有什麼過節,只是敏銳地覺察到提及朔夜兩人的表情都有幾分微妙。
正說著,百里長空忽然一掃門外,厲聲道:「誰?」
「幾位貴客,是小的。」剛剛那位夥計堆著笑從門外進來,手裡托這一盆頗為海量的白瓷大碗,裡頭是景容止特意為娉婷點的骨頭湯,她身懷有孕需要補充營養,「幾位慢用。」
夥計放下白瓷盆就要離開,景容止卻眼明手快地出手制住他,沉聲道:「將蓋子揭開。」桌子中央的骨頭湯蓋著白瓷蓋子,呼呼冒著熱氣,其中溢出的香味使人聞著都流口水。
「這……」夥計被景容止忽然為難制住,竟然毫無懼色,只是不肯去揭開那蓋子,景容止不悅地將他的胳臂朝後一擰,疼得那夥計頭上青筋直冒。
這大碗之中一定有古怪。餘下的幾人紛紛戒備起來,擔憂這蓋子底下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幽王殿下好毒的一雙眼睛,可是您既然懷疑為何自己不去揭開呢?」夥計忽然發著狠地獰笑道,「怕就怕幽王您不敢揭開!當然,我更怕幽王您會後悔!」
景容止一揚眉,朝那大碗就是一掌揮去,「卡擦」大碗被凌厲的掌風掃過,裂開了紋理,然後「砰」地一聲碎開來,也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幾乎是一瞬間,娉婷和拂曉覺得自己的喉頭被人狠狠扼住,她們瞪著那大碗的碎片之間的那顆已經看不出五官模樣的人頭,直愣愣地連躲閃都忘記了。
「啊——」
被景容止與楚夜暉分別攬入懷中的時候,娉婷和拂曉才恢復了喊叫的本能,她們閉著眼睛在男人的懷中驚慌地喊叫著,似乎只有嘶喊才能緩解那一瞬間的驚懼。
「我早就說過了,幽王您一定會後悔的!」被景容止擰著手臂的夥計桀桀笑道,眼中的凶狠昭然若揭。「朔夜王子命我傳話給幽王,亦歆公主貼身侍女連翹的人頭在此,公主本人的遺體就掛在逐鹿王宮的城牆上,等著幽王您來接回。」
狹長的鳳目微瞇,景容止牙齒緊緊一咬,一把甩開被他制住的夥計,還沒等他踉蹌著站穩,就感覺到脖子上一片冰涼,頭晃了晃,就栽到了地上。景容止一手攬著娉婷,一手持著長劍,劍尖森森滴著血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