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傷得很重吧?
娉婷握緊那封信箋,上面斑斑駁駁的血跡刺痛了她的雙眸。光玒兒曉景容止一定氣極了她,分明受了極重的傷還從鍾離澤的火槍下救了她,明明都傷重得站都站不穩了,他提著精神與她鬥嘴。而她卻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他趕走了。
閉了閉眼睛,到底該不該去看望他呢?
她信中已說得明明白白,恩怨糾葛浮雲過,她再去看他,豈不是自己違背自己的初衷?但是,想起景容止臨走時的虛弱模樣,再低頭看一眼那血跡斑斑的信箋,娉婷兩難地閉上了眼睛。
「你要不要去幽王府看看他?」見娉婷只是閉眼靠著身後的白牆,沒有任何反應,百里長空不得不提高聲音又問了一次。
纖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娉婷緩緩睜開眼,看著同樣望著她的百里長空。
「侯爺,我……」
幽王府裡人來人往,卻絲毫沒有嘈雜紛沓之聲,每個人都臉色凝重屏氣斂聲地奔波著。
宮中太醫院裡的太醫們圍在一處,嘀嘀咕咕商討著對症下藥之法。期間二皇子景容仁來過一次,看望了一眼醒來沒多久就又陷入昏迷的景容止一眼,眼中帶著諱莫如深的神采,吩咐警醒了幾個太醫幾句,便托辭宮中事忙離開了。
百里長空踏進屋門來的時候,幾個太醫剛剛定下診治的法子,各自準備去了。百里長空伸手攔住一個太醫,詢問了一下景容止的情形,太醫為難地看著百里長空,唯唯諾諾不知該如何說。
「說實話。」百里長空皺緊朗眉,慌慌張張如何治病救人。
「侯爺,原本幽王殿下就劇毒未祛除乾淨,臣等就告誡過他,結果他又不遵醫囑妄動武力,這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太醫歎口氣搖搖頭。
「我只想聽你們的會診結論。」打斷太醫的話,百里長空只關心幽王能否順利逃脫此劫。
「回侯爺,恕微臣直言,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揮揮手命太醫速速去準備,百里長空自己轉身往幽王景容止休憩的臥房走去。臥房裡很安靜,守著景容止的小僕恭敬地守在床榻外,地上的香爐中點著助眠的沉香屑。太醫說幽王醒來又暈厥,反反覆覆期間所受苦楚非常人所能承受,不如讓他一直睡著,也可少受一點苦。
娉婷最終還是硬下心腸沒有來,百里長空不知此刻該遺憾娉婷沒有來,還是該慶幸娉婷沒有來。
不過他確定的是,若此刻娉婷來了,怕是免不得一場暗自的傷心。娉婷曾目睹過無名在自己懷裡死去,如果再讓她看著景容止瀕臨同樣的險境,她會不會發瘋?
更何況,她曾執著地認為,無名因救她而亡。可到如今,景容止卻再一次為救她而妄動武力。同樣的一個人,因同樣的緣故,在她面前離開的話,娉婷她……會不會恨極了自己?
「誰……在哪裡?」景容止在又一波痛入骨髓的劇痛中驚醒,額上的冷汗涔涔,一轉眼就看到床榻外站著一個人,心頭震動了一下,他試探著問道,竟然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抖。
百里長空躬身行了一禮:「幽王,是臣。」
不是她……
景容止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微微泛苦的笑容,然後那笑瞬間凝結在了唇角。他狹長的鳳目裡冰冰涼涼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恩怨糾葛浮雲過,她分明已明言暗示希望與他再無瓜葛,形同陌路了。
自己為何……還期望能看她一眼?
「幽王,你如今感覺如何?」百里長空見他忽然清醒,總覺得是一線生機。
景容止咬牙忍過一波襲來的昏眩,淡淡道:「沒事,死不了。」
百里長空開口還想說什麼,卻被景容止攔下來了:「長空,本王今日疲累,若無事就不要打攪本王了。」
頓了頓,百里長空道:「是。」
退出屋子,命令侍衛在幽王府內加強警戒:景容止病重,二皇子不知會不會伺機而動,皇帝也命他加強幽王府的巡衛,他必須仔細應對。
一直到深夜,幽王府中風平浪靜,景容止中途醒來喝過一次藥便又睡下了。
屋頂傳來細微的幾不可聞的響動,百里長空戒備地凝神細聽著週遭的動靜:來人不多,大約只有三人,兩男一女。
一個女子?
百里長空似乎想到了什麼,百里長空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瞄到那三條人影竄進了景容止的臥房。百里長空貼近了一看,屋子裡守著的小僕被那兩名男子拖到了外邊的書房,那名女子似乎獨自走進了臥房。
沉了沉眼眸,百里長空轉身離開了。
她……還是來了。
這裡原本是她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那一夜的荒唐如同一道烙印印在娉婷的心頭,可她還是沒有按捺住自己。
娉婷第一次仔細看著這裡,才恍然發現景容止房間裡與靜園極為相似的佈置,心裡突跳了一下,她不知道景容止回想起了多少與無名有關的記憶,更不瞭解景容止又回想起了多少與她有關的記憶。
「咳咳咳——」
床榻上傳來景容止的輕咳,娉婷微微頓了頓腳步:他醒了嗎?16007749
直到那咳喘漸漸平復,娉婷才又輕輕慢慢地走過去。站近了看他,才分別了一日,他便清瘦了不少,臉上血色全無,就連唇色也是一片青白。即便是昏昏沉沉地睡著,他的長眉也緊緊皺著。額上冷汗涔涔,娉婷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絹帕替他將它們輕輕搌去。
景容止睡得並不安穩,他的頭微微一動,娉婷替他拭汗的手就僵在了那裡。
「呵呵,我又發夢了。」景容止看著眼前過分清晰的臉龐,自嘲地笑了笑,又重新閉上眼睛。他很累,需要歇息。
娉婷的眼眶一澀,景容止那一聲低低的自嘲,那話語中的落寞與疲憊,彷彿一支沒羽箭,又狠又準地射到了她的心上。
「景容止,是我,我來了。」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娉婷終於承認她敗給了景容止,也敗給了自己。
傷吧那刺定。重新閉上眼睛的景容止霍地一下睜開了鳳目,死死地盯著娉婷,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死死地盯著。
「是我。」她怕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短暫的震驚過後,景容止放鬆下來,悠悠地閉上眼不看她,只是問:「你來做什麼?」
不是說恩怨糾葛如浮雲過了嗎?還帶著這麼一副憐憫的表情來看他做什麼?
「我聽說你病了,來瞧瞧你。」娉婷低低道,「昨夜趕你走的事,對不住,我原是不知道你傷得這麼重的。」
不知道?
景容止閉著眼睛勾了勾唇:「你能來看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語調安然平淡地讓娉婷一愣,緊接著她就看到景容止忽然睜大的狹長鳳目,他惡狠狠地瞪著她,帶著極大的嘲諷:「你是不是希望本王這樣講?然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尋你的山高水長,尋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娉婷急忙搖了搖頭,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從景容止身上討什麼心安理得,她只是……只是……
「無妨,不管你是不是來求一個心安理得的,本王都可以成全你,本王此時此景與你毫無干係,我們的恩怨早已隨浮雲而過了!」說到激動處,景容止又禁不住咳了幾聲,娉婷想去幫他順順氣,也被他一手撩開。15alv。
「別碰我!」
娉婷伸出的手就這麼難堪地停在半空中,景容止閉著眼不看她,只是一指門外:「好了,你的心願已了,可以走了。」
「景容止,你聽我解釋。」
「滾!」景容止低喝一聲,狹長的鳳目中迸射出十分厭惡的光芒,那眼神太過明顯,娉婷在他的注視下瑟縮了一下。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她低低地說。
景容止一聽,低低沉沉地笑了起來,然後一字一頓地道:「鍾離娉婷,你無需解釋。你放心好了,本王不會這麼輕易就死掉,本王還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得償所願,還沒有尋到本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本王是不會死的。而且,即便本王死了,世上消失的也不過與你毫無瓜葛的景容止,並非你深深眷戀的無名!」
娉婷呆呆地看著景容止一開一合的唇,他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真的一個字都沒有。
「所以,不用自責也不用內疚,走吧。」景容止的語氣一降,那其中擋也擋不住的疲倦就十分明顯,他抬了抬眉,真的覺得累了。
娉婷咬咬唇,景容止時高時低的情緒很反常,她深怕自己一個不察闖出更大的禍事來,只好順著他的意轉身往外走。一直走到臥房那巨大的屏風後,她才停了下來。
即便是本王死了,世上消失的也不過與你毫無瓜葛的景容止。
娉婷反反覆覆在心底回味著這句話,每想一次,就痛一次。
無情者傷人命,傷人者不留命。
若她傷他,那便只好……不留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