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安安靜靜地窩在無名的胸口,無名的疑問並沒有及時回答。無名擁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娉婷這才發覺自己正在以一種十分親密的姿勢和無名擁抱在一起,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我……我沒事了。」娉婷輕輕掙脫無名的懷抱,走到一處座椅邊坐下。無名看著她因為害羞而染上的紅暈,心裡也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你方才怎麼了?」無名好奇,在他眼裡娉婷並非如此嬌弱,「還是你發覺那女屍有何不尋常的地方?」
搖了搖頭,娉婷只是看著那具女屍想起了不久之前被大夫人莊氏和管家莊鐮聯合謀害而亡的二夫人楊氏,楊玉蝶一生可謂飛揚跋扈,卻最終死於信任的情人莊鐮之手;那個死於靜園中的女子,又是被何人所害,只能在幽暗的機關裡腐爛枯朽,化為一堆白骨。
「我以前便知道這鍾離府宅是一處吃人的地方,但卻極少親眼見到。結果這短短幾日,我卻……」娉婷說不下去,暗暗歎了口氣,「而我又能在這吃人的地方活多久,我逃得掉嗎?」
無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看著我。」
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朝自己俯下身來的無名,娉婷看到無名幽深又黑黝的瞳仁,他目光十分堅定地看著她,彷彿在傳遞著某種力量。
「娉婷,這世事有很多是我們無力改變的,你生於此,長於此,但並不意味著你的一生將終結於這裡。既然它是一處吃人的地方,我們就毀了它,然後我帶你去山高水遠更為廣闊的地方去,我可以保護你,遠離你所厭惡的一切。」
無名注視著娉婷一長串話下來,十分懇切。
山高水遠,更為廣闊的地方……
遠離……厭惡的一切……
娉婷想像著無名所描述的未來,不自覺就笑了起來,彎彎的嘴角並著彎彎的眉眼,整個人就如同一株盛開的花,就連左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都似乎不再駭人了。
「好,我等著你帶我去你所說的更為廣闊的天地去,遠離我們所厭惡的一切,一輩子都無憂無慮地在一起……」
無名聽到她說「一輩子」,黝黑的瞳仁亮了亮,而此時娉婷也覺察到了自己的失言,截口停了下來。
她剛剛說了什麼?
一輩子都無憂無慮地在一起……娉婷的心「咚咚咚」地鼓噪起來,她怎麼能對無名說出這種話,她明明待無名為知己好友,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恰好相逢罷了。她剛剛只是太過於憧憬無名口中所說的未來了,那也是她心中期望著的生活,所以在忘情之下,才說出了那種話。
如果是百里長空這麼與她講,她也會那麼說的。
沒錯,百里長空也曾許諾她遠離爾虞我詐的安逸生活,她當時也是十分感動的。娉婷在心裡勸服著自己,她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越辯解,她就越糊塗,越糊塗就越慌亂。
心亂了,娉婷害怕自己辨不明方向。
一直以來都是為了安逸的生活在努力,百里長空無疑是她目前所遇到的最佳的選擇,強大而穩重,就像一座山峰。而無名,神秘的出身,清冷又不失溫柔的性格,就像一座深谷,娉婷看不透深谷的裡面是什麼,是世外桃源還是險境重重,娉婷深知無名不是最好的選擇。
「有些人儘管並不是最合適的,但終究是你最難以割捨的,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最好的選擇,卻仍舊會選擇他,這就是情。」玉婷曾告訴過娉婷,當初她問蘭婷為何鍾情楚揚,蘭婷便是這麼回答她的。
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娉婷抬頭去看無名,他也正注視著她,目光中似乎閃過一抹異彩,使他原本就極為出眾的容貌更加清俊。
「無名我剛剛……」
無名揚了揚眉,示意她說下去,娉婷搖搖頭沒有繼續,她自己都沒有理清楚的事情,實在是無法說出口來。
「娉婷,尋著個時機帶我出去看看吧。」無名見娉婷沒繼續說下去,便轉了話頭,「十七年了,我都沒有踏出過這裡一步。」
聽到無名說想出去看看,娉婷猛地一抬頭:「你想出去?」
「嗯,如果十分困難便罷了,我只是在這裡待得太久了。」無名也知道這一要求頗為難辦,也不期望娉婷能夠助他,權當作個笑談,自己也擺擺手作罷了。
娉婷看無名轉身走到書桌旁,又拿起半卷的書卷安靜地讀了起來。
十七年被幽禁在廢棄的靜園,十七年裡除了囚禁他的鍾離澤沒有再見過其他任何人,不同人講話以至於都不記得自己的姓氏名字,十七年來他所知道的世界就是書中所描繪的世界。
娉婷看著無名安靜的容顏,心裡某處地方莫名覺得被人抓了一把:「好,我尋個老爺不在的時候帶你出去。」
無名將視線從書裡抬起來,轉到娉婷的臉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好。」
只是娉婷和無名都沒有預料到的是,恰當的時機很快就到了。品酒大會上,鍾離家名下的廣麴酒莊所釀造的宜酒,工藝簡單,成本低廉,同時又兼具口感,更為難得的是,宜酒廣開銷路,和酒樓商舖開展合作,幾乎是壟斷了京城的酒水供應,奪取大會頭名幾乎是毫無懸念。鍾離澤大為高興,想趁此機會將宜酒的市場打開到全國各地,於是就決定三日後帶著大公子鍾離轍先行南下。
鍾離澤離開時期生意上的事情,除了各商舖的老闆之外,娉婷也成為了他默許的定奪者。娉婷在生意上受到鍾離澤的重視,在家中的地位也變得與往昔不同。
十月初五的傍晚,娉婷一反常態沒有帶著貼身丫鬟拂曉,而是帶著一個身穿鍾離府僕役裝扮的年輕男子從竹林後的捷徑偷偷出了鍾離府。
「無名,給你。」出了鍾離府,娉婷仍舊帶著喬裝成鍾離家僕役的無名走出了很遠,直到離得鍾離府遠了,才拿出別的衣服給無名換上,又在他臉上戴了一個白虎面具。
一番折騰之後,無名一身白裳帶著白虎面具站在娉婷面前,舉手投足俱是一派風流氣韻,和面帶朱雀的娉婷站在一處,竟然頗為相襯。15894096
秋末的黃昏來的早,夜色也降的早,娉婷和無名收拾妥當沒多久,就有微微的夜色降下,京城裡各處都點起了懸掛在屋外的花燈,就連各條大街上也放置滿了精巧的花燈,綿延遠處,十分好看。婷地姿白手。
「今天……是什麼日子?」無名看著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花燈,問道。
今天是十月初五,原本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但是每逢十月初五,製作花燈的作坊便將自己的得意之作拿出來供有錢人家、商舖或者官家挑選,以備元月十五元宵節所用。長此以往,十月初五便如同元宵當天一般,花燈十里,吸引無數人前來觀賞,又名「小元宵」。
小元宵有戴面具、猜燈謎和放花燈等習俗,常常人山人海,熱鬧地緊,也正因為如此,娉婷才選擇了今日帶無名出來。
一來在人群中不易引人注目,二來有面具遮面也好掩藏容貌,三來她想讓無名看看這花燈十里的美景。
「今天是小元宵。」娉婷笑著說,然後將小元宵的習俗給無名一一講解起來。「走,我們到處去看看。」
無名顯然不熟悉這樣的熱鬧,越來越多的人湧在一起,他只能跟在娉婷身旁走著,直到一次次被人浪沖散之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伸手牽起了娉婷。
「嗯?」娉婷心跳了一下,低頭看自己被無名牽起的手。
「人太多。」無名簡單地解釋了一句,便反客為主牽起娉婷朝他感興趣的地方去了。
娉婷被他牽著,跟著他往別處走,一直到無名在一脈內城河邊停了下來。娉婷沒防住他猛地一停,直直地就撞到了無名的脊背上,直撞得她捂著鼻子淚花兒亂轉。
「沒事吧?」無名覺察到了扭回身來瞧她,見她捂著鼻子滿眼淚花兒,急忙俯下身來扳開她的手瞧,只見她玲瓏的鼻尖兒紅紅的,倒是沒受什麼傷。無名忍了片刻,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娉婷惱羞成怒揚手就要衝著無名的鼻子搗過去,結果拳頭杵到中途,被無名牢牢地握在了手裡。發疼的鼻尖兒被人用手輕柔地捏了幾下,娉婷一愣,看著無名溫柔的表情沒了動靜。
「放花燈咯,十文錢一隻,傳情遞意,諸位可要挑選一隻以表心意?」前頭不遠處,一個年輕的後生手裡舉著一個荷花模樣的花燈在吆喝著,招攬著生意,身邊圍了不少年輕人,正在挑選著他的花燈。
放花燈是小元宵的習俗,也是這裡的年輕人藉以表達愛慕相惜之情的方法。挑一隻中意的花燈,在花燈內藏一條紙簽,寫上意中人的名字,然後與其他人一齊放到內城河中。如若她的意中人與她有緣,恰巧在內城河附近,又恰巧拾到了她的花燈,則寓意好事能成。
「一聽便知是戲耍人的。」無名對這種事情似乎嗤之以鼻,娉婷雖然知道這不過是一些無稽之談,更是一些商販藉以招攬生意的伎倆,但是十文錢換取一個心滿意足,其實算來也不算吃虧。
無名看娉婷打量著年輕後生身旁懸掛著的花燈,問:「你想放一隻?」
娉婷俏臉紅了一紅,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14gmo。
「那就你我各放一隻好了。」說完不等娉婷反應,牽著娉婷的手往前走去,自己隨手挑了一隻,又順手遞給娉婷一隻,兩人一模一樣的一對鯉魚花燈,「好了,我們各自在這花燈中寫下意中人的名字,然後將它們放入內城河中。」
無名有意中人?
娉婷偷著打量了一下一旁俯身疾書的無名,斂眉提筆,卻在落筆的一瞬間猶豫了。她的意中人是……百里長空?還是……
再次瞄了一眼無名,發現他已將寫好的紙簽塞入花燈,一手執著花燈,彎腰將它放入了內城河中。娉婷咬了咬唇,將答案寫在了紙簽上,也迅速地將花燈放入了內城河。
看著承載著自己心事的花燈漸漸和其他花燈混在一處,順著水流慢慢飄遠,娉婷不覺有些出神。無名看她呆愣的模樣,湊近了問:「寫的誰的名字?長空嗎?」
娉婷精神猛地一震,驚愕地回頭看他,彷彿在說「你是如何知道的」。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無名輕笑了一聲,沒有繼續追問。
「無名,我並非有意瞞著你。」娉婷不知該如何向無名解釋,她原本就無需說明,這畢竟是她極私人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何,看到無名轉身要走,她還是不自覺開口了。
「如果是那個長空的話,不曉得他在不在這附近。」好像沒有聽到娉婷的話,無名遙望了一下內城河附近的人,「不知他有沒有拾到娉婷你想告訴他的心事?」
娉婷張了張嘴,最終沒有接上一句話。
「走吧,花燈也放了,我們接下來去哪裡?」無名打破這令人不安的靜默,回頭向娉婷招招手,卻沒有再次牽起娉婷的手。
這裡依舊人山人海,但是他卻似乎已經習慣了,不再需要她了。
漫無目的地領著無名在街上亂逛,娉婷發覺無名似乎對小元宵並不十分感興趣,他所注意的都是些府宅官邸。
「哎呦。」被腳下追打著的孩童推撞了一把,無名伸手不及,娉婷一個趔趄撞到了迎面走來的男子,立即朝著對方道歉:「對不住,請見諒。」
誰知對面那個也帶著一副面具的年輕男子聞聲摘下了面具,露出熟悉的眉眼看著娉婷:「娉婷?」
娉婷身旁的無名挑了挑眉,面具後面狹長的鳳目瞇了起來,打量著眼前這個朗眉星目的男子。
「侯爺?」
聽到娉婷這麼稱呼眼前這名男子,無名的俊眉揚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