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奶奶嘴裡雖然不說,夜裡卻偷偷跑到她的如意宮裡掉淚,這一來二去的,就染上了風寒;又趕上初春乍暖還寒,雨雪交加的天氣,竟是遷延不愈。
他為皇奶奶憂心還不夠時,無塵又送進來一個讓他幾乎發狂的消息——府裡的王妃,好像不是小雪。懶
不是小雪?怎麼可能!他親眼看著她從房裡走出來,一直握著她的手,再親自把她送回王府,這一路上半步也不曾稍離——就是怕她半路出什麼岔子!
難道,他千防萬防,還是讓她溜走了?
不,他不相信!他要親眼去瞧一瞧。
他面色鐵青,丟下皇奶奶,連夜回了王府,悄然潛入了她的房間。
只一眼,他就知道,那個沉睡在床上的人,不是小雪。
他的小雪睡覺的時候,絕不會那麼規規矩矩。
她總是那麼淘氣,從來也不肯老老實實地呆在床鋪的中央,每次都趴到床邊邊,害他擔心她隨時會掉下去;她是那麼熱愛自由,就連在夢中也不甘束縛,每次都會大刺刺地踹掉半條被子;她是那麼膽小又可愛,每次都喜歡把被子捲起來摟在懷裡……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他明明全程都在,一直守著她。只除了那一夜。
他微微沉吟,隨即恍然大悟。
難怪那個新娘從他身邊走過時,曾略略停頓——是她吧?在那一剎那,她是後悔和遲疑的吧?是他,冰冷的話,阻止了她嗎?是嗎,是嗎?蟲
他忍不住閉上眼去揣測她的感覺——以她的視線,從她的角度,她看到的會是什麼?他努力地回憶,一遍遍地後悔——她看到的是他和雲書雁交握的手!
在那一刻,她該有多恨他的遲鈍?竟然分不出誰才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那一刻,她該有多傷心,多痛苦?是他親手把她推到了宇文澈的懷裡吧?是嗎?!
他錯了!大錯特錯!他太大意了,居然讓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脫!
在他暗自笑她的計劃漏洞百出的時候,她冷眼旁觀著他的從旁協助,該是一種什麼心情?他想得心都麻木,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他開始迷惘,他開始惶惑,他開始不確定——她對他,到底是抱著什麼感情?在他完全剖白了他的內心世界,向她誠實地說出了他對她的感情之後,她怎麼還能狠下心來,利用他來實現自己逃離他的計劃?
她難道不知道,這麼做,對他到底有多殘忍嗎?
如果她有一丁點的愛他,如果這半年來他為她所做的一點一滴有一絲一毫地感動她,她都不應該這麼對他啊!
這個該死的女人,怎麼可以去得那麼瀟灑?那麼毫無牽掛?為了怕引起他的懷疑,她甚至連那只連拜堂都帶著,從不離開*房間,每日都要對著它訴說心事的鳥兒都丟下了。
原來,女人一旦開始絕情,竟然比男人更冷酷!
她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插上一刀之後,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連一絲一毫的留戀都沒有?
她甚至給自己安排好了替身——那個雲書雁與她連衣著,髮型,身上的香料,說話的語氣都幾乎沒有二至。這說明什麼?
他駭然發現——她是早有預謀,處心積慮要離開他的!
是,他忽然想起那個奇怪的晚上。
她居然看完了半本棋譜!老天!那天,他就應該看出破綻!
為什麼他竟然沒有看出來,她早就去意已決?
他驚跳起來——等等,她的反常好像可以追溯到更遠的時間。是的,就是那天晚上,蕭佑禮兵敗被俘,大家都興奮過度,在密室裡大放厥詞……
然後,她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向他訴說著她的情意。而他,也被勝利沖暈了頭腦,降低了警覺心,沒發覺她的存在不說,竟然還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謊言。
他甚至深情款款地對她訴說情意,在前面雲濤他們講了一大堆立後封妃,三宮六院的事情後,他這番話顯得多麼可笑?聽在她的耳裡,該有多諷刺?
在她以為他的一切皆是做戲時,她怎麼笑得出來?她對著他還有何話可說?
是,他清楚地記得。
她的的確確怔了片刻,才滑下了眼淚——驕傲如他,意然沒有察覺出異樣,只一味地認定,她是喜極而泣,哪裡想得到她那時竟是滿腹心酸?
天真率直如她,竟然可以一忍二十多天,在他的面前,一個字的口風都不露——她是怎麼做到的?壓抑自己的天性,又是多麼痛苦?
難怪她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不愛笑!
小雪毅然決然地遠嫁,皇奶奶又一病不起。
他身在皇宮,心在大秦,他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
時間一天天地滑過,今天收到消息,公主的鸞駕已行至泰州邊境。到了那裡之後,只要幾天的時間,就可以抵達隘州。
如果宇文澈夠積極,就算他不眠不休徹夜追趕,也無法阻止這個事實——小雪,將會變成晉王妃。
他心痛如絞,失魂落魄——忽然發現,原來沒有她,他活了二十八年,為之奮鬥了二十年的目標,突然失去了意義——就算讓他坐上龍椅,站到了權力的最頂峰又怎麼樣?
他再也不會有快樂,再也不會有滿足感。
他的自豪,他的驕傲,他的成功,他的勝利,沒有展示的對象,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
二十年的孤獨與寂寞,二十年的仇恨和怒火,二十年的辛酸和努力……通通成了虛幻。抵不過她的一個笑靨,她的一次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