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明月,靜靜地懸掛在澄淨的夜空,給蒼灰的樹林抹上一層淡淡的銀輝。草間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伴著山腳下天雪河隱隱的流水聲,更襯得流杯亭隔外的寂靜。
君懷彥默默的立在亭外,猛烈的山風將他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也漸漸將他滿腔鬱悶的心火吹息——他不明白,向來冷漠淡定的他,為什麼會被一個小丫頭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挑動了情緒?懶
從她躲在書房偷看武舉資料被他撞到的那天開始,他就有一種恍惚的預感——這個舉止怪異,趣味怪異,連說話都透著詭異的女人,也許會把他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看著她被江子楓糾纏,他麻木;聽著江子楓絕望而痛楚的悲鳴,他漠然;除了荒謬可笑,他找不出更多的感覺。說實話,對於她跟江子楓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他真的毫無興趣。
所以,他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多惡劣。
可是,很明顯,她並不認為這不關他的事。所以,對於他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她生氣了!
那雙閃閃發亮的明眸是那麼的清澈靈動,充滿了勃勃的生機,好像所有的陽光都凝聚到了她的眼瞳。
他看著她因憤怒而染滿了紅暈的雙頰,心中忽地湧出一絲疑惑——明明是她自己惹的禍,與其他的男人糾纏不清,被他撞個正著,她不心虛就算了,憑什麼還可以那麼理直氣壯地要求他替他解圍?她的那份自信,究竟從何而來?蟲
從新婚第一天開始,她帶著一隻鳥來拜堂,假扮繡娘,剪破他的衣服,別出心裁地跟他簽訂協議,偷看武舉名冊……短短的半個月來,她狀況連連——托她的福,他的日子過得精彩紛呈。
這樣一個古靈精怪,充滿生氣的女子,是他以往從來也不曾接觸過的類型——身邊的每一個人,不是畏懼於他的冷酷,不敢造次,就是在他的潛移默化之下變得冷漠淡然。
他浪跡江湖二十年,縱橫大漠幾千里,結怨無數,想取他性命之人何止萬千?卻還從沒有哪個人,敢於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詛咒:「就算不擇手段也要把他打倒,把他打下十八層地獄!」
當她用那雙黑白分明,清澈明淨的大眼睛冷冷地瞪著他,清清脆脆,明明白白地表達她的憤怒,惡狠狠地詛咒他時,他一向冷漠絕然,靜若死水的心湖竟會泛起一絲微微的漣漪。
這句話是遺責,也是詛咒。而她,似乎忘了,做為一個奸細,她根本就沒有資格這麼對他!
在她的身上,大家閨秀該有的溫柔,嬌怯,優雅,斯文……通通都沒有。她像個野蠻的村姑,胡亂地闖進了他的世界。好奇地睜著澄淨的眸子,對身邊所有的事物都興致勃勃,感到趣味盎然。
她好像絲毫也沒有身為一個「替身」的自覺,更沒有身份被人識穿的危機感;對於她跟雲書雁之間存在的巨大差別,根本就不曾費心去掩飾;就那麼大刺刺,毫無顧忌地彰顯著她的與眾不同。
他真的很好奇——雲家父子是出於什麼目的,選了這麼一個人,來做為雲書雁的替身?從他多年與之周旋的經驗來看,不論是雲征鴻還是雲書桐,都是既奸且滑,處事圓融之輩,又怎麼會放著那麼大的一個漏洞不管?
他們就不怕他揭穿她的身份後,扣他們一個欺君之罪嗎?還是他們有十足的信心——既使替嫁的事情被揭穿,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前程?
「請姨娘放心,懷彥是雁兒的夫君,這一生定然會與他相互關心,相互扶持,共同進退,福禍與共。」
說得真好聽!過往的經歷和他復仇的決心,使他早就認定,這一生他已注定是會眾叛親離,孑然一身。
他從來也不曾想過,在他的人生路上,還會有人與他相攜相伴,風雨同行。
禍福與共?他冷笑——荒謬!親如父子,密如夫妻,尚且可以背叛,殺戮,反目成仇。她一個陌生人,憑什麼大言不慚?
發現謊話被他聽到,在回程時她變得侷促不安,窘迫難堪的樣子,又一次教他感到了意外和驚訝。
他本來以為,她是那種說謊就像喝水,早就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女子。甚至有一度,他懷疑她是一個深藏不露,混跡於某個青樓的名妓。
所以,她才會神態輕鬆地周旋在江子楓,雲書桐和他……以及他不知道的眾多男人之間,悠哉安適,逍遙自在。當眾被江子楓摟抱,深夜與雲書桐對飲,頻繁與他們出雙入對,她也不會臉紅,更不會覺得羞愧。
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始終是那麼清澈,態度一直那麼坦然。他深深地疑惑——她究竟是憑什麼永遠那麼理直氣壯?
她調適心理的能力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好。在他以為她會因為懊惱和羞愧而至少安定老實幾天,不會再因為怪異的舉止,而遭人議論,讓他的耳根子可以回復清靜。她居然大大方方地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就在剛才,她一瘸一拐地出門時,是怎麼說的?
「我明天晚上再來!」——她,她好大的膽子!
她有膽再來試試看!
他臉上的肌肉糾結起來,右手握拳,用力捏緊——彷彿那裡正掐著她柔嫩白皙的脖子。
說實話,在他的人生裡,還真的從沒碰到過像她這種厚臉皮的女人。不論他是惡言相向,還是冷漠以對,她都完全不在乎。
笑瞇瞇地望著他,那雙清澈明淨的大眼睛,好像能看透他的靈魂,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出他竭力隱藏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