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探病
雅爾哈齊給皇帝請完安,斜睨一眼四阿哥,「四堂兄,你居然也背後道人長短,這可太稀奇了。」
四阿哥尷尬地清咳一聲:「我這可說的都是實話,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總像個無賴似的。」
雅爾哈齊不樂意了:「四兄?無賴?無賴能和我比?」
四阿哥唇角一翹:「是呀,無賴哪比得上你,你比無賴更無賴。」
雅爾哈齊大怒,皇帝大樂,玉兒失笑,李德全亦瞇起了眼。
「四兄,你今兒得說清楚了,弟弟我怎麼無賴了,你要不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弟弟我跟你沒完。」
四阿哥看著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抬眼看看滿臉不服氣的堂弟,輕咳道:「放開我,什麼樣子?」
雅爾哈齊哼道:「不行,你先說,不說,我就不放。」
四阿哥睨他一眼:「你自己說說,那大街上的無賴,他敢這般撕扯爺嗎?可你就敢!你還當著皇阿瑪的面兒威脅兄長,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比那街頭的無賴更無賴。」
雅爾哈齊一時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放手吧,不甘心,不放手吧,自己真成了無賴了?
皇帝看著這個平素在自己面前無法無天的侄兒吃癟,一時心情極其舒暢,連日緊鎖的眉頭,也鬆了開來,笑呵呵看著那兄弟倆鬧。
玉兒對於兩個一把年紀還不忘耍寶的男人很無語,不過,既是綵衣娛親,也就罷了,畢竟,連四阿哥這般嚴肅方正的人都放下形象不顧了,自家那個素來胡作非為的男人就更不用有什麼顧忌了。
四阿哥見雅爾哈齊一時無辭以對,扯了扯自己胳膊:「還不放手?」
雅爾哈齊咬牙,放開手,卻不忘威脅:「這個月的點心沒了。」
四阿哥正正自己被扯歪的衣襟,瞟一眼沒品的堂弟:「怎麼就沒了,還有半個月呢。」
雅爾哈齊吡著白森森的牙:「你弟弟我是無賴,無賴搶點兒點心吃,不是平常事?」
四阿哥的眼睛閃了閃,咳了一聲:「無賴也有兄弟不是,兄弟的點心,還是不會搶的,又不是惡霸。」
雅爾哈齊氣結,這又升級成惡霸了?
皇帝看兄弟倆鬥嘴看得很樂,不過,到底病了多日,身體虛弱,此時,卻覺頭暈目眩,便是連枕也靠不住了,不由自主往下滑去,唬得一直留意著他的兩兄弟急忙搶上前去扶住。
皇帝躺在炕上,閉著眼,虛弱道:「無妨,讓玉兒給朕診診。」
四阿哥一皺眉,不過到底讓出了位置。
玉兒走過去,按著皇帝的脈搏,靈覺探了進去,過了半晌,放下皇帝的手。
「皇上,您這是勞心耗神過了,加之,加之大怒大悲大驚,情緒大起大落傷了五臟,先前一直硬撐著,這放鬆下來後,這病就全跑出來了。」
皇帝閉著眼苦笑:「到底上了年紀了,比不得年輕的時候了。」
玉兒寬慰道:「皇上您素來也知道,這情緒大起大落對身體本就不好的,好在,您素來身體底子好,此次藉機好好養養,便沒有大礙的。」
皇帝覺得那一陣暈眩過了,睜開眼,笑道:「那你給朕開方子吧。」
玉兒還未應聲,一邊的四阿哥卻輕聲攔道:「皇阿瑪,您是萬乘之尊,怎能讓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開藥就輕易地服藥?她除了做點兒哄孩子的糖丸,這麼些年,也沒給別人診過病,兒子可不放心您服她開的方子。」
玉兒一聽這話,惱了,「四堂兄,我怎麼就是丫頭片子了,我孩子都六個了。」
四阿哥斜睨一眼:「孩子多就是長大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性子,還沒以前四歲的時候穩重。」
玉兒氣結,「四堂兄,你今兒是見著誰找誰的碴兒呢吧。」
四阿哥看也不看玉兒,目視屋角:「總之,皇阿瑪的身子交給你,我不放心。」
玉兒還想再辯,四阿哥卻不給她機會,轉回目光,輕聲對皇帝道:「皇阿瑪,您這病了,外面的兄弟們個個都著急,依兒臣之見,您召兄弟們進來,讓他們見見您,他們也放心,再則,兄弟們中間也有知藥性的,您召太醫會診後開的方子,讓兄弟們都仔細琢磨琢磨。兄弟們心繫您的病情,讓他們檢視藥材,推敲方子,也或者熬熬藥,他們為您做點兒什麼,心裡也踏實,怎麼著也比在外間慌亂無措,什麼也做不了的好,您說是不是?」
玉兒哼道:「堂兄弟們有孝心,侄兒媳婦就沒孝心了?皇上,您得給侄兒媳婦做主,四堂兄欺負我。」
皇帝躺在枕上,聽著玉兒又是撒嬌,又是告狀的,可憐自己四兒子一片好心全付之東流。看一眼不吭聲的四兒子,又看看滿臉不樂意噘著嘴的玉兒,這丫頭,這麼些年,還是這般憨直的,沒一點兒多餘的心思。她是不是總忘了他皇帝的身份,只記得是她長輩?這麼些年,他算是明白了,這丫頭,嘴上喊著皇上,皇太后,其實,在她心裡,這也就是兩個名字,兩個尊崇的名字,如同常人說菩薩二字一般,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親近。內裡卻無畏懼,無顧慮,彷彿自己與皇太后就是她心裡的菩薩,心裡只有慈悲慈愛……
皇帝閉上眼,這孩子,讓人心暖啊。
皇帝睜眼,看著玉兒:「你這傻孩子,你四堂兄是護著你呢。」
玉兒轉了轉眼珠子,「他是兄長,護著我,不是該的?」皇帝這毛病,不是很複雜啦,不過,四堂兄的好意,她也心領了。
看著玉兒得意的小模樣,皇帝失笑,這般無私無慮地付出自己的關愛,又這般天經地義地享受著週遭親人的維護,有這孩子的地方,讓人不只心裡,便是身上也覺暖洋洋的,連這素來只充斥著威權的乾清宮,似也籠罩在了脈脈溫情之中。
皇帝只覺這孩子來了後,連自己這些日子日漸沉重的身子,似也輕鬆了幾分。
「老四,既然你說兄弟們懂藥性,那就叫他們來吧。」
四阿哥輕聲道:「皇阿瑪,三哥、五哥、八弟,他們素日都是知藥性的,您看,叫他們來,可好?」
皇帝點頭:「宣吧。」
李德全聽著皇帝首肯,輕手輕腳退了下去找小太監去宣召幾個阿哥。
玉兒先前拉著皇帝手的時候,已給他輸了生氣,此時,也不憂心,只坐在一邊拉著皇帝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四阿哥與雅爾哈齊聽著這一老一少說話,也不插話。不是他們不想說話,實在是皇帝在病中,他們不敢吵著他老人家,至於玉兒,那丫頭,那聲音兒聽著,只讓人覺著舒適,而不會心生一絲煩燥,沒見皇帝嘴角一直帶著笑意?
玉兒正跟皇帝說幾個孩子的事兒呢:「……弘英後來聽說薩娜訂人家了,跑到那家人去看那個孩子,看完了,還威脅人家不許欺負他表姐,說本來是想等自己長大了娶表姐的,可惜表姐不願意。弄得那老實孩子一張臉脹得通紅,只一勁兒保證,不敢虧待薩娜,也不會讓小妾害了繼室,最後被弘英逼得無法,應承說只要薩娜三年內能為他家添丁,他便絕不納妾,便連以前的通房,也送走。弘英這才滿意了,走時,卻又說以後會常去他家看看。」皇帝好笑:「去年,弘英多大?只有五歲吧?」
玉兒笑道:「可不就是,圓圓滾滾的一個三寸丁小娃娃,一本正經地和人家商討要辦多少桌酒宴才好,聽人家說四十桌還不滿意,說還要加,後來聽說別人家親友就那麼些人,他拍著小胸脯說,會帶好些宗室去吃酒宴。」
皇帝笑得胸膛直振:「他這混不吝的性子,跟他阿瑪倒像了個足,這娘家和夫家的親戚,怎能混到一塊兒?呵呵,倒難為那個娶你舅表外甥女的孩子了,你方才說,那孩子叫什麼?」
玉兒咯兒咯兒地樂:「那孩子叫圖爾炳阿,佟佳氏,滿洲正白旗人,現在吏部做筆帖式,倒與我阿瑪當年一般,阿瑪當年辦差,最初也是在吏部做筆貼式的。」
皇帝虛瞇著眼:「嗯,你阿瑪當年確實做了幾年筆貼式,年輕時,做做這些瑣碎的事兒,有益,能把浮躁的性子磨磨,日後處事才能穩重。」
玉兒嘻笑道:「薩娜也算否極泰來,這不,進門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身子骨兒也都很好,喜得她婆婆直呼是沾了皇太后的福氣,這盼了多少年,終於盼來了大孫子。這會兒正在家裡絮叨著,尋摸好東西要謝太后這個月老呢。」
皇帝樂了:「你一會兒把這事兒跟皇太后說說,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玉兒脆聲應了,看著皇帝精神有些乏,傾身給皇帝蓋好被子,把皇帝的手塞進被窩的時候,又趁機渡了一股生氣進去。
「皇上,您要是困了,就睡,四堂兄我們都守在這兒呢。」
皇帝閉上眼,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著才能睡的。」話雖如此,病時,床前有人守候,心裡卻覺得極安穩,加上玉兒度的生氣,皇帝很快就睡著了,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玉兒看著一邊的李德全直抹眼睛,有些疑惑,李公公哭什麼?
輕手輕腳走過去拉著李德全到了外面的殿堂,問道:「李公公,誰欺負你了不成?」
李德全一肚子心酸感動,被這一句話沖了個乾淨,抹乾淨眼淚,笑瞇瞇道:「夫人,奴才沒被欺負。」他現在的位置,有幾人敢欺負他?不怕他在皇上面前上眼藥?
玉兒眨眨眼:「我看你哭得那樣傷心……」
李德全笑道:「奴才看皇上睡得安穩,奴才這是高興的。」
玉兒點頭:「嗯,這樣呀,皇上這些日子用腦過度,難以入睡也是難免,你以後只注意,讓他老人家睡前半個時辰最好別太用腦,要是能聽聽音樂什麼的就更好了,那個,會讓他老人家繃了一天的神經放鬆,睡覺就能睡好了。」
李德全點頭:「皇上平日經常難入睡。奴才也勸過他,可萬歲爺習慣了處理大量的政事,要他什麼也不做,他卻是不習慣,也就召幸……」
李德全突然停住不說話了,這召幸嬪妃後皇帝睡得好的話怎麼好和這位夫人說。
玉兒側頭疑惑地看著李德全,看他臉上浮上一絲不自在,想了想方才說的召幸二字,明白了,轉了轉眼珠,「李公公,我先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你叫小太監給我撐傘唄。」
李德全看看殿門外紛紛揚揚飄落的大雪,「是,奴才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