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爾哈齊有些不耐煩,為什麼這些女子都這麼不爽利?說個話總吞吞吐吐,欲語還休?看看一邊的媳婦兒,噓口氣,幸好他媳婦兒不是這樣,要不,他的日子要過得多煎熬?想乾脆把這個表妹丟給妻子,可又怕妻子一時心軟壞了事兒,只能壓著性子坐著,所幸,目前他手上也沒什麼事兒,耗吧!
玉兒看看丈夫,對於他的小動作無比瞭解的她自是知道丈夫這會兒心煩了,想了想:「表妹,你表哥是個武夫,素來不是個有耐性的,你要是不好說,讓你身邊的婆子說吧。」
雅爾哈齊對於媳婦兒把自己稱為武夫的言辭也不以為忤,反正,他媳婦兒喜歡武夫,不欣賞那些成天酸溜溜掉書袋、說一句話都要轉八個彎兒的書生文人。岳父一家子,除了岳父,全是武夫,也沒見媳婦兒少親他們一點兒!
表妹不敢置信地看看被表嫂說成武夫的表哥,表哥明明是身份尊貴的親王之子,怎麼到了表嫂嘴裡,彷彿和她家裡的那些個護院一樣了?可表哥神情卻無一絲異樣!
表妹壓下心底的波瀾,示意身邊的婆子替她說。
那婆子站到廳中對著上首的兩位貴人行了禮,開始慢慢描述自家奶奶的困苦生活。
表妹姓劉,叫劉冬青,夫家住在盛京的煙台村。
當今的皇帝,多次往返於盛京、興京祭祀祖陵。謁陵隊伍往返時要在煙台村設立「尖營」,以供皇帝進食「午膳」。其時,盛京五書以上官員要在煙台村聚集,跪迎皇帝入都,因此,煙台村不同於別的村落。
王府不只在京郊有幾十萬畝地,在京外各地也有莊園田地,因親王不奉旨不能出京四十里,因此,外地的管事其實都可算是肥缺,只要每年按舊年例上繳收成,其它的,親王府基本不太管,他們在莊子做管事,上面無人管束,更因是王府的奴才,當地一般兒的官員無事也不會去招惹,他們作威作福,跟土皇帝差不多。
表妹因姿色頗好,被三十多喪了妻的盛京管事彭萬里看中,托了人下聘娶了回去做續絃,其禮不曾差一絲半毫,那時,表妹只有十三歲。
玉兒想了想,表妹十三歲時,雅爾哈齊只有十四五歲,那時,正是他拚命習武的時候。想是自顧尚且不暇,又沒人在他面前提起還有這麼一門兒親,他年紀又小,估計全忘了要照應這個血親。而且,除了他自己納了表妹,表妹的身份兒,嫁了盛京的管事,也算不錯。沒見表妹攪著手帕子的小手很是細膩?那明顯是一雙不曾做過粗活的手。
表妹的父親應了管事的親,把她嫁給了管事,三十多的男人,娶了一個十幾歲的美貌女子,一般的人,都會很是疼寵的。彭管事也不例外。可惜,表妹多年無出,四年前,彭管事一場大病沒熬過去,死了,彭管事的小妾被他弟弟接收了,婆婆讓表妹跟京裡的王府去信,求雅爾哈齊讓彭管事的弟弟接著管盛京的莊子,只是,信還沒送走,王府卻已派人過來接手了。婆婆覺得兒媳婦沒像大兒子在世說的那樣幫上家裡忙,又剋死了丈夫,她自己又沒生下一兒半女,便不喜歡她。表妹日子就越來越難……
不久前,有人透消息讓他們來京,說雅爾哈齊現在位封貝勒,位高權重,照顧一個血親的能力還是有的。表妹便來了。送她的人中,有她丈夫的弟弟。
玉兒聽罷挑了挑眉,這是個家族時代,親戚間是必須互相看顧的,若不然,會被人戳脊樑骨。
雅爾哈齊問道:「表妹,你父親呢?」
表妹彭劉氏攪著手帕子:「父親讓我先來京城找著表哥,他在盛京還有差事,不敢隨便離開回京。」
雅爾哈齊想了想,「姨娘就你父親一個弟弟,我做為後輩照顧他是應該的。只是,你已嫁作人婦,既然夫家不曾休棄你,我卻不能就這樣收留你。那於禮不合。」
看看下面淚水如斷線珠子般往下掉的表妹,雅爾哈齊頓了頓:「你是要守節,還是要再嫁,你自己想好了。若要守節,就須在夫家好身奉養公婆,若要再嫁,這事兒卻須你父親做主。」
「表哥,再好的人家,又不是血親,又怎會好好看顧我?我畢竟已嫁過一次人了,也不好找人家,我爹只是個奴才,他也不能幫我找到什麼好的?」表妹悲泣出聲,哀哀欲絕。
玉兒聽了這話挑了挑眉,不是血親就不會好好看顧?表妹這話裡的意思就差直說出來了,不過好在到底還存了點兒羞恥之心,不曾真個說要表哥納了她!
雅爾哈齊低頭想了想,「你若要再嫁,我也能給你在旗下找個忠厚的、家境也好的。行了,你先去客房梳洗,也想想到底要怎麼辦,別的事兒,再說。」他實在不想再和她說話了。
玉兒坐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
這個時候的八旗,仍保留了關外的一些風氣,未曾生育子女再嫁的滿族女子其實不少,更不用說彭劉氏的身份兒只是包衣奴才。做包衣的,有時你想自己守節,也未必能守成,畢竟,連人都不是自己的,便是想守,如果做主子的硬要讓你嫁人,甚至自己動心要納了回去,你都得順從不是。因此,彭劉氏再嫁之舉並不驚世駭俗。彭劉氏對自己地位高貴的表哥動了心思,不想嫁一般的人家,她雖有此心,可這話卻不好當著表哥的嫡妻說出來。
彭劉氏與婆子一起回到客房,擦著眼淚:「尤媽媽,表哥不中意我。」
尤媽媽想起坐在貝勒爺身邊的夫人,來前兒的雄心壯志被打擊得消了不少,志在必得之心也清醒了許多。先前,她只道自己家奶奶長得俊,誰知道,放在貝勒爺夫人跟前一比,卻是猶如鮮花腳下的野草。貝勒爺有這樣的嫡妻,真能看得上自家奶奶?想著眼跟前的富貴就要飛了,尤媽媽咬牙。
「奶奶,現在,最要緊是留在這莊子裡,老奴先前看了,這莊子沒什麼下人,此時,奶奶正可以藉機在貝勒爺面前多走動,雖說你們是血肉至親,只是,到底只是小時候見過,感情不深,你常在貝勒爺跟前,他見得久了,念在過世的姑奶奶的份兒上,也得多為您考慮考慮的。到時,您再跟他表明一番心意,貝勒爺定會留下你的。」畢竟,貝勒府多奶奶一個也不多不是,不過是花點兒銀子養著,貝勒爺總不會吝惜那點兒銀子的。到時,自己照樣能得體面,如果日久天長,貝勒爺與奶奶的感情深了,自己也能呼風喚雨。
那主僕二人下去後,玉兒衝著雅爾哈齊笑,雅爾哈齊無奈地道:「你看著我做什麼?」
玉兒笑道:「我看我男人有多招人!」
雅爾哈齊扶額,這個表妹的心思,再清楚沒有的了,只是,她怎麼不看看自己身份?
他會缺女人?如他跟皇帝說的,鑲紅旗的包衣,他想要誰就能得著,多少黃花閨女想著能入了他的眼,從此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他會看上一個守寡的?如果她不是他的血親,他真想給她一腳。省得見了心煩。
玉兒心裡真是說不清楚的五味雜陳,以前,她知道,那些八旗的,但凡滿了十歲的女子,好些就想著進了王府給他做側;現在,連沒了丈夫的,也想跟他!哈,自己這幾年還真是過得清省,居然一直沒人到她面前來提這些事兒!
其實,這還真是得益於雅爾哈齊的身份。要做他的側室,那必是秀女,秀女都是皇帝給指的。要做侍妾,那全都得是鑲紅旗下的,那些人便是再有心,也沒人有那膽子到玉兒跟前毛遂自薦的。又不是真的蠢得無可救藥,不去勾搭爺,卻去刺嫡妻的眼不是!可是,貝勒爺自己沒起心,她們和家人還真是只能在暗地裡想想。
便是有那走繼福晉的門路,走王爺的門路,想要進雅爾哈齊的屋,可人家雅爾哈齊對這兩個長輩賜的人還都不待見。以前親王府的丫頭還尋摸著機會勾搭,可自打雅爾哈齊成婚,他身畔的,全是玉兒的陪嫁,連他以前身邊的墨言墨語都沒能成事兒。雅爾哈齊又一心撲在玉兒身上,別人,還真就是沒找著機會。
只是,這次來的這位,還真不好辦,她是奴才,可她也是雅爾哈齊血脈上的表妹,雖說,這個時代,按理說只有莊親王嫡福晉的兄弟,雅爾哈齊才會叫舅舅,別的,都只是他的奴才,可人都得講個血脈親情不是,如今,她既找上門來了。他們還真不好拒之門外。
「想什麼呢?」
「你還真能招蜂引蝶。」
雅爾哈齊咬牙:「招蜂引蝶?嗯?」
玉兒摀住嘴,對於自己一走神兒就被他問出心裡話的事實很無力,趕緊陪笑:「嘿嘿,誰讓我們爺這長得好,人書好,能力好,這家世也好呢。」
雅爾哈齊哼了一聲,決定暫時放過她。
「不能留在莊子裡,莊子沒貼身侍候的,你一忙,留下我和她呆一起?不好!」
玉兒笑道:「你守著孩子們,她還能怎麼的!」
雅爾哈齊沒成親前,可領教了不少丫頭的手段,自不會如妻子一樣掉以輕心。
「現在送貝勒府也不妥當,也不能送到咱們的莊子上,恐下面奴才多思多想,也不能送回王府……」
玉兒想了想:「給她買處房子住著吧。」說完窘了一下,這怎麼像安置外室似的。
誰知雅爾哈齊還真一拍手道:「這個主意好,讓你哥哥幫著物色一個小四合院兒買下來,咱就送她當以後的陪嫁了。」讓岳父家的人去買,也不會有人說他懼妻置外室。
玉兒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廚房做午飯,雅爾哈齊自去了書房。
莊子不大,彭劉氏很快知道表嫂去了廚房,便領著尤媽媽也過來了,一進廚房,被煙熏得嗆咳起來,玉兒手上忙著,也沒功夫管她,只道:「表妹來廚房可是餓了?」
彭劉氏看著頭包布巾,手腳利落的表嫂愣了半晌,直到尤媽媽推她才反應過來:「表嫂,我來幫你吧?」
玉兒本不想讓她幫忙,不過,看看她的手,唇角一翹,「行,你把那魚收拾出來吧,咱今兒中午再加道菜。」
彭劉氏是包衣奴才不假,可她從小還真沒怎麼做過活兒,最初到盛京時,那邊負責的管事知道他們一家是王爺跟前兒侍妾的弟弟,待她一家自不一般。後來,管事的換成彭萬里,待他們就更好了,最後更是娶了她回去由丫頭侍候著,這大冷天的,在廚房裡抓冷水裡的魚……
彭劉氏打了個冷戰,她很想告訴表嫂,自己只是客氣一聲兒,可這說出的話,是沒法兒收回來的,何況,連貴為夫人的表嫂都自己下廚,自己一個包衣,還不能做做活兒?
彭劉氏無法,脫下外面的斗篷遞給尤媽媽,玉兒一眼瞄到內襯是錦,揚了揚眉,這種越制的衣飾在京外或許人們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進了京城,卻是個不小的罪名。想了想,卻不願意自己費神,準備一會吃完飯,讓曹嬤嬤給這位嬌艷的表妹上一課。她可不想有人傳莊親王府的奴才穿錦著緞,而貝勒夫人居然聽之任之這類的話。
彭劉氏手忙腳亂地捉魚,半天也沒把那魚弄出水缸,玉兒也不搭理她,只低頭忙自己的,彭劉氏委屈極了,這水好冷,明明,京城沒有盛京冷的。她忘了,她在盛京,也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何時碰過冷水?
抬頭看看動作熟練快捷的表嫂,彭劉氏咬牙,又伸手去捉,最後還是尤媽媽看到一邊的網子,拿了遞給自家奶奶,彭劉氏才把那魚撈了出來,只是撈出來後,她卻有些犯難了,她沒殺過魚,或者說,她什麼也沒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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