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閉目轉動佛珠,玉兒憔悴的容顏總在他眼前晃動……
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的百般滋味:嫉妒、羨慕、遺憾、慶幸……
她的性格,他太瞭解了,善良、心軟、懶散、憨直,當年,不是沒擔心過她婚後的生活的,也想過去求皇阿瑪把她指給自己。在自己的後院,自己至少能護著她不被人欺負,何況,當年,他不是沒心動過。她就那樣不設防、那樣嫵媚的斜靠在亭下廊間,純真惑人;那柔軟得讓人心臟狂跳的身子,撓動著人心底最深的渴望……想著她現在屬於另一個男人,四阿哥心底漫延流溢著他自己無法忽視的妒嫉!
看著那一家子六口相處時總是那樣親密,那樣默契,那是四阿哥不曾在任何一個家庭裡看到過的和諧,那樣無間的親近,一家子像一個整體,不能缺少任何一塊兒,旁人也無法插入半分。羨慕吧,那樣的情感,是四阿哥做夢也沒想到世上會真實存在的,他看多了後院爭寵,後宮爭鬥,人心陰暗,齷齦手段。如他,哪怕親兄弟間,說話也得字斟句酌,哪怕與結髮之妻,他也要保留著自己一個男人的底限,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妻妾兒女,看不到他的軟弱,父母兄弟也總有著一層看不見的隔賅,他們是天下最尊貴的一群人,他們卻很少收穫不變的真心。
慶幸她嫁給了雅爾哈齊,慶幸雅爾哈齊對她全心的呵護,這麼些年,作為一直旁觀關注著玉兒生活的他,自然知道雅爾哈齊擋掉了多少女人,如果,雅爾哈齊接受了任何一個女人回府,哪怕是一個沒名份的侍妾,玉兒會怎樣?是否會受傷,是否會變得更加淡漠,是否會明珠蒙塵?他們的日子過得甜美,是他們夫妻共同努力的結果,那是自己不可能給她的。
四阿哥忘不了當年她與她額娘的對話,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去正視一個女人的情感需求,也反思自己處理後院的關係是否妥當。只是,他很忙,自那日後,他幾乎不曾再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不自覺的會少收一些女人回府。如果沒有雅爾哈齊現在的對比,四阿哥也許會認為,去了自己的後院玉兒才能過最好的生活,不過,現在這樣,很好。她那不擅爭鬥的性子,如果沒有一個全心護著她的夫婿,她會過得很辛苦。而他,無法給她如雅爾哈齊現在這樣的全心衷愛。
當年,他知道伊拉哩家為她內定了一個夫婿,她的家人確實是從心底裡寵愛她的,沒想著用她去聯姻,而是找了一個適合她性情生活的家族,清貴,安寧。可最後,卻被早存覬覦的雅爾哈齊截了胡。
為什麼這麼些年,他一直或有意或無意地護著她?
四阿哥手上的佛珠頓了頓,為什麼呢?是因為她自小與自己相識?是因為她那憨然純稚的性子?或是他曾經的心動?
如十三弟所說,她看自己的眼光,總帶著一些敬仰,四阿哥不知道,是什麼讓素來對不相關人很淡漠的她對自己總與旁人不同,彷彿他是她所喜愛的、嚮往的、仰望的……四阿哥的心臟縮了縮,嘴裡漫上苦味兒。
想起那久遠的回憶,四阿哥驚異的發現,十幾年前的事,自己居然還記得很清楚,小小、軟軟的孩子乖巧地縮在自己的臂彎裡,小大人一樣叮嚀他要養好身體。那樣體貼溫暖,那樣柔軟,那勾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仿似還在頸間。四阿哥深深吸口氣,念著心經平復下波動的心湖。
當年的孩子長大了,生下了愛新覺羅家有史以來第一對龍鳳胎,如今,龍鳳胎也長到當年第一次遇到他時她那般的年紀了。
想起弘普的小臉,四阿哥唇角翹了翹,那孩子的表情,和她當年太像了,一本正經,嚴肅,聰穎。四阿哥挑了挑眉,原來,她也曾有過聰明的時候嗎?歎口氣,她很準確的詮釋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句話,當年的孩子,看著多機靈呀,可是現在人是長大了,心智卻還停留在當年。無奈地又歎口氣,讓人操不完的心。以後得叮囑雅爾哈齊,別讓弘普也像她一樣。
四阿哥不是不好奇,就她那性格,怎麼攏住雅爾哈齊的?讓他這麼些年,一直守著她。當然,那丫頭一直長得很招人,雖然,她的美總被憨氣掩得不剩幾分,但今兒在莊子見到她,四阿哥仍然愣了一下,當年的小丫頭,已長得這樣迷人了嗎?彷彿揭開了面紗的明珠,露出內裡的光華,即使憔悴卻容色驚人,沒了憨氣,居然就能那樣讓人移不開眼。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顯得失禮,他當時選擇了閉眼,畢竟,她已嫁作人婦,已為人母,所嫁之人還是自己的堂弟。他有多久不曾失控了?對,是那次出塞之行,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何謂情/潮——洶湧,勢無可擋。
四阿哥深深吸了口氣,是因為兒子救了回來,自己繃得太緊的弦猛然一下鬆了,連平日豎得很嚴實的心防也漏出一絲空隙吧,讓他的情感又有了一絲波動。
那天送弘暉來時,她的身姿柔弱,神情卻極堅定,就是這樣的她救下了自己唯一的嫡子。弘暉說,他一醒過來,就會看到小嬸兒小叔坐在床邊陪著他,連續七天,無論白天黑夜。四阿哥不是不震撼的,自己這個親生父親能做到這樣嗎?他們夫妻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四阿哥就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容。畢竟,最初,就是他們主動來幫自己的。這個燙手的山芋,但凡想著自保,沒人會願意靠近,何況是全權接手!
四阿哥閉目靠在車壁上,是他還不夠瞭解她?當雅爾哈齊說有法子救弘暉時,他幾乎以為那是自己臆想出現了幻聽,直到雅爾哈齊又說了一遍,他才確定,自己暗自祈求過無數次的事情居然發生了,他曾經在心裡無數次的希望有人來告訴他,他唯一的嫡子有救,只是沒想到,這人會是雅爾哈齊。
想著那只毒豹子,四阿哥咬了咬牙,他敢肯定,絕對是玉兒要救弘暉的,但那只披著豹子皮的狐狸卻藉機與他談條件,好吧,四阿哥承認,這樣的雅爾哈齊顯然更讓人放心,至少,有城府有腦子的雅爾哈齊才有能力護著玉兒,不會讓她受到外界的傷害,只是,想著自己付出的代價,四阿哥額頭上的筋狠狠跳了跳,他敢肯定,玉兒救人絕對沒提任何要求。她的性子,太淡,臉皮,太薄。
四阿哥承認,那代價他付得並不後悔,不就是以後要當免費的勞力替他一家子收拾各種爛癱子嘛,反正,他一直在做著這事兒;反正,他們一般也惹不出什麼大事兒來……應該,以後不會惹出什麼收拾不了的吧?可是,想著玉兒定的那個五十萬的賭,四阿哥摀住額頭,他還能再下船嗎?
…………
「咱們按例這些天該去王府請安了,你和你阿瑪說了咱們來莊子的事兒了嗎?」
「沒說。」
「那你給他報個信吧,免得他在王府等著幾個孩子。」
雅爾哈齊看看四個孩子,點了點頭。
阿瑪最近看著老了很多,自己一家子出府後,最初回府去請安時,還能遇到他與繼福晉坐在一起等著自己一家。自打玉兒生下弘芝弘英後,一家人再去王府,再沒遇到他們夫妻在一起,自己一家請安也得分兩次。雅爾哈齊隱隱知道是繼福晉生產出了事兒,不過,具體是怎麼回事,他卻沒有查清楚。阿瑪難得鐵腕一次,把產房內所有的人都殺了。要調查出真相,已經不可能了。不過,雅爾哈齊想了想,覺得媳婦兒說得對,過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緊。他又沒盯著那個親王位,只要阿瑪與繼福晉不會把主意打到他們一家子身上,他犯不著費太多心。當然,王府裡的人手肯定是不能放的,為防萬一,也得抓緊了。
弘暉脫離了險境,玉兒也不需要再那樣沒日沒夜的守著。四阿哥來前兒,她狠狠睡了一覺,孩子們很乖的沒有去打擾額娘。四阿哥來時,她其實已經休息過了,她自然不知道,便是那樣的自己又挑動了那個男人難得的一次心動,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得意吧。畢竟,四阿哥也算她兩世的偶像,能讓偶像失控,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笑出聲兒來吧?!
又過了七天,玉兒宣佈,弘暉好了,剩下的,就是調養,這些,已經不需要玉兒再守著了,通知四阿哥後他很快著人來接走了兒子。
送走了弘暉,玉兒一家子開始心無掛慮地放開了玩兒。皇帝出塞了,手頭上也沒什麼差事的雅爾哈齊難得清閒這麼長時間,自然要陪著妻兒好好樂樂。
早上早早起來,領著孩子們去外面溜一圈撒歡兒,太陽快出來時回到莊子裡,聽媳婦兒擺弄各種樂器,有時,還能看到她換上寬鬆的衣物坐在一塊墊子上擺弄身子,那些姿式,總看得雅爾哈齊熱血沸騰,兩眼冒光,卻又礙於幾個孩子不能立馬下手,只能等到晚上才大快朵頤。
有時,玉兒讓丫頭奏樂,自己穿著薄薄的舞裙翩然起舞,那時,雅爾哈齊總會把所有人攔在屏風外,自己一個人看,連四個孩子哭鬧抗議也視若無睹、聽若未聞。這樣的媳婦兒,雅爾哈齊發誓,絕對不讓別人看到。
薄薄的舞裙勾勒的曲線,讓他直嚥口水,他從不知道,他憨態十足的媳婦兒會有那樣媚惑誘人的神情,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在空地中間轉動,舒展四肢,掂著腳尖反摟著筆直的另一條腿,豐盈挺起的胸前,兩點挺翹讓他緊摀住鼻子,卻不肯稍轉開眼。成親這些年,他第一次知道,媳婦兒還有這麼一手……
可惜,這樣的美景很少見,媳婦兒不樂意孩子們被驅趕走,一兩次後,便不再穿那不知材質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炫目舞裙跳舞給他看,那樣流光溢彩的媳婦兒,又深藏了起來,卻讓雅爾哈齊時時懷念。
太陽落山後,一家子坐在水邊的亭子裡乘涼,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話,媳婦兒溫柔地笑著看顧著包括自己在內的五個家人,喝著消暑的湯水,吃著可口的點心,問問孩子們今天都學到些什麼,有什麼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