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四貝勒爺揩夫人來了!」
玉兒道:「扶著我,咱們出去。雅爾哈齊走前兒,專跟自幼交好的四阿哥、十阿哥說了,讓他們有空了幫忙看著點兒,就怕媳婦兒被宗室的誰給欺負了。當然,皇子、宗室之外,別的人自有玉兒的幾個哥哥對付。
玉兒為此差點兒沒笑壞了。自己門兒都不出,誰會欺負到自己頭上。再說,她現在大小也是個貝勒夫人不是,是隨便哪個人能欺負的嗎?雅爾哈齊這危機感也太強了!
雅爾哈齊對於媳婦兒的遲鈍與粗神經則早已麻木了,不論何時何地,她從來不覺得有危險,雅爾哈齊估計,就算在野外露天之下,她領個丫頭也能睡著!他總想,媳婦兒心裡是不是一直覺得這是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世界……
沒出二門,烏喇那拉氏已被嬤嬤領了進來,看著挺著大肚子的玉兒,趕緊道:「你站住,別動,這都快生了,還出來做什麼?我們就是不放心才來看看,倒勞動得你出來迎,豈不是事與願違?」
玉兒停住步子,與烏喇那拉氏撫鬃行禮。
「就是快生了,才要走走,以免到時生產了沒力氣呢。」又看看跟著進來的弘暉,「暉兒今兒跟著你額娘出來了?」
七歲的弘暉點頭,「暉兒來看小窩克,還有窩克肚子裡的弟弟們。」
玉兒笑著伸手摸摸弘暉的頭,皺了皺眉:「四堂嫂,暉兒身子最近是不是比較容易疲倦?」
烏喇那拉氏聽了玉兒的話愣了一下,想了想:「還好,就是……」
烏喇那拉氏頓住了,兒子最近還真是看著沒往日精神,她本以為是被他阿瑪逼著讀書累了,所以今日才領了他出來走走、散散,難道不只是累得?可每月太醫都請平安脈,也沒說有事兒呀!
玉兒皺著眉拉著弘暉的手,靈覺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兒,是有些不對。
烏喇那拉氏看著皺眉的玉兒,有點兒著急。她聽自家爺說,伊拉哩氏從小帶著家裡的侄兒侄女長大,她自己的那對兒龍鳳胎也長得極壯實,這帶孩子經驗可比自己多多了。
玉兒看著烏喇那拉氏憂急的眼神,安慰道:「現在沒什麼大事兒,只是身子虛,我現在懷著胎,感覺也遲鈍了很多,你和四爺回府後,找太醫好好給他查查。」
烏喇那拉氏鬆口氣,她就這一個命根子,若弘暉有個什麼不妥當,她可怎麼是好!
四阿哥坐在大廳裡,貝勒府的管事站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這位四貝勒爺自打自家主子爺走了,每月來一次,每次見著都讓人覺得拘促,這位爺長年板著張臉,看著冷冰冰的,除了自家夫人,誰在他面前都得受點兒影響。
說到自家夫人,管事就覺得佩服得不行,夫人雖總被四貝勒爺訓斥,卻從來沒真正怕過,在四貝勒爺面前即便規矩從不出錯,其實最是自在不過。
「你們爺走前兒專去爺的府裡托爺照看著點兒,爺也就不見外了。」
管事地在肚裡腹誹,每次開場都這一句,即便不說,難道還有誰不知道自家爺與皇上的幾個阿哥交好不成!
「你們夫人娘家有人來了?」
「是,夫人的三個嫂子,每天都會來一人陪著。」
「莫太醫還是照舊每日來請脈?」
「是,今兒還沒來,奴才估摸著一會兒工夫也就來了。」
四阿哥端起茶撥拉幾下,喝了一口。
「這茶不錯。「
「是,夫人說了,您來了給您上碧螺春。」十阿哥更愛自家府裡的吃食,夫人交待十爺來了就可勁兒的上吃食。
四阿哥聽著這話,唇角翹了翹。
「內務府不是調了些奴才過來,都還老實?可有不中用的?」
「回四貝勒爺,都還妥當。」
四阿哥看看躬著身子的管事,皺眉:「有事兒就與爺說,你們夫人這馬上臨產了,有那不中用的就得剔出來,以免到時添亂。」
「回四貝勒爺,夫人寬厚,奴才們能來侍候都是前世修的福份,誰還會不惜福呢。」
四阿哥冷笑道:「這世上,不惜福的多了。」
管事的低著頭不敢動彈。
四阿哥大抵是覺得茶香,又端起來喝了兩口。
「把內務府派來的人都招來爺看看,現在府裡也沒什麼事,耽擱這一陣兒工夫也不誤事兒。」
管事的聽了這話,趕緊親自去把人都叫了來。
四阿哥看看地上屏氣斂息的一干人等,放下手裡的書,那丫頭居然在這兒放了幾本兒佛經!
玉兒是放了幾本佛經,可來許多人也沒誰注意,偏他就看到了。
「都是學過規矩的?」
「是!」地上人背上的神經一起緊了緊。
「學過就好!學了,就要把規矩刻在骨子裡,可別忘了!」
「奴才等不敢!」地上的人緊咬著牙關,這八月的天,怎麼一股子寒意!
「你們家夫人寬厚,你們也該惜福!」四阿哥看看地上一個衣扣有些鬆散的,那人的手開始哆嗦。
「你們家貝勒爺再不久也該回來了。」地上人都覺得背上鬆了鬆,自家爺也狠,可比起這位爺來,看著卻多了人味兒不是。
「他回來前這段兒日子,你們都給爺把皮繃緊了,差事上可別出了岔子,不然,後果也不用爺!」
「是,奴才等不敢!」
四阿哥一個一個每人都掃了一眼,「行了,下去!」
眾人行禮後鴉雀無聲退了出去,管事的站著未動。
「你也下去,這兒有小太監侍候就行了。」
管事的退了出來,抹把汗。夫人曾與自家爺笑言,說這位四爺是個較真兒的性子,還真沒說錯。十阿哥也被自家爺托付了的,可十爺來了就吃吃喝喝,什麼時候問過別的!
四阿哥夫妻照例呆了半個時辰,起身走了。在門前遇著玉兒的三哥三嫂領著莫太醫,敘了幾句話,才上了涼轎。
「妹妹,四阿哥又來了?他沒訓你?」
叔瑫對於四阿哥打小愛欺負妹妹的事兒記得可清楚,自家的妹妹,多招人疼呀,就四阿哥總找她碴兒。
玉兒忍不住笑:「哥哥,四阿哥那人,就是嘮叨點兒,也沒什麼的。」
四阿哥要聽到玉兒這話,估計得三屍暴跳。他嘮叨?他嘮叨都是為了誰?一把年紀還跟個幾歲的孩子一樣沒腦子,還敢嫌他嘮叨……
叔瑫把年輕的莫太醫拽了過來:「小小莫,診脈。」
莫太醫淡定地整整被叔瑫扯歪了的衣襟,慢條斯理從藥箱時拿出脈枕,坐在凳子上閉目為玉兒聽脈。
叔瑫在一邊看得直咬牙,三嫂則捂嘴笑,小莫太醫就愛逗性急的丈夫,丈夫偏還就不禁逗,每次氣得要動手時,小莫太醫就提雅貝勒夫人快臨產了,如果自己被某人揍壞了,到時貝勒夫人要用人時,自己幫不上忙,可太讓人自責了。每次他這樣一說,丈夫舉起的拳頭就只能收回去,嘀咕著等妹妹生完孩子再好好收拾他之類的話。
莫太醫診了一刻鐘,收回手,看著叔瑫道:「就這兩三天的工夫啦!」
叔瑫頭皮麻了一下,看看妻子:「這些天妹妹跟前不能離人了。太太上了年紀,妹妹不讓她來,你這些天別回府了,就住這兒。」
三嫂點頭。
叔瑫看看笑著的妹妹,「妹妹,哥哥可還要做什麼?」
玉兒笑道:「沒什麼,你又幫不上忙!」
叔瑫撓頭,這女人生孩子,男人可不就幫不上忙嘛。
兩三天時間過得很快,這天玉兒正在吃飯呢,便覺出不對來。強忍著把飯吃完,對一邊的二嫂道:「二嫂,我要生了!」
二嫂看著小姑平靜的臉呆了一下,過了片刻,知道不是開玩笑,趕緊指揮下人動起來,又著人去家裡通知家人,想了想,又遣了兩個小太監去四爺府並十阿哥那兒送信兒。三弟妹說前幾天遇到四貝勒夫人,夫人讓她等小姑生產時通知一聲兒。十阿哥昨天來時聽說這兩天就要生,也這樣留了話。
四阿哥與十阿哥領著自己的嫡妻到時,玉兒已在產房呆了兩個時辰了。玉兒的三個哥哥一個不落,全到了,見到四阿哥與十阿哥,皆趕緊行禮問安,四阿哥一揮手:「行了,不用多禮,怎麼不在廳裡等?」
叔瑫與四阿哥最熟悉,嘿嘿笑:「四爺十爺進廳裡坐,我們哥仨可實在坐不住。」那可是他嫡親的妹妹……
四阿哥看看三兄弟,搖頭,對一邊的下人道:「就讓你們舅爺站在這兒?蠢貨,去搬幾張椅子送到這兒來。」
叔瑫把這兩位爺送到廳裡,又跑到外面的院兒裡等著。什麼?陪四阿哥、十阿哥?得了,大臣不能私下與皇子結交……
烏喇那拉氏想了想,對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道:「十弟妹還沒生過孩子,別嚇著了,你還是陪著十弟在這兒等著。」那三位舅爺反正也不會進來,倒也無妨。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看看自家爺,她與玉兒交情不是很深,「四嫂,沒那麼嚇人?」
烏喇那拉氏笑著拍拍她的手:「別去,你只待在這兒就行。有我呢。」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點頭,烏喇那拉氏轉身去了內院兒。
內院兒裡人來人往,玉兒的三個嫂嫂全來了,上面有人拿主意,下面的人也不慌亂。
「勞煩夫人啦!」大嫂子把自己的座兒讓給了烏喇那拉氏,下人自又搬了一張來。
烏喇那拉氏拉了她一起坐下:「這也是我們家的事兒不是,有什麼勞煩的。」
二嫂子盯著下人,三嫂子在產房陪著玉兒,大嫂就在這兒坐鎮。
二人坐著閒談幾句,便豎著耳朵聽產房裡斷斷續續的呻吟。
十阿哥看四嫂進去都一個多時辰了還沒出來報信,有些急躁地在大廳裡轉來轉去。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扭著手絹兒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看丈夫的反應有些不痛快。
「四哥,你還看什麼佛經呀,那笨丫頭怎麼還沒好?」
四阿哥看看急躁的十阿哥:「這女人生孩子,都這樣!」
十阿哥不屑地看四哥一眼,裝,就會裝相,看了半天,那經書一頁都沒翻動過。
「這丫頭平日笨得讓人心急,這生個孩子怎麼也不利索。」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想著府裡六個月生孕的郭絡羅氏,手裡的手絹子絞得更緊了。
四阿哥想了想:「照你四嫂生弘暉的時間,這還有得等!」
十阿哥走到四阿哥跟著:「多久?」
四阿哥看看瞪大眼的十阿哥:「十弟的妾不是給你生了兩個孩子?你不知道?」
十阿哥摸摸光光的額頭:「她前年生女兒時我在九哥那兒,回去的時候,沒等多久就生了。去年生弘旭,也沒等多久呀!」
四阿哥想想府裡的女人,除了嫡妻他一直守著,別的妾氏格格就李氏那兒他守過一回,這內院的事兒,有妻子管著,他那麼多差事,哪有那個閒工夫去等?當然,四阿哥不會承認他在書房裡坐著算等!
又過了一個時辰,十阿哥一下從坐位上彈了起來:「四哥,方才是不是聽到慘叫了?」
四阿哥手僵了僵:「有嗎?」
十阿哥想了想,「我好像聽到了……」回頭問妻子:「你聽到沒?」
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睜大眼,她方才在想事兒呢,沒聽到,搖了搖頭。
十阿哥幾步走到廳外,往內院的方向看了看。卻見好幾個人擁著一個嬤嬤往這邊走,十阿哥高興地跑回廳裡沖四阿哥道:「四哥,生了!生了!」
四阿哥有些不樂意,這話怎麼說的,應該說是玉兒生了!
看著笑容滿臉的老十,四阿哥挑眉,「報信的人呢?」
十阿哥指指門外,「快來了,我方才看著往這邊來了。」
四阿哥放下手裡的佛經,看著門外,卻見玉兒跟前的高嬤嬤領著幾個人捆了個婆子進來,叔瑫也跟了進來。
「四爺,十爺,這婆子有點兒問題,四貝勒夫人怕驚著我們夫人,讓奴才把她交給兩位爺審審。」
十阿哥臉上的笑僵住了,孩子還沒生下來?這奴才還出問題了?
十阿哥有些氣急,「說清楚,什麼問題?」
高嬤嬤道:「奴才也不知道!」
十阿哥急眼了,就要罵人,四阿哥一抬手,「老十,別急!」
回頭看看地上跪著的婆子,「這是接生嬤嬤?」
「是!」
「內務府派的?」
「是!」
那接生的婆子有五十多歲的樣子,看看臉色猙獰的十阿哥,再看看板著臉目光冷硬的四阿哥,覺得自己運氣太壞,可是,這路已走了,沒有回頭路了,一狠心,狠狠咬了咬牙。
「你是自己招還是讓爺著人動手?」四阿哥看那嬤嬤的神色有些不對,急聲道:「快看看她的嘴!」
可惜,已經晚了,那嬤嬤扭曲著臉,嘴角慢慢滲出血跡來。
十阿哥上去就是一腳,把那已氣絕的婆子踢出去老遠,氣急敗壞地道:「死士,居然是死士!」
能稱為死士的,並不多,內務府裡安插的死士,是誰?那丫頭成日也不與人爭強,誰要害她?
叔瑫在一邊兒看得眼已經紅了,拳頭捏得劈劈啪啪直響……
四阿哥鐵青著臉,雅爾哈齊臨走前把他與老十找了一起喝酒,說放了玉兒一個人在府裡不放心,讓他們照應著點兒。他當時還覺得雅爾哈齊有些小題大做,伊拉哩家不是有三個寵妹妹寵上天的哥哥?再加上玉兒那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性子,誰耐煩理她呢?沒想到,在今兒這要命的節骨眼上,還真出了事兒,還是個死士!
四了哥一激凜:「你們夫人怎麼樣?可有不妥,太醫看了沒?」
高嬤嬤道:「這婆子沒碰著夫人,夫人無礙!」
十阿哥吼道:「害人的法子多了,這沒碰著就沒事兒嗎?你還不讓太醫去看看?」
高嬤嬤道:「莫太醫一直在那兒守著!」
四阿哥緊皺著眉,十阿哥像籠子裡的困獸,不停地走來走去,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瞪圓了眼,拿手絹子死命地捂著嘴。叔瑫的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動,全身崩得死緊,四阿哥瞄了他一眼,見他身畔的一張椅子無聲無息地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