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風出了福履裡趁夜趕到黑狼、和尚住處。這裡是南市的一處弄堂,巷道狹窄,居住的都是底層貧民,游擊隊的兄弟分住在巷道附近的棚戶房。
墨子風敲開房門,一眼看見黑狼、和尚和大白鯊坐在一起,一個個面帶愁容。和尚見到墨子風,羞愧地說:「我們知道你會來,剛才還在商量怎麼給你解釋。」墨子風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說:「說說吧,該怎麼給我解釋!」
黑狼腿部受傷,一條腿耷拉在床沿,望著墨子風說:「你怎麼和鬼子、漢奸在一起啊?」墨子風奇怪地說:「什麼鬼子漢奸?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都是藍衣社特工。你們怎麼回事,沒搞清楚就胡亂開槍?還打死那麼多人?」黑狼、和尚、大白鯊面面相覷,一時不敢相信墨子風的話。
墨子風說:「那個寓所是戴笠在上海的臨時住所,和尚,你上次不是和我一起去過嗎?」
和尚想了一會兒,忽然拍了一下腦袋說:「我說怎麼看著有點熟悉呢,硬是想不起來了。哎呀,真是暈死了,我上去確實去過,是大特務戴笠的住處,我上次還在那裡挨了一頓打!」黑狼說:「其實我當時也覺得奇怪,可這是張平從內線那裡得到的情報,他親自部署的任務,張平是區委書記,下了命令我們就得服從,這事真不能怪我們!」
墨子風歎息一聲,說:「我不是要責怪你們服從命令,是怪你們不動腦子被人利用。現在既然知道了真相,我真的懷疑張平居心叵測,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把戲,我給你們說,以後再有什麼行動,你們一定提前給我說一聲。」
一直默默無語的大白鯊說:「我們自參加游擊隊,調到上海工作,領導們一直強調要我們服從紀律,張平還多次要求大夥兒提防你,你們誰對誰錯我也搞不清楚。」
墨子風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說:「事已至此,先不說了。現在有兩件事我必須提醒你們,第一,張平身份可疑,我懷疑他投靠了鬼子,從現在起你們立即轉移住處,今後只准和我一個人保持聯繫,不再接受張平的任何命令;第二、加強戒備防止日軍和藍衣社的報復。」
大白鯊猶豫著說:「張平畢竟是區委書記,你說他投靠鬼子有證據嗎?」墨子風心知大白鯊有顧慮,她當了一段時間游擊隊政委,起碼的組織原則還是要遵守的,絕不會因為幾句話而否定一個區委書記。
墨子風說:「我先分析今天晚上這件事,我敢肯定地說,參加混戰的有三股人馬,一股是你們,另一股是藍衣社,房頂上的槍手是哪一方的人馬,開始掃射藍衣社,後來掃射游擊隊,你們說他會是誰?」
和尚瞪起了眼睛說:「日本人的可能性最大。」墨子風說:「這就對了!既然是日本人,誰派他去的?日本人怎麼知道你們要去福履裡搞暗殺,還提前在房頂埋伏?除了游擊隊的兄弟,只有張平知道,張平的內線是誰,命令從何處得到,為何有日本人參與,這不是一目瞭然嗎?」
大白鯊說:「照你這說法,只有張書記有這種可能,難道他真是叛徒?要是真的話,我們就太危險了,說不定哪天就被他出賣了!」
墨子風說:「還有一件事,前幾天你們在一起開會,張平拿出了一個文件,說是從聯絡點取到的上級指示。可是聯絡點的同志說,上級從來沒有傳達過這樣一份指示,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
和尚說:「這樣想來,張平還真不是好東西,他娘的,怎麼地下黨也有奸細啊!」墨子風說:「從現在起,你們按照我說的立即轉移,不再接受任何命令,我們以靜制動,看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黑狼、和尚、大白鯊心中開了竅,服從墨子風的安排,準備第二天一早轉移到別的地方。
※※※
身在南京的戴笠當夜接到了藍衣社密報,當他聽說福履裡寓所遭到襲擊,首先想到的是日軍特務機關在對他實施報復。自從上海淪陷,上千特工對日軍展開了密集暗殺,日軍特工、間諜和落單的日軍、囂張的漢奸死傷五六百人,定時炸彈甚至放在了上海派遣軍司令部,日軍特務機關早把這筆賬算在了戴笠的頭上。
可是,密報中特別提到,暗殺人員是地下黨武裝,這一點倒是大出戴笠意料。眼下是國共二次合作,雙方高層剛剛達成聯合抗日的共識,地下黨不會毫無緣由對藍衣社開槍,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不符合邏輯。戴笠逐字逐句讀完密報,從字裡行間嗅到了日本人的味道。戴笠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這種鷸蚌相爭的伎倆並不高明,卻能讓國共雙方兵戎相見,最後躲在暗地看笑話的是日本人。
戴笠雖然對地下黨深惡痛絕,卻不願被日本人拿在手裡當槍使,這種小兒科的把戲讓他感到好笑。戴笠不愧是特工王,他早就籌劃好的鷸蚌相爭之計可以借助這起事件實施,到時來個一箭雙鵰,讓地下黨和日本人先打起來,藍衣社作壁上觀,等日本人徹底剷除了地下黨,藍衣社再出面誅殺日本人。
想好計策,戴笠當即通知留守上海的文達向墨子風下令,命他帶領振華武館和洪武門的殺手對日本人發動襲擊。戴笠心裡清楚,振華武館和洪武門的人都不是自己人,很可能和地下黨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這兩個幫會和地下黨有聯繫,墨子風的身份就很可疑。現在,他用借刀殺人的辦法讓墨子風帶人先和日本人幹起來,牽扯地下黨加入混戰,到時不管誰輸誰贏,雙方元氣大傷,藍衣社出手時就順利多了。
戴笠聰明半世,沒想到的是南造雲子與他是一樣的棋路,只是日本人手裡握著能操縱地下黨武裝的區委書記張平,這張底牌是南造雲子穩操勝券的王牌,僅此一招便佔了先機。
※※※
翌日,墨子風果然從文達那裡接到命令,三天內對日軍司令部實施一次大規模襲擊,在上海灘製造一次巨大影響,以此振奮抗日士氣。
墨子風當面痛快答應,心裡對這道命令產生了懷疑。按照規定,戴笠昨夜就應該得到藍衣社的密報,依戴笠的智商,應該看出了其中的陰謀,他不動聲色的下達命令,表面看是針對昨晚襲擊發動的報復,實則是挖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讓自己往裡跳,這是一個危險信號,說明自己地下黨身份即將或者已經暴露。最要命的是,地下黨現在處在危急關頭,朝不保夕,即使藍衣社暫時不報復,有張平這個內奸的指使,日本人早晚會對地下黨展開大規模逮捕。
現在看來,要想保住地下黨武裝,唯一可以憑借的力量只有斧頭幫,這幾天不僅要盡快找到張平投敵的證據,還要利用斧頭幫搞一次襲擊,還不能跳進戴笠設下的陷阱,不能強攻日軍司令部,而是要攻擊日軍防守薄弱的地方。
墨子風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張平已經把他出賣了,誅殺南本實隆的功勞現在變成了日本人對他的仇恨。功勞有多大,仇恨就有多深。
墨子風接受命令後順路來到法租界郎森公寓。許濤這幾天也沒閒著,按照墨子風的安排殺了幾個小漢奸,抄了他們的家,得到了一批財物。墨子風進入公寓房間,靠在沙發上歎息了一聲。許濤見墨子風臉色難看,說:「子風兄弟,怎麼回事,有啥為難事給我說說。」
墨子風苦笑一聲,說:「現在的上海灘,局勢有點像亂世三國,日本人想挑起地下黨和藍衣社的廝殺,手中的王牌是張平;藍衣社想讓地下黨和日本人死磕,手中的王牌是我。在這種情況下,你說我該怎麼辦?」許濤吃驚地說:「日本人手裡的王牌是張平?這麼說張平和日本人有一腿?」墨子風說:「我懷疑不是有一腿,而是已經當了日本人的漢奸?」許濤氣得猛拍一下桌子,罵道:「這個狗娘養的,我早就看他不像好人。不過,現在日本人和藍衣社都在耍心眼,你怎麼辦?」
墨子風苦笑道:「我沒有好辦法,只得找許大哥幫忙了!」許濤說:「咱們兩個就別客氣了,你有什麼想法就說吧!」墨子風說:「日本人手裡的王牌是張平,他們想通過張平控制地下黨,挑起國共廝殺。我已經安排地下黨的有關同志轉移了,現階段不接受任何命令,這樣一來張平就成了光桿司令,這張王牌就變成了臭牌。張平要想與黑狼等人取得聯繫只能找我,這樣我就知道了他藏身的地方,咱們順籐摸瓜,看看他背後到底藏著什麼妖魔鬼怪。」
許濤說:「好,按你說的辦,這個狗日的我早看他不順眼了,要不然趁機幹了他!」
墨子風說:「張平雖然投靠鬼子,不過他畢竟是延安派來的區委書記,我如果私自將他殺了,到時別人陷害我是藍衣社特務,私自殺害了地下黨領導,我就是身上有一萬張嘴也難以辯白。給你說實話吧,這段時間地下黨的同志受張平蒙蔽,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我現在的處境也非常尷尬。一邊是戴笠的懷疑,一邊是同志們的懷疑,想想真夠累的!若不是還有幾個兄弟有過命交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許濤說:「實在不行,離開地下黨、藍衣社,咱哥倆帶著斧頭幫的兄弟打天下。」墨子風笑道:「謝謝許大哥的信任,不過我唯一真實身份是地下黨,此生絕不背叛。以後時機成熟,許大哥也要參加地下黨,將來給兄弟們安排一個好前程。」
許濤說:「算了吧,地下黨連你這樣智勇雙全,肝膽相照的英雄都刁難,我恐怕受不了那份閒氣,還是幫會自由自在,想幹啥幹啥!」墨子風笑道:「地下黨除了張平,還有很多熱血好漢,等你將來加入了就明白了。」許濤說:「先不說這些了,我現在就想撩開張平的尾巴,瞅瞅這傢伙到底是什麼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