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已經是很笨重的身子了,穿著往常過年走親戚時才穿的乾淨褙子,滿臉堆笑的走進來,林賽玉從不知道盧氏竟然也會露出笑臉,幾乎懷疑自己認錯人。門房的福生攔著不讓他們進,看到林賽玉探出頭,忙招呼她。
「爹,娘,你們怎麼來了?」林賽玉忙跑過去,先扶住盧氏,見她面色紅潤,臉的肉又多了幾層,稍微放下心來。
「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告訴家裡!」盧氏瞪了林賽玉一眼,林賽玉下意識的縮縮頭,避免被她打著,難道他們也聽到自己這段日子惹得麻煩?卻見盧氏依舊滿臉笑意,還伸手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滿意的點點頭,「這衣料子不錯。」
林賽玉把他們讓進門房,福生站在門口冷眼打量他們,盧氏看到了立刻橫了他一眼,道:「你們家的下人也真沒規矩,我都找你了,還那麼沒眼力見。」
林賽玉頭上冒汗,忙沖福生賠罪一笑,福生扭臉出去了,這才道:「娘,你什麼呢!」
盧氏揉著腰,笑得眼睛都沒了,一面道:「我都聽了,這年前你就能當了姨娘,你該走就走,別記掛我們,我年後生完了,在跟去找你。」
她到這裡時,曹三郎在地下蹲著悶聲道:「家裡那麼多事怎麼跟去?」
盧氏立刻拉下臉,啐了聲道:「有什麼事?跟姐兒去了,姑爺家大業大還沒你的事做?」
林賽玉聽明白了,瞪大眼忙探頭出去看了看,見福生跟幾個廝在門口笑,並沒有聽她們話,心裡鬆了口氣,回身道:「娘,你瞎什麼?我跟誰去?哪來的姑爺?我正要尋人告訴你們,大官人一家要走了,讓爹來領我回去呢!」
盧氏聽了蹭的站起來,嚇得林賽玉忙去扶她,「回去?你賣的是死契,回哪裡去?」著在林賽玉頭上狠狠一戳,瞪大眼道,「你這個死妮子就是一副上不了檯面的樣子!巧娘都告訴我了,這家大官人官人搶著要收你做,實話告訴你,老娘我今天就是來替你拿主意了,你瞞我做什麼?我告訴你,你要是打算自己撿了高枝飛,不管你老子娘,趁早歇了這心思!」
被盧氏這個大嗓門一嚷,林賽玉嚇得跳起來,習慣性的就往後躲,躲到門口發現外邊原本笑的福生眾人都安靜下來,顯然都聽到盧氏的話,嚇得她再顧不得怕挨打,撲上去掩住盧氏的嘴,跺腳道:「我的娘哎,你什麼夢話呢!哪有這樣的事?」
盧氏見林賽玉竟敢攔著自己話,脾氣越發大了,劈手就給她一巴掌,道:「我不跟你,我只找這裡的大官人。」著就往外走,林賽玉被她一巴掌打的也不敢強去拉,跺著腳喊曹三郎攔一攔,可曹三郎何曾敢動過盧氏一個指頭,看她走的急,倒忙不迭的上前扶著去了。
門外的廝們見盧氏火燒火燎的走出來,立刻哄的散了,福生忙上前攔著,要見大官人也得等通報,被盧氏狠狠瞪了兩眼,叉腰道:「你別欺負我鄉下人,你們這些大家的規矩我還是懂得,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去通報吧。」
林賽玉急得滿臉通紅,大著膽子拽盧氏衣裳道:「真沒有這事,我手腳粗笨,常惹主家不耐煩,前些日子剛剛挨了打,哪裡可能被收房?」
盧氏這才扭臉盯著她看了看,林賽玉面上依舊紅腫,顯然不是哄她,當下豎眉在林賽玉頭上狠狠一戳,咬牙切齒道:「當我不知道?真是個不中用的!在家打架的勁頭哪裡去了?」
林賽玉被她的一愣,問道:「知道什麼?」
盧氏哼了聲道:「還不就是因為官人抬舉你做,那些女人們吃醋打了你罷了,都是姨娘,你怕她做什麼?」
林賽玉滿頭冷汗,這都什麼跟什麼!知道跟盧氏不清,忙求救的看向福生,福生早讓一個廝進門裡去了,自己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擋著,見到林賽玉的目光,便點了點頭,意思是並沒真的去通報,林賽玉這才鬆了口氣,一口氣剛送下去,就見二門口人影一閃,李蓉穿著一身綠羅褶兒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林賽玉臉色頓時變白,還沒喘過氣來,一身青水緯羅直身綴的蘇錦南也隨後出來了,兩人邊走邊,正是湊巧出門來了。
福生顯然也沒料到,丟給林賽玉一個同情的眼神,彎身問好,盧氏聽見了,再看這兩人的模樣,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忙搶上前去叉手彎腰,道:「大官人好。」
蘇錦南與李蓉這才看到她們,李蓉不認得曹花的爹娘,蘇錦南也沒見過,都那眼楞楞瞧了這個大腹便便的婦人,福生忙擋上前一面低聲道:「花姐兒的娘。」
蘇錦南便點點頭,只道他們看女兒來了,也不再理會繼續往外走,盧氏哪裡容他就這樣走了,忙攔住,也不認得哪個要收了林賽玉,瞪著眼將蘇錦南與李蓉狠狠瞧了一遍,蘇錦南還從沒被婦人這樣看過,頓時面上不好看了,李蓉卻微微帶笑,看到林賽玉在一旁急得臉紅脖子粗,料到什麼事也不話,只是笑著看。
福生見這婦人實在沒規矩,忙上前攔她,盧氏哪裡肯就這樣,瞪了他一眼,胡亂的沖蘇錦南與李蓉同時叉手道福,一面忙趕著道:「多謝大官人抬舉,如今是我家姐兒的造化到了,我們鄉下人也不怕官人笑話,按理姐兒賣了死契就不干我們家的事,只是可憐家裡還有他一個兄弟,才三歲,割不斷這血脈干係,官人別嫌叨饒,姐兒這一去隔著十萬八千里,見也見不得一面,我破著老臉,請官人認俺這門窮親戚,也不過讓你窮,等將來老了那一天幫襯我一個棺材本,有的沒的拉拔她兄弟一下,我就死也瞑目了。」
盧氏剛一句話時,林賽玉就開始冒汗,忙拽盧氏的手,要阻止她繼續下去,但盧氏一把甩開她,不容人打斷快速的完了。
林賽玉心裡哀歎一聲,看蘇錦南面色僵硬,福生更是目瞪口呆,只有李蓉咧著嘴笑開了,忙跪下道:「大官人休惱,不知道我娘從哪裡聽來的閒言,我這就帶他們下去清了。」
盧氏見女兒這樣,氣不打一處來,卻也不敢當著主家的面打她,只得回身一腳踢在曹三郎身上,低聲喝道:「杵在哪裡也不喘氣,作死!」
曹三郎只看到蘇錦南與李蓉的打扮就不敢再抬頭,哪裡敢喘氣?被渾家一踢嚇得往後一躲。
盧氏顧不上再指使他,見蘇錦南面色不善也不話,心裡覺得有些不妙,看到李蓉眉眼帶笑,神情和穆,便賠笑道:「這話都傳遍了,大官人們該不是拿我們鄉下人取笑吧?」
李蓉笑嘻嘻的擺擺手道:「不是,不是,哪能呢,花姐兒雖是買來的使女,也沒有拿來取笑的規矩。」
盧氏聽了高興起來,下死眼恨瞧他兩眼,道:「這個官人長得好,我家姐兒能跟著你可是幾輩子修來的。」
林賽玉由地下跳起來,抓著盧氏喊了聲娘,李蓉哈哈笑起來,道:「我家裡人口多,姐兒怕受閒氣,不願去呢。」
盧氏一聽立刻猜出他是巧娘口中的官人了,忙歡喜的道:「官人這話的可錯了,都船多不礙路,你們富貴人家,那家沒有四五個?你老人家不消多慮,花性子雖鹵笨,倒也不是個拿喬的人兒,你老人家房裡人多,自有大娘子管著,定不生事。」完遲疑一下,才道:「只要別人不欺負她,她斷不會欺負別人去。」
這句話的李蓉頓時大笑,林賽玉再也聽不下去,顧不得蘇錦南李蓉都在跟前,將盧氏一拉,道:「我都了,娘不聽,大官人和夫人都要放我回家,東西都收拾好了,偏又來這有的沒的,讓人笑話。」
盧氏再次聽她這樣,不由狐疑的看向她道:「果真沒收房的事?」
原來盧氏自從賣了林賽玉,光景立刻好了許多,雖補貼了娘家一些,手頭還是攢了些錢,不成想金蛋生了病,自己又差點滑了胎,將錢花光了,心裡很是不自在,忽想起曾隱隱聽巧娘女兒買便宜了,心裡就有了主意,跟曹三郎鬧了幾場逼著他到蘇家再要些錢,沒想到曹三郎回來林賽玉有月錢,此後只要坐在家裡,便月月有錢,日子過得很是舒坦。
那一ri巧娘喜眉笑眼的從她家門前過,見了她只恭喜,因為目前的好光景還是多虧了巧娘,雖盧氏日常看不慣此人的品行,但也陪上笑臉,嘴裡還謙虛著哪有什麼可喜的,都到賣女兒的光景了。
巧娘一拍腿湊上前來道:「可是大喜了,嬸子還不知道?那家大官人官人都搶著要收了花姐兒做,鬧得都打起來。」
盧氏聽得直瞪眼,她對自己女兒還是知道斤兩的,笑道:「可不是又哄我呢?」
巧娘指天做了誓,一面道:「嬸子還是快去一趟,也好給姐兒壯個膽,官人的那些婦人們眼紅把姐兒打了,姐兒孩家,別害怕了斷了這門好親事。」
盧氏這才信了,頓時慌了手腳,顧不得自己笨重的身子,讓曹三郎借了推車趕了過來,現在看女兒的模樣,難不成真沒有這回事?
蘇錦南早已經不耐煩了,咳了聲抬腳走了,李蓉嘻嘻笑著也沒再話跟著去了,盧氏兩口子有著怔怔的站在原地,林賽玉忙站起來讓他們到自己的住處歇息一下,一行走一行忍不住抱怨曹三郎道:「爹就由著娘,這冰天雪地的出來摔倒了可怎麼辦?」
曹三郎悶聲道:「我哪裡管得住。」
盧氏一口啐過來,順手給了林賽玉一巴掌,道:「平白咒我做什麼!」一想到今天的事臉皮就sāo的慌,又想到林賽玉要跟自己回去,氣就不打一處來,伸手又捶了林賽玉幾下罵道:「成不了樣子的蹄子!偏讓主家趕出來,斷了家裡的活路!」
林賽玉任她打了幾下,快步躲開了進了後廚院門,不提防跟孫婆子撞一起,忙笑著賠禮。
孫婆子正好聽到盧氏那幾句話,再看林賽玉頭髮散了,知道挨了打,心裡就不樂意了,拉下臉道:「姐兒她娘,這可是冤枉孩子了,如果不是放不下你們,姐兒早答應夫人給爺做房裡人了!竟然還下的手去打她!」
林賽玉不提防她竟然這話,頭皮一麻,撲上去就要掩住孫婆子的嘴,但還是晚了,盧氏原本站住的身子在聽了這話之後一晃,靠在曹三郎的身上,眼皮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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