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乾燥的土地上行走著,今年的春季才下過了幾場雨,在皇宮裡時不覺得雨水稀少,畢竟御花園裡的花兒什麼時候都是水份充足的,可一出皇宮,那種乾燥的感覺就尤為明顯。
皇甫子衿坐在馬車內,隨著太后前往淨水庵上香,同行的還有昭平公主。不過都是各人坐一輛馬車,並沒有同乘。
百無聊賴的她無意識的轉著手中的紅玉鐲子,眼睛朝著那車窗外的景致看去,這是她第一次走出皇宮,一切都很新鮮,不過也沒有見著太多人就是了,畢竟是皇家出行,一大早就讓人群迴避了。
可是車窗外那有些乾涸的土地讓她的心一驚,去年起就聽說了開始乾旱,尚不太嚴重,可沒想到今年開春至今尚未有所緩解。而那乾燥的土地隨著車輪的碾過,都朝上飄起了一層黃沙,為了不讓黃沙熏到貴人們的臉上,侍女們早就貼心的用一層透明的細紗蒙在車窗口,即使黃沙飛舞,也不會往車內飄來,但又不擋住貴人們看車窗外的景色。
白芷細心的給她倒好茶水,放在車內的小几上,就退到車上的一隅。皇甫子衿端起茶杯細細的品嚐起來,小几上還放有各色的糕點,不過她沒有胃口品嚐。昨兒個才對佩兒說起要隨太后去淨水庵上香的事,那小丫頭一聽就嘴角搭下,開始不高興,直嚷著也要隨姐姐一起去,好說歹說才讓她打消了主意。惟恐她不在那小丫頭會惹出什麼禍端來,她就把月嬤嬤留下看著她,而她就只帶上白芷貼身侍候。
車內就只有兩人,安靜得很,遂朝白芷問道:「白芷,你入宮有幾年了?」
白芷聽到公主問她話,於是笑笑道:「奴婢入宮已有十年了。」
「有那麼久了,可想家嗎?家中還有什麼人?」
白芷沒想到平日裡冷然的公主會問她這些事,在她身邊侍候已有數年了,公主一次也沒有好奇過她的身世,怎麼這次會問起呢?可是在面上卻不能去問公主為什麼?笑道:「家中父母俱健在,也小有恆產,只是宮裡下了旨意,不能不遵,只有遵旨進宮。」雖只是寥寥數句,可是句裡行間也有著一股落寞。
「那白芷想父母嗎?」
說起這個話題,本來尚能笑著的白芷,也斂了笑容,怎麼能不想呢?可是想又有什麼用,她這輩子都出不了宮了,大命的可能還能壽終正寢,只怕是哪天不小心開罪了哪位貴人,那就真的是要橫死了。
又再度笑笑說道:「奴婢既已入了宮,就要侍候好主子,又怎會去想那些無用的事呢?」
看她那勉強的表情,皇甫子衿即知她言不由衷,於是也不再圍繞這個問題去問她。眼睛又再度朝窗外看去,唉,如果今年真是乾旱了,國家又要多事了,皇甫子衿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白芷也跟著她一樣望向窗外,那樣的土地她不陌生,她家有幾畝田產,一到那失收的年份,她爹就會唉聲歎氣的道:「百姓又要受苦了。」所以,為了讓家裡的佃農們都有口飯吃,她爹都會在當年減收大半的租金。所以鄉里的人都讚她爹是大善人。可是善並沒有善報,她還不是要進宮為奴,終生不能與爹娘再見。
車程行進了一半,太后即讓藍嬤嬤來宣皇甫子衿與昭平公主與她同坐一車。
皇甫子衿自是不敢怠慢,與藍嬤嬤到前面太后的鳳車上,太后的座車自是華麗非常,並非她坐的那輛可以比擬的。一進到車內,即香氣撲鼻,在坐位上都輔有了軟塌,坐著十分舒服,並不太硌*。
昭平公主坐下後那皺著的眉頭才舒展開,開始那輛破車坐得她的*到現在還在隱隱的做痛,她剛才已經不只一次的在心裡埋怨著這次的出行,到處都是黃沙滾滾,看得人心裡就生厭,為了*心中的怨氣,她不只一次的在找侍女的麻煩。真不知道放著宮裡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去什麼淨水庵上香?
轉頭看到皇甫子衿那一身紫羅蘭上繡有蝴蝶的衣裳,而且頭上還戴著那枝著名的五寶朝陽金鳳釵。她曾聽人說過,太后年輕時非常喜歡這枝金釵,而且也是司珍局打造的精品中的精品,本以為太后定是賞給了昭元公主,沒想到太后卻賞賜給了她。眼睛朝下卻看到了她的雙耳戴著一對以紅玉為底,上有一條金龍盤在玉身上的耳鐺,又朝她的手腕上看去,一對紅玉鐲子在閃閃生輝。看來真會巴結太后,竟給她賞賜了那麼多東西,鼻子一哼轉頭不再瞧去,下等人就是下等人,怎樣也不會變成上等人。
昭平公主那打量的目光,皇甫子衿自然感受得到,可是她還是寵辱不驚的任她看去,本來她並不想要打扮得那麼華麗的,可是無奈司制局奉了太后意旨,很快就把衣服趕了出來,出於不想忤逆太后的意思,她才不得不把太后賞賜的穿戴一新。想到這就又想起佩兒那小丫頭,她對於太后的這些賞賜,可是高興的很,她一直就對這些女兒家的東西愛不釋手。
端坐著的太后目光朝兩位公主看去,昭陽在她的細心打扮下,竟不輸於昭平的嫵媚之色,那平靜中的皇家威儀比起昭平的小女兒姿態更勝一籌。遂笑著開口道:「此趟是昭陽初次出宮吧?」
皇甫子衿見太后在問她的話,故笑著回答道;「是的,這宮外的景致不同於宮中。」
「那當然,外面的景致又如何能與宮中相提並論,沒得還辱沒了皇家。」昭平公主一臉驕傲的道。
太后自是不會與這小丫頭計較:「昭平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宮裡的景致都是集天下的精華,外面的是無法與宮中相比。」
「只是昭陽覺得外面的景致有著一種樸素之美,也是宮裡人工雕琢的精緻之美不能及的。」
太后自是贊同的點點頭,還是昭陽公主夠大氣。看到昭平不服氣的表情,遂又說道:「你們兩個所言都各自有道理,身為上位者,都是要體恤百姓之苦。」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昭陽受教了,只是這次出來,看到那些土地都乾涸成一塊塊,昭陽也不禁有些憂心。」皇甫子衿逕自說出了自己這次出來的感覺。
一提到此事,太后的好心情就收了起來,眼光也透著那層薄紗看往外面的乾裂的土地,這件事她比皇甫子衿更心焦,去年持續到今年,都沒有多少雨水,看來今年乾旱幾成定局了,就怕此時朝廷裡會有動亂啊。
「哀家自是與昭陽一樣心情焦急,只盼這次去上香,天祐我陳國,降下雨水,以解災情。」太后誠心的道。
昭平公主撇撇嘴的看著那兩人,真會裝模做樣,就算真乾旱了,憑她們倆能幹什麼事,還不是都得指望父皇,而且再說這又與她何干?她又不用像那些賤民一樣要下田耕作,再怎麼樣她也一樣好吃好住。
威遠候府。
韓雪泠走進書房時,看到沈思敬正在伏案而書,於是上前道:「妾身見過候爺。」
沈思敬見到來人是自己的夫人,即放下筆道:「夫人怎麼上書房裡來了呢?」
韓雪泠朝椅子裡坐去,有點憂心道:「前段時日著人去各地看過了,都報回來今年可能要乾旱了,而且封地那邊也報來消息說去年僅收成了往年的一半,妾身就開始擔心了。」
提起此事,沈思敬自是心情沉重:「已著人回封地那說,為了要震住那些受災的災民,去年候府已不要他們上貢。」
「這樣不夠,候爺,去年僅僅只是不樂觀,可是今年開春至今我們封地那一滴雨也沒有下,就是天子腳下的泛京周圍土地也是乾涸的,妾身擔心的是有人趁機造亂。前幾個月成王與龐將軍就前往去繳匪,據說那些匪民就是去年失收後才開始做亂的,如果真是這樣,今年陳國必然要出大亂子,弄不好還要開戰。」
開戰?沈思敬不是沒有想過,不過他還比較樂觀,不似他的夫人般有點悲觀。於是他開解道:「夫人過慮了,今年的形勢是不好,可也還沒有到那個程度。」
韓雪泠搖搖頭道:「候爺過於樂觀了,我們陳國尚且如此,那齊國必不會比我們好多少,更何況漠國必是水草不繼,他們為了生存必會去侵擾齊國,自然齊國沒有能力來擾我們陳國的邊境,怕就怕?」話沒有再說下去了,自己的心裡這種想法,說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可笑。
沈思敬原以為她要說什麼,一聽下去,才大笑道:「夫人多慮了,那離國地處江南一隅,沒有能力來挑釁我們陳國的,更何況他還年年要朝我們陳國上貢。」
「希望是妾身多慮了,離國地處江南,自是不會受災,而且近年來經濟繁榮,民生安定,傳聞離國攝政王治國有方,百姓多有愛戴。」
「那又如何,他依然沒有能力向兩國挑戰,如果陳國與齊國雙雙向他用兵,他必會吃不了兜著走。」
「但願如此吧,妾身也只是向候爺提個醒,萬事還是要做好準備,就怕事情真的發生之時會手忙腳亂。不如著老管家回去封地上處理事務,如果今年災情嚴重了,就讓老管家做好開倉賑災的準備吧。」
「就依夫人所言吧。」沈思敬隨即著人去叫老管家來。
老管家一路小跑的來到了書房,看到威遠候府的主子與當家主母都靜坐在等他一人,於是他有些惶恐的道:「候爺與夫人宣老奴來有什麼事?」
「老管家,不用緊張,候爺與我只是想讓老管家回封地去處理旱災的事,如果今年比去年的旱情更為嚴厲時,老管家就要開倉賑災,順便也要去點點我們在封地的糧食還有多少?要有個確切的數。」韓雪泠笑道。
一聽到是這事,老管家的心也懸了起來,他活了半輩子了,就怕的是乾旱,一到那時節,賣兒賣女的都有,甚至還聽聞有易子而食這等駭人聽聞的慘事。於是急道:「老奴明兒個就依候爺與夫人的意思趕回封地去,現在正是開春,看能不能修些水利工程,幫助佃農們耕種。」
一提起水利工程四個字,韓雪泠朝沈思敬問道:「候爺,聽聞隆德八年,工部尚書請修一條引鳳江的水灌溉臨近州的水利工程,不知修得如何了?」
「據前往考察的官吏說,工程離完工尚須數年。」沈思敬皺眉道。
「不是已修了六年了嗎?還沒有完工,國庫的銀子也耗了不少。」韓雪泠有點質疑的道。
「趙尚書稱要十年時間,現在還有四年,自是無從指責,可是國庫銀子耗了不少已是定數的。前些年皇上出巡,各處修行宮接待皇上也花了不少銀子,現在正逢乾旱,皇上也開始為國庫憂心。」
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好感覺在心裡生了根,可是她也不好去指責皇上勞民傷財,也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繞,於是朝老管家道:「老管家先退下回去準備一下吧。」
那老管家這才退下了。一時間,書房裡只有夫妻二人在靜坐,沈思敬似想起了什麼事,道:「對了,都忘了跟你說,過些日子馮姨媽要上京來,會住在我們候府,你去安排一下吧。」
「馮姨媽?她為什麼要到京裡來,會州距離泛京路程頗遠,千里迢迢的來此有何事?」
「好像是帶著自己的女兒和舅舅的女兒上京裡來參選今年的御女,應該是為了此事。」沈思敬皺眉道。
「妾身知道了,即刻著人把待月軒收拾出來。」韓雪泠也乾脆的說。
沈思敬那帶了點邪肆的目光在韓雪泠的臉上掃過,她嫁給他也快有十年了,近三十的女人,卻不見怎樣的衰老,容顏還似前些年一樣,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一如前些年,讓人看不清,難道她真想這樣與他過一生?
「夫人,你真的不想為候府生個嫡子嗎?」這個問題這些年來他都有問她,以她的年齡來說,如果她改變主意,也許他們還來得及生一個孩子。
韓雪泠對於這個問題有點厭倦,都不厭其煩的回答了那麼多次,他怎麼還問,難不成他還缺她的一個孩子嗎?他的那些侍妾都已為他生了五兒六女了,男人是不是都犯賤,如果她對他死纏爛打,他還會問她要不要一個孩子這種無聊的話題?
眼睛直視前方道:「妾身曾說過,妾身需要的只是威遠候府夫人這個名位,其他的並不在需要的範圍之內。再說妾身容顏已老,自是比不得那些如花般年紀的女孩,候爺要多子多孫,自然是那些年輕女孩更能勝任。」
為什麼每次聽到她這般回答,他都會有一股怒氣在胸腔之中,這個女人到底要什麼?為什麼她不能像他那些侍妾那樣討好他,好能生個兒子站穩腳跟?
「本候明白了。」沈思敬的語氣裡帶了點怒氣。
對於他莫名其妙的就生氣了,韓雪泠自是不在意,於是她笑笑道:「就快到晚膳時候了,妾身就先回去了。」
「留下一起吃個晚膳吧。」沈思敬有點隨意的道。
「不了,候爺還是找些年輕的女孩做陪比較好。」韓雪泠知道他近日裡頗寵一個府裡原來的歌姬,那歌姬現已是他的通房丫頭,就等懷上身孕開臉當姨娘了,末了,又說道:「候爺可要努力一點啊,府裡的九姨娘的位子還空著呢。」語氣帶了點調侃。
這話讓剛喝了口茶水的沈思敬嗆了一下喉嚨,察覺到自己有點失態,於是他又回復了韓雪泠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不勞夫人吩咐,本候自是會努力的。」
「那妾身就恭候候爺的佳音,也好吩咐下去,做好納妾的準備。」韓雪泠自是沒有忽視他那一瞬間嗆喉的動作,笑笑的退下了。
沈思敬看著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了簾外,才讓自己的怒氣*出來,這個女人到底正不正常?哪個女人聽到自己的丈夫要納妾都會哭爹喊娘的,惟獨她的夫人熱衷於為他納妾,早些年他是沾沾自喜的,他的同僚都誇他娶了個賢妻良母,妾侍一房接一房的納,換成別個府裡就算主母面上不說,心裡也不會高興的。哪有人會像韓雪泠,他就從沒有見過她會為他納妾而不高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