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於清萍之末。謝長風已悟得其意,卻悟若未悟。
天際一片輕雲掠過月影的時候,二十四橋忽然一暗。剎那光陰,蕭野的九天魔刀帶出一蓬藍光,如夢如幻地撲向謝長風。
績溪一會,蕭野偷襲謝長風,使的原是一柄長劍。採石璣一役,蕭野沒來的及拔劍,已被謝長風殺到,只得空手使出天魔九變掌發應敵。是役,蕭野重傷。
二人第三次交手,蕭野先出手,卻終於使出了生平絕技九天魔刀。九天魔刀原是魔教鎮教之寶,刀身薄如蟬翼,遍體藍光。當真是無堅不摧的利器。
謝長風真氣不能運達四肢,但其餘各**卻依然真氣充盈。那刀光撲體,刀氣縱橫,自引得**氣機流動,**自有股向後拉力,但足底力淺,上半身力強,立時人弓如蝦。蕭野橫掃他腰間的一刀,卻也被此險險避過。蕭野大吃一驚,暗道:天下竟有如此身法!
如此情勢,顯是對謝長風有利,此時他若出劍,必然佔盡上風。但此刻的謝長風內力不能透達雙手,出劍也必定其速甚慢,如何可以取勝?但若不出劍,良機即失,再無迴環!
謝長風生平應敵,從未如此猶豫,而進退狼狽。無奈之下,足底輕輕**,人略向後退了半尺。竟是以退為進。此橋原是拱形,其上有無數石階,這一退,謝長風的身形就向後矮了幾分。
敵退我進,蕭野深明其中道理。此時已是無路可走,足底**,身形向前如矢飛出,手中魔刀已電閃劈出。這一刀,幻起無數刀光,這一剎那間魔刀已劈出了十刀,每一刀都在空中留下一道刀氣,織成一道刀網,封住了所有來去之路。
漫天刀影之中,一道掌影在謝長風面前越變越大。天魔九變!這才是真正殺招!若是以往,謝長風自可使出「黃花憔悴」避過,但此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掌猛地印在他的胸口。
謝長風口吐鮮血,人直如斷線的風箏,被這一掌擊得倒飛而起。蕭野卻也被謝長風**真氣的反震之力,激得狂噴一口鮮血,人踉蹌倒退了五步,這才站穩腳跟。
便在此時,橋底,一道人影如電掠來,一道劍光隨即飛來。原來蕭野這十刀一掌,不過是逼他入此。卻不知謝長風內力早失,竟一掌奏功!若要殺他,何需如此費神?
謝長風人在空中,看著那人劍光及體,苦笑了一下,知此次再無僥倖,忽將長劍低垂,只等那劍加身。他赴約之前,心中已存與昭佳同死之念,現見昭佳已救出,心頭更是大定,只覺人世蒼茫,世間恩怨俱歸塵土,已是安然赴死。唯所撼者,未能與昭佳白頭到老,他回轉頭來,想看昭佳最後一眼。卻不料,橋末已無昭佳身影,頭頂卻有風聲掠過。
「昭佳!不要!」他忽地明白了什麼。
***「江楓漁火對愁眠」,吳飛泓此刻對著滿江漁火,果然是愁上眉梢。燈火通明,江面竟有了十來艘小舟對自己這舟形成合圍之勢。舟上之人,長弓在手,顯是有備而來。
***!沒想到,老子的奇謀妙計,竟然被人識破!太也沒面子了吧?吳飛泓心頭大恨。
「周偉!快快投降!還可饒爾一死,若在頑抗,長江幫必把你亂刀分屍!」一艘舟上有人大聲喊道。
搞錯沒有?周偉?無花不採的周偉?
「各位老大!你們認錯人了。小弟吳飛泓,不是周偉!「吳飛泓覺得這必然是一場誤會。
「媽的!周偉!想你也是條漢子,怎麼就這麼孬種?居然想打著吳大俠的名號過關嗎?」舟上有人大吼道。立時各條舟上之人都鼓噪起來。
「姬掌門說這**賊詭計多端,果然不差!」「**賊,帶著三位美女在身,你還想狡辯嗎?快來吃爺爺一斧!」「老子早得到消息,你今夜將在此過江,辣塊媽媽,你還真來了。」「你***是個太監啊!敢做不敢當?」這些傢伙的罵聲也還罷了,最讓吳飛泓哭笑不得的是「這傢伙居然敢冒充吳大俠,兄弟們,剁了他去向吳大俠領賞去。」老天!把老子剁了,再來向老子領賞!真***想得出來!舟上數人,顯是同時想到此節,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時人聲鼎沸,亂哄哄地罵成一片!當真是「你方罵罷,我登場」。
「各位兄弟!靜一靜!」一個粗豪的聲音大聲道。剛才還吵鬧的江面,立時靜了下來,只聞得江水之聲。此人顯然是這群人的頭目,吳飛泓暗暗留意。
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自一舟中走到舟首。眾舟此時已與吳飛泓等相距不遠,月色燈火下,可以清晰見得這漢子一臉橫肉,面上似有一條刀疤猙獰。
「周**賊!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刀水上飛令狐莫夜。」那粗豪的聲音得意道。吳飛泓心頭暗罵:又是個混人,哪有人說自己大名鼎鼎的?太也老實不客氣了吧?口中卻道:「小弟久仰令狐大哥英名,今日得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呸!誰是你這**賊的大哥?老子要是成了你的大哥,不知會倒幾輩子的血霉!」令狐莫夜怒道,卻轉瞬一喜,笑道:「你能聽過我長江幫令狐莫夜的英名,也算是頗有見識!難得,難得。看來這**賊也不是一無可取嘛!」
「令狐大哥名震長江南北,便連小女子也久仰之極!今日見面更勝聞名,當真是足慰生平。」卻是柳凝絮的聲音。
「呵呵!好說,這個小丫頭也很有見識。不錯,不錯。」令狐莫夜很是高興。
「大哥!我們是來拿這**賊的,怎麼和他客套開了?」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似乎怕令狐莫夜與這幫人交手了朋友,忙勸道。
柳凝絮與吳飛泓對望一眼,暗道可惜。本來在過幾句,就可以將此人套住,卻被這書生破壞。
「***!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喂!周偉,你是要和大爺單打獨鬥,還是群毆啊?」令狐莫夜大聲道。
正對這幫人的弓箭頭皮發麻的吳飛泓一聞此言,簡直是如同大海裡遇到明燈,立時道:「不錯!老子就是周偉!你要是條漢子,就與老子單打獨鬥,要是別人幫忙的不是好漢!」
「媽的!對付你這小蟊賊,還要我兄弟動手,太也抬舉你了。來,爺爺和你鬥一場。」說時令狐莫夜整個人已躍出小舟,整個人踏足於長江水面,竟不下沉。
老天!不是真的吧?這混人居然有如此高明的輕功!「水上飛」三字,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橋底那人隱伏已久,此刻一劍既出,詭異迅疾。天下間能接得此招之人,屈指可數。秦昭佳當然不在此列。但,她是用身體擋住了這一劍。
嫣紅的血,隨著謝長風聲嘶力竭地呼喊,如煙花綻放在那人的劍尖。
謝長風悲呼一聲,落地之後,騰身而起,只覺全身劇痛,人卻已飛上空中。落霞飛處,那人回劍不及,只能用劍鞘硬生生擋了這一劍。但「問劍蒼穹,誰與爭鋒」,又豈是如此可以抵擋?
一蓬血雨自那人胸前激射而出,他的人整個落到橋上。此時方看清那人青衣蒙面,卻是單夕。
兩丈空中,謝長風只覺得全身真氣流動,不知何時已透過四肢,直有飄然之感。
不知何時,其真氣終於衝破無憂禁止,直達全身各處經脈。但……此刻昭佳已重傷在身。為何不早得一刻!造化弄人,一至於斯!
此刻的謝長風,望著秦昭佳蒼白的臉,卻只覺痛入心扉。
兩人落地之時,秦昭佳已氣若游絲。曾如花似玉面頰,只是薄命紅顏。謝長風覺得全身發冷,柔聲道:「昭佳,你一定要堅持住!」立時將兩股真氣輸入昭佳**。
蕭野看著這些變故,心裡卻也不禁感傷,將橋上那重傷單夕負起,輕歎一聲道:「我本已放過她,卻……罷了,要找蕭某報仇,隨時恭候。」語畢,竟不看謝長風一眼,負起那人飄然而去。
謝長風罔若未聞,只是將真氣不斷輸入秦昭佳**。秦昭佳的面色漸漸紅潤過來,終於將雙眼睜開。遠遠的黃袖,此時終於將身形掠近,卻並不上前,只是癡癡地看著二人。
「長風……」秦昭佳的面上竟帶著一絲笑容。
「昭佳!你不要說話!等你好了再說。」謝長風淡淡笑道。
「長風……我……快……不行了!」秦昭佳依然在笑,聲音卻在顫抖,「我這一生……最,最……幸運的事……就是嫁給你。」
「不!你不要再說了。」謝長風依然神色平常,不見悲喜,「你一定會好的。」
「……長風,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可好?」秦昭佳右手輕輕抬起。
謝長風放下左手,穩穩握住她手,柔聲道:「別說傻話了,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秦昭佳滿意地笑了笑,道:「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
「傻瓜!我們都會好好活下去的。」謝長風微笑之時,卻吐了一口血出來,右手依然不斷地輸入真氣。
黃袖於丈外看著兩人,眼眶不知何時已濕潤。她很想上去與師姐說點什麼,但卻知道此時此刻,該將最多的時間都留給這兩人。也許……唉!
「你……答應我!長風。」秦昭佳依然堅持。
「昭佳。我答應你。」謝長風笑道,「你也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
秦昭佳面露喜色,卻搖了搖頭,幽幽道:「長風,我可以再為我吹一曲《廣陵散》嗎?」這次居然說得清楚異常,謝長風心頭大喜,卻不知此為迴光返照,忙道:「好,好。」放下右手,將長笛橫起。
黃袖走了過來,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將真氣輸入秦昭佳**。謝長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卻也什麼都沒說。
笛聲幽幽,謝長風溫柔地看著秦昭佳,二人對眸而望,那一刻,竟萬語千言瞭然。那笛聲帶著謝長風的思緒飛回洞庭那個月夜。還劍石旁,琴笛相和。舟中漁樵,江上鷗騖,落霞孤雁,殘月清風,石前那女子,白衣飄雪。斯情斯景斯人,歷歷如在眼前。
西子湖畔,琴音小築,杏花疏影裡,有人吹笛到天明。回眸一望,彼時情懷,如何可忘?
謝長風將那《廣陵散》吹罷,再看秦昭佳時,嘴角含笑,明眸已閉,卻不知何時已悄然而逝。
謝長風將她身子,自黃袖懷中攬過,輕輕抱起。沒有仰天大笑大哭,沒有瘋癲如狂,謝長風只是將昭佳輕輕擁住,於她額間一吻,便如當日杏花之約。那一刻,黃袖卻分明看見一滴淚珠落在秦昭佳的臉上。
舊時杏影鴛盟在,今夜花落人何處?
黃袖記得有人說過「死別容易,生離難。」其時她嗤之以鼻,此刻卻終於明瞭那人之意。這兩句原是互文。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生離畢竟還有相聚可期,「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死別,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你雙眼如水,看著一縷幽魂慢慢斷去。彼時聚鐵九州,亦難可鑄得此恨?傾水三江,能洗此滔天之恨嗎?
她似已不忍再看這人世間最淒涼的死別,慢慢將雙眼閉去。
淚光朦朧中,黃袖只看到面前白影一閃,已聞得「撲通」一聲。橋下,水紋四散。
她悲呼一聲,心頭大慟,竟也相隨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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