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第一滴雨落下的剎那,一道人影如電光火石騰起。
靈台一片空明,謝長風以一種若有若無的真氣掌握了天地之間的一靜一動。他甚至清晰地把握住法通拳掌變化間的空隙,微風拂過水面時輕紗似波紋的條數。
法通一拳之出,帶起一道迅疾的閃電,撲向謝長風。人至近前,卻又拳變掌,掌影翻飛,直若十人,百人,千人同時出掌一般。掌力直若排山倒海,正是佛家「般若三千式」。謝長風卻知道這漫天掌影之中,只有一掌會真正致命,但如何可尋得那千掌之一?
法通沒有小看謝長風,是以一出手就全力以赴。謝長風雖然武功大進,已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但這法通卻是與李易安同輩的奇人,功力自高出他太多,臨敵經驗也豐富許多。這一戰,乃是處於絕對劣勢。
天下者,強者之天下也!弱者何在?此戰若敗,昭佳又會如何?
謝長風卻無暇想這些,他只有全力的迎敵。
千掌如飛,沒有破綻,無招可擋。但……為何要擋?
一朵淡菊自落霞之尖飛起,瞬間又變為片片花瓣,似不禁風吹雨打,直直打向天空的萬千掌影。
既無可擋,無需再擋。以攻對攻。
電光火石間,法通的掌透過萬千花瓣,最後落在了落霞的劍身。
「乓」地一聲,謝長風如遭雷擊,身形暴退兩丈,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才堪堪化解了這一掌。無疑剛才是二人硬拚了一記,功力深厚的法通無疑佔了上風。但後者的面上卻並無半點欣喜之意,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能破解自己的絕技,而接了自己全力一掌,實是駭人聽聞。這少年能在秦府一戰,斬殺出身極其神秘的王氏,實非僥倖。
心念動轉,他卻起了惜才之意,停下手來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謝長風,我們商量商量如何。」
謝長風忌諱他了得,聽他願意商量,卻是求之不得,但依然淡淡道:「有何指教?」
「你武功非凡,卻遠不是我敵手。只要你願意答應拜我為師,以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貧僧甚至可以幫你去救你妻子,你看如何?」法通笑道。
「哈哈!不錯……不錯……」謝長風聞得此語,竟大笑起來。
「不錯?啊!你是答應了?」法通喜道。
謝長風卻搖了搖頭道:「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我本打不過你,打下去多半是死路一條。我又何必做傻子?況且有你這知情人相助,自然救我妻容易百倍。若能學得你一身毒術,天下更是少有敵手!就算我不恥你為人,甚至也可以假意答應你,事後再殺了你。天下人會說我委屈求全,能屈能伸。我依然是一個大俠。……但……」說到此處,他直直地盯著法通,一字一頓道:「但……你以為謝長風是這樣人嗎?」
話音一落,這個孤傲的身影沖天而起,落霞劍已如片片碎菊,漫天而起,正是歸去來兮劍法三大殺招之「我花開後百花殺。」
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大了起來,直直地落在太湖之上。兩條人影,在太湖的水面上翻飛騰挪,竟是雙燕戲水嗎?
轟隆隆的雷聲卻響了起來,卻是場雷雨。
※※※
「吳大哥!你沒事吧?」申蘭聞得吳飛泓中毒,幾乎沒哭了出來。柳凝絮前衝的身形立時硬生生收住,虧得她是俠客島弟子,內功深厚,真氣早運轉如意。若是換了申蘭,真氣未純,不可收發由心,這下必受內傷不可。
「小蘭,疏影!……吳大哥不行了!凝絮啊!這兩人以後……以後……就拜託你……照顧了……」吳飛泓上氣不接下氣道。
「嗚嗚!吳大哥!你別嚇小蘭啊!」申蘭的眼淚終於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吳大哥!你面色紅潤,脈搏正常,到底中了什麼奇怪的毒啊?一點跡象都沒有!」卻是風疏影握著吳飛泓的手疑惑道。
「啊!是嗎?你沒看見我額頭上冷汗直冒嗎?」吳飛泓吃力道,同時緊緊抱住了申蘭。申蘭也緊緊抱住他,哭道:「吳大哥!你別丟下小蘭啊!嗚……嗚」
柳凝絮暗自疑惑這傢伙剛剛還虎虎有力,怎麼一下子就中了毒了呢?再一看某人的動作,立時明白所以。心下偷笑的她沖風疏影眨了眨眼睛,後者立時心領神會。
「吳大哥啊!我差點忘了,這有天山玉龍,包解百毒。」風疏影笑道,「只是……這玉龍咬一下,需要在床上躺個三天三夜,而且……據爹說好像很疼呢……你忍忍啊……」言時,她掏出一隻綠竹管。
聞得會有如此慘痛經歷的某人忽地脫出申蘭的懷抱,剎那間跳出了月滿樓去,身法竟比易塵封的「輕風徐來花不動」也不多讓。空中有笑聲傳來:「哈哈!不知道為什麼被小蘭一抱,我的毒竟全解了啊!不用勞煩玉龍了!」
月滿樓中,一個藍衣少女癡癡望著自己的雙手,呆呆道:「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我的手能解百毒?」
「噗嗤」風疏影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柳凝絮自也咯咯相和。再不明白事情真相的申女俠,也立時恍然,奇特的卻是,此刻這少女並未大怒,而是雙頰飛起了紅雲。那美態,竟將風柳二女也看得一呆。
「吳師兄!等等我。」一個聲音忽然從大街之上冒了出來。飽受申蘭摧殘的吳飛泓不得不將急行的身子停了下來。三女也立時將嬌軀後轉,如柳隨風,輕輕轉過身來。
「撲通」卻是一個少年應聲倒地!
「媽的!這小色鬼!真是死性不改!」吳飛泓笑罵道。
地上的某君立時又躍了起來,恭敬上前迎上三位美女道:「小弟莫游見過三位嫂嫂。」三女急忙回禮。末了,有人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方半轉身形弓腰道:「小弟見過吳師兄。」
「幾個月不見,小傢伙長得又瀟灑了幾分嘛!」吳飛泓打趣道。
莫游眼珠一轉,笑道:「其實小弟能有今日這玉樹臨風,英姿颯爽,全靠師兄平日多栽培!」
「柳姐姐!這古劍池出來的傢伙,是不是都像這二位一般無恥地自吹自擂啊?」申蘭在旁邊小聲嘀咕。
「小蘭啊!也許……這是古劍池的門風也未可知!」柳凝絮也有些懷疑。
「呵呵!聽家父說,古劍池門規最是森嚴,古板得很。這兩個傢伙……只怕是異數!」風疏影在旁邊解釋道。
……三人在旁邊嘀咕的時候,莫游與吳飛泓已經開始狂敘別來種種。
月影闌珊。兩個時辰過去了。
※※※
臨安月影闌珊的時候,數百里外的太湖卻雷雨如狂。
謝長風與法通已經交手過千招。二人的衣服,因不能分真氣抗雨,已是濕透。法通功力深厚,經驗豐富,但謝長風劍法高明,年輕力壯,更是身兼數家之長。一時間,勝負難分。
千招之後,二人已經深知對方虛實。謝長風深深忌諱法通深厚的內力與可怕的掌法,同時此人施毒之術天下知名,實是時刻不可鬆懈。法通卻覺得這少年的身法無形,常於虛處見實,實處見虛,虛虛實實,虛實互換,讓自己多次掌出無功。此人劍法守時隱逸如水,一淡如菊,攻時卻如江河倒瀉,沛然不可抗。最可怕的卻是他不時使出一招霸絕天下的劍法來,看似只有一招,卻又似有千萬招。每一次使出,自己都狼狽不堪。虧得這招劍法似乎極耗內力,謝長風不能連續施用,不然自己早已戰敗。
雷聲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大。二人自湖邊打到湖上,又自湖上凌波相搏,此時又戰至岸上。
法通本有數次想放出毒去,但這少年身形飄忽,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大雨又傾盆而下,讓許多施毒之技,無法施展。此時……機會來了!
謝長風又使出了那招「問劍之意」,劍意之出,莫可爭風。法通的身形不得不又暴退一丈,謝長風果然立時真氣不繼,身形一滯。法通的念珠就於此時出手。
一百零八顆念珠穿透雨幕,鋪天蓋地席捲了十丈之內。這些念珠或快,或慢,或旋轉如弧,或撞擊向前,或迂迴饒轉。正是法通生平施毒立作「無孔不入」。
謝長風的身形已經停滯,念珠如幕而至。避無可避。三十顆念珠,直直地打在謝長風的身上。
法通差點沒歡喜地叫出來,但……一道電光已迎頭而來,正是謝長風。
問劍天下,誰與爭風?
其時正有天雷擊下,穩穩地落在謝長風的問劍之上。謝長風正將最後一道真氣急速推出,無巧不巧,那道閃電被真氣、劍氣一撞夾雜著莫可與抗的力量,轟向法通。
法通不可置信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一切!謝長風不是被自己含巨毒的念珠打中了嗎,怎麼又出現在自己面前?此念未落,他身體已被這混雜了真氣、劍氣、閃電的問天一劍劈成兩半。
怎麼就沒了?如何就有了?有無之道將的其實是佛家因果之論。凡事有因方有果,yu知其果,必先知其因。道悅的有無之道卻超脫了常人所說的因果。這是一種知曉了果,再求其因的方法。
也許這不符合常理,但事實上卻隱含佛家至理。爾豈不知今日之因,乃是昨日之果?因果,果因。因其果,果其因。天地間因果本是循環之中,今日之因,明日之果。謝長風自聞得有無之論那日起,日思夜想,總是思索著這些奧妙。
但有為而作,就落了下乘,他一直不得參悟更高境界。易塵封傳語: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似乎給了他些什麼啟示,但依然便如隔了成紙,總是不得破。方纔,謝長風真氣忽地不繼,立時想起「假作真時真亦假」之句,剎那間明悟真氣的有無之道。
虛處藏實,實處還虛。yu得其虛,先求其實。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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