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樓中。兩個怪人正舉杯豪飲。
其中一人頭粘亂草,一張臉飽經風霜的中年人的臉,卻著了一身粗布麻衣。鐵塔般的昂藏身軀的最下端卻套著草鞋。另一中年書生,儒衫在身,卻於腰間掛了一把長劍。
此時一個算卦之人走進樓來,小張忙上前笑道:「半仙!請這邊坐。」原來竟是李扮仙到了。這位扮仙找了張那二怪人對面桌子坐下,要了幾個菜,一瓶秦淮芳就吃開了。
但他眼光卻漸為對面這二人所吸引,口中嘖嘖稱奇。那二人似是見得此人形狀,卻並不理會,只是繼續吃酒談天。李扮仙卻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來,笑道:「二位兄弟請了,學生李扮仙,木子李,假扮之扮,神仙之仙,仰慕二位兄弟風采,不知道可不可以坐下來喝杯酒?」
那二人卻是龍羿與易塵封。
那龍羿笑道:「李兄是個坦白人,大家交個朋友,又何嘗不可?只管坐下就是。」易塵封見龍羿如此說,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李扮仙忙叫小二將自己桌上酒菜端了過來,三人添酒重飲。酒過三巡,李扮仙笑道:
「方纔,學生在對面見二位器宇不凡,實是好奇不已,這才冒昧打擾。」
龍羿道:「看李兄形狀,莫不是位精通術數之學?」
易塵封卻笑道:「龍兄行俠江湖,卻不聞風塵每多異人,這位李兄卻是人稱『無卦之卦』的天下第一卦。」
原來這龍羿行道江湖,雖結交了許多三教九流之士,獨對命相一道,無甚興趣,也就結交不多,不知道眼前這位李扮仙實是不奇。但易塵封為人介於正邪之間,本無什麼忌諱,只要合了自己的性情,什麼樣的人都交往,是以知道天下有這麼個李半仙。
李扮仙聞得易塵封道破自己身份,既無得意,也無自卑,只是笑著問龍羿:「龍兄?
莫不是天刀龍羿?」龍羿點了點頭道:「在下正是。這位便是易塵封。」
李扮仙歎道:「難怪!二位人中之龍,如珍珠雖混於泥砂,終難掩其光芒。難怪學生有此詫異。」
龍羿卻笑道:「我鄉野粗人,無論何處呆著,總難免驚世駭俗。」易塵封立時也道:
「狂人如易塵封者,何處能不嚇人?哈哈!」
三人大笑一陣。李扮仙最後道:「二位俱是江湖上的奇人,學生雖不是江湖中人,卻也知道二位乃是天外異人。不知道二位對術數一道,有何看法?」
龍羿正色道:「對於術數一道,龍某所知不多。但想來此道,既不會如鄉野愚夫所言一樣玄乎,也不會如某些無見識的莽人所言的全無可取吧。龍某認為,這東西其實介於信與不信之間。」
李扮仙邊聽邊點頭,末了,卻不發表意見,將頭轉向易塵封,想聽聽此人意見。那知這易塵封卻道:「易某雖有拾龍兄牙慧之嫌,卻實是與龍兄看法一致。」
聽到此處,李扮仙卻又點了點頭,笑道:「二位所言,正是道理。須知這易理千變萬化,雖說萬變不離其宗,卻總是任何事,在學生看來都是只有五成的準度。世事半是天定,半是人為。至於到底那些是天定,那些是人為,才是術門之人所關心的。」
龍羿有易塵封只覺得這理論極其新穎,又都眼界大開,不料這世上還有如此坦白的算卦先生,忙齊聲道:「願聞其詳。」
其時正有一陣風吹過,窗外樹上一片落葉,穩穩飛入李扮仙面前茶杯之中。李扮仙撫髯微笑道:「二位!這樹葉,chun生、夏茂、秋落、東殘,乃是自然之理。」說到此處,龍易二人齊齊點頭。李扮仙續道:「我等人間俗子,就如這樹葉,不過是循此軌跡,來去枯榮,原是有痕可尋。這便是易書之所以存在的道理。但若是如此葉,卻在最茂之夏,卻凋謝,這就是天上變數。人生就是左右於這變與不變,才如此多姿。不知道二位以為如何?」
二人聽得連連點頭,龍羿道:「先生高論!那麼,先生所謂的卦術就是既算本來之人間軌跡,又算天上之變數?」易塵封卻道:「二者該不可兼得,卦門該是只算其中的軌跡吧?」
李扮仙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搖了搖頭,看二人不解,才道:「卦門本是二者兼顧,但自祖師周文王演八卦以來,能真正通神如文王者,千年不過一人。三國之時,有諸葛孔明。唯唐時卻有李淳風與袁天綱二人同在,實是異數。」
龍羿卻道:「也許這本是天理自然合該如此,也未可知!」
李扮仙一愣,隨即笑道:「龍兄果然非常人,難得如此剔透。便如樓外此時來這人眾,雖說是得了喜事,卻有怎知不是禍事?即便現在不立顯,卻終有**一天。」
龍易二人不解,卻過了片刻,一人喜氣洋洋地首先衝上樓來,正要坐下,見三人,明顯一愣,卻走過來道:「龍大俠,易前輩好。這位前輩是……」正是吳飛泓。自是一陣囉嗦。
不時,陸游領著眾人上來,見到龍易二人,忙拱手道:「多謝二位前輩之助,大事已成。」
龍易二人卻不是驚喜,而是發呆地看著李扮仙,良久無語。
一干白道刺秦之人,紛紛上得樓來。眾人見過禮,各自熱鬧去了。倒是凌若雨與姬鳳鳴二人留了下來。姬鳳鳴笑著對龍羿說:「龍兄,別來無恙?」
龍羿笑道:「有姬掌門當日所賜,龍羿如何敢有恙?」吳飛泓卻在旁邊聽得糊塗,當日就在這月滿樓上,二人為了《沖虛真經》幾乎大打出手,但到底最後結果如何,自己三人卻並不知情。今日看二人形狀,倒好像是良朋知己,當真是古怪得很。
凌若雨卻對李扮仙笑道:「李兄自今日起,當不必再怕對這位仁兄說『快避』二字了。」說時她手指陸游。陸游這時才發現這位算卦先生,不就是月夜之下讓自己「檜避」的那位嘛!立時上來行禮。李扮仙閱人無數,卻記性極佳,一陣茫然之後立時恍然,忙笑道:「原來閣下就是才名滿天下的陸才子啊!呵呵!久仰。萬不料當日陸先生竟在我灘前算了一卦!」
陸游笑道:「悔當日不聽先生之言,才弄得自取其辱啊。」
李扮仙點了點頭,笑道:「今日大道初行,陸先生可要記得『藏拙』二字。」
陸游一愣,隨即瞭然,道:「經歷這多風浪,陸游已知大道何方,多謝先生指點。」
李扮仙露出職業性的笑容,但笑不語。
翌日傳出秦檜死訊,天下莫不拍手稱快。天子高宗心喜之下,親往秦府探看。有檜子
秦熹迎出。原來當夜群豪怕耽擱太久不利,並未將秦熹一併誅殺。天子道:「卿父病故,望汝好自為之。」熹跪奏道:「臣父不測,繼臣父後任,應屬何人?」卻先不提為父報仇,居然想代父職,果然是虎狼之後。高宗搖首道:「此事非卿所應預聞。」
言訖拂袖出室,乘輦還宮,當命直學士沈虛中草制,令檜子致仕。表面上卻追封檜為建康郡王,熹為少師。熹子塤、堪並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是夕,告天下人檜久病而死。但風聲早漏,百姓無不知曉秦檜為吳飛泓馬糞淹死。
檜居相位十九年,除一意主和外,專事摧殘善類,所有忠臣良將,誅斥殆盡。凡彈劾事件,均由檜親手撰奏,yin授言官。奏牘中羅織深文,朝臣多知為老秦手筆。一時輔政人員,不准多言。十餘年間,參政易至二十八人,而且賄賂公行,富可敵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高宗初奇檜,繼惡檜,後愛檜,晚復畏檜,一切舉措,輒受檜劫制。檜黨張扶請檜乘金根車,呂願中獻秦城王氣詩,檜竊自喜,幾欲效王莽、曹操故事,卻終為一干江湖野人所阻。至暴死後,尚贈檜申王,賜謚忠獻,其流禍之深,可見一斑。至寧宗開禧二年,始追奪王爵。改謚繆丑。
張俊於檜死去年,已病死。檜妻王氏當場為謝長風所殺,熹獨對外宣:其為鴛鴦蝴蝶命,殉夫而死。當夜秦府火光沖天,喊殺綿綿,如此低劣手法,原不過是冠冕堂皇。
又豈能盡遮天下人之目?不過是徒留笑柄於千秋而已!
獨萬俟契失秦檜歡,累貶至沅州。高宗因檜死擇相,還疑契非檜黨,召為尚書右僕she,並同平章事,湯思退知樞密院事,張綱參知政事。湯思退向來附檜,檜臥病時,曾召囑後事,贈金千兩,不受。高宗聞卻金事,遂加拔擢。
卻不知思退卻金,實怕檜故意相試,所以謝卻,並未有心立異。沈該已列參政,本是個隨俗浮沉的人物,惟張綱曾為給事中,嫉檜乞休,家居已二十餘年,至是召為吏部侍郎,立升參政,頗有直聲。御史湯鵬舉等,得他為助,因累劾秦檜病國欺君、黨同伐異諸罪狀。乞黜退檜家姻黨。於是戶部侍郎曹泳謫竄新州,端明殿學士鄭仲熊,侍御史徐嘉,右正言張扶,及待制呂願中等,相繼斥逐。趙汾、趙令鬻K罪出獄,李孟堅及王之奇兄弟,許令自便。復張浚、胡寅、洪皓、張九成等原官,遷還李光、胡銓於近州,又追復趙鼎,鄭剛中等官爵。(引《宋史》)
此事傳遍天下,陸游聞之,長歎曰:「朝中雖有清流,卻依舊狗苟,吾道復孤。」至此方暫時絕了入朝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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