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風對秦昭佳說:「你在這等我。」秦昭佳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小心點。」他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朝眾人拱手道:「諸位失陪,長風先出去一下。」不理眾人詫異的眼光,他撩了撩衣袍,轉身下樓而去。
樓下有個鵝黃衣衫的女子背他而立,聽得他靠近的腳步聲,那女子道:「跟我來。」
說時,她人已向前行去。謝長風知道自己沒聽錯,這正是二師姐虞倚霞的聲音。
黃昏時分,天邊已見淡淡的月影。虞倚霞沿著東大街疾疾而行。置身於車水馬龍中,她顯得真可謂是游刃有餘,她只是向前急走,看似緩慢,但剎那間已經出了五丈之外。謝長風卻知道這是極高明的輕功身法。任何碰上她的人,總是很怪異的滑向兩旁。卻無人被她撞倒,她一臉淡然。一個人如輕煙般似慢實速地飄忽於臨安東大街。
謝長風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無論虞倚霞如何加速卻總是甩他不掉,二人始終保持了一丈距離。
如此這般,二人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卒只看道兩道影子滑了過去,然後就是不見,只道是花了眼。二人如此行走,約莫半個時辰,到得一處荒郊。
虞倚霞急行是身子驀地停了下來,謝長風也立時定了下來,二人的距離正好還是一丈。
虞倚霞緩緩轉過身來,一張清麗脫俗的臉出現在謝長風眼裡。這張臉上的一顰一笑,是那麼的熟悉,即便是一輕蹙一微笑,都在謝長風的腦子裡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對謝長風來說,菊齋在他的心裡就是師父和大師兄以及三位師姐。
淡如菊永遠對任何人都是淡漠,即便是自己喜愛的弟子,她也從不會多假辭色。大師兄常年雲遊四海,一年之中能見到他的日子只有那麼一兩天,所以在菊齋真正的親人三位師姐。虞倚霞長謝長風五歲,讓他覺得最溫暖的卻是這位二師姐,一直以來,謝長風的心中甚至暗暗將她當做了自己的母親。
挑燈夜補衣,小軒輕言笑,劍閣細授劍,黃昏數黃花,夏夜涼風漫天星,無數快樂,無數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就在眼前這個人的笑容面前溜走,沉澱……
現在……謝長風覺得自己站在過去的面前。
「二師姐……這些年……你好嗎。」謝長風激動得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呵!好,如何不好?只是有些想你這小鬼頭啊!」虞倚霞面上掛著笑容。
「……二師姐,我也想你啊。」謝長風有些哽咽。
虞倚霞看著面前這個白衣青年,知道他終於長大了,不再是當年偎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小鬼了,莫名的心頭湧起一陣感傷。她忽地想起此行的任務,忙靜了靜心緒,冷冷道:「長風,師父派我來殺你。」
「啊!……為什麼?」謝長風不能接受這個突然的轉變。虞倚霞的話如一把刀刺入他的胸膛,差點讓他倒在地上。
虞倚霞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原因。你出劍吧!」
「不!……不可能的。」謝長風大叫了起來,「師父為什麼要殺我?不可能的。」
「不用多說,我要動手了。」虞倚霞強自忍住內心的波動。
虞倚霞左手暗掐劍訣,似輕拈一花,眼中淒迷,如看那黃花憔悴,神情淒楚。一道劍影從她手中揚起,如一朵淡菊,只奔向謝長風的的面門。正是紅袖看菊。
看著那朵菊影飛近,謝長風想笑,但當他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這笑有多苦。虞倚霞就如同他的母親,菊齋如同他的家。自己的母親拿著劍要殺你,你會如何做?
所謂天意如刀,造化弄人,說的是不是現在的情形?人之力與天較,何其之渺!謝長風能出手抵擋這一劍,但他能與天爭嗎?天有其理,人只該相從?爭還是不爭?
是生?是死?這是個問題。
不!不能死!憑什麼天要滅我我必滅?我要與天爭!在劍風及體的前一刻,**真氣如江海奔流,自然地將他向後來了一步。這一步之間,他下了這個決定:我命由我不由天!憑什麼這個臭老天要老子死,老子就要死?劍風及面讓他痛苦,也讓他感動。
有個信念告訴他:謝長風,這天下沒人能要你的命,師父不行,師姐也不行!你的命是屬於你自己的。你不能就這麼束手,你要去菊齋問清楚!
那道劍風即將刺入他面門的那一刻,腰間長笛險險抵在劍尖。
他選擇了爭!
虞倚霞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將本是直刺的長劍一橫,陡地前抹,長劍帶出一陣劍風的同時幻出了陣劍雨,正是菊齋歸去來兮劍法中的「秋風梧桐黃花雨」。
謝長風真氣一轉,人向後倒退,同時長笛擺動,窺準劍幕的唯一的一個空隙,遞了進去。
啊!虞倚霞嬌斥一聲,似乎不可相信的看到那只長笛透過劍雨,堪堪抵近自己的咽喉。謝長風如此輕易地就破了歸去來兮劍法。
那只長笛卻在此時停住了,謝長風的人已經退到了丈外。這一笛並未施全,雖說使全了也不會讓虞倚霞立時落敗,但……能撐幾招?兩個不是一個級別的高手間的決鬥,通常只要一招。虞倚霞知道,謝長風已經有與師父淡如菊相抗的實力,甚至……有過之。
本是慘敗的虞倚霞忽地笑了起來,那感覺似乎很欣慰。
謝長風看著二師姐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心中更加感動。
「好啊!好,好!」虞倚霞連說了三個好,語氣中似乎有失落,有感慨,但更多的該是欣慰。
「二師姐……我。」謝長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師父原來的話是:去阻止五師弟,或者助他一臂。」虞倚霞笑道,「你現在明白了。」
「啊!……我明白了。」一愣之後,謝長風真的明白了。從這個時候起,自己才算是真的出師了。而師父也開始認同自己的作為了。當然,如果沒有對親如自己母親的二師姐出劍的勇氣,謝長風還是沒有勇氣擔負起這個天下。自然了,如果連擊敗二師姐的力量都沒有,他也沒有能力去擔負這個天下,以後還是做自己的隱者比較好。
「長風,你是菊齋創派十幾年來,第一個入世的弟子。希望你將菊齋的精神發揚光大。」虞倚霞的聲音裡有著鄭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才是菊齋真正的精神。
「長風知道。」謝長風恭敬道。
「以你今時今日的武功,和那麼多朋友的幫助,臨安的事,我知道你一定能解決。我先去淮上吧,在那裡等你的好消息。」虞倚霞笑道。
「啊!多謝師姐。」謝長風感激道。淮上的弟兄正卻一個人帶領,二師姐能去再好不過。
……
交付花了一刻。
「長風,你多保重。」虞倚霞年輕的臉上流露的神情卻如一個母親,也許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早把謝長風當作她的孩子了。
「師姐,淮上的事,就勞您費心了。……你多留會再走好嗎?」謝長風依依不捨。
虞倚霞笑道:「小鬼!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咱們淮上再見吧。你的朋友還在月滿樓等你呢。」頓了頓,她又道:「昭佳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好好待她。」
「是,師姐。」謝長風的臉上微微有些紅,「那我回去了?」
「嗯。你去吧。「虞倚霞笑道。
謝長風雖然不捨,卻不會拖拉,他一轉身,洒然而去。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看著謝長風的背影,虞倚霞莫名地想到這兩句話。
遠遠地,擔心謝長風安危的夜未央一直看著這場比武的始末,他不知道謝長風和虞倚霞說了什麼,但他知道這個女子是誰。他笑著想道:「從謝長風敢出劍的那一刻起,一把利劍,終於鑄造完成。」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唐,賈島)
第三卷天地洪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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