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風聞得那少女竟是姬鳳鳴,不由一驚,方細細打量那女子。那女子有種說不出的美麗,眉目清雅固不必說,而調鉛無以玉其貌,凝朱不能異其唇,長髮垂肩,藍裙飄人。好個絕色少女!
他忙將雙眼一閉,定了定神,才又想道:人說姬鳳鳴驚艷江湖,今日見得這絕代風華,方知傳言雖盛,卻不足道其美之萬一。他正自思忖,卻聞得一聲悠悠歎息,他耳目靈便,知是申蘭。難道她也有感姬鳳鳴絕代風華而感慨嗎?
他無暇理會,心中又自電轉:青霞劍名震天下,可誰知她暗器功力竟也直追唐門高手。剛才那一刀,她只怕是略略試探於己,但換得旁人,高手如吳飛泓者,未必就避得了。他心下思量,雙眼卻淡淡地關注場中局勢。姬鳳鳴說出那《沖虛真經》之名,他面上雖作茫然,心下卻不由輕輕一呼,全身一震,只覺宿世糾纏。十八年了,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吳飛泓與申蘭均未聞得那《沖虛真經》之名,面上茫然之色,卻不是作假。吳飛泓心下忖度:「聽名字,這《沖虛真經》該是一本武功秘籍才是,龍鳳二人,武林神話,看得上的武功秘籍,豈同小可?龍羿似受重傷,該與這書有關。」他忽地想到一件事,不由心膽生寒:自己三人知曉了這個秘密,會不會被人殺以滅口?
卻聞得姬鳳鳴咯咯一笑:「果然還在你身上,甚好。」她緩了一緩,正色道:「龍大俠,你我武功本在伯仲之間,現你卻身受重傷,我本不該於此時下手,但家兄臥病已久,命在頃刻,非此經不可救,大俠見諒。」
龍羿聞得此言,先前冷冷神色,一掃而光,心中不屑轉而變為敬重。須知如姬鳳鳴這樣成名高手,無論如何因由,乘人之危,傳到江湖,必然為人所不恥,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取得《沖虛真經》,原是為她兄長。但自己……自己受人之托,大丈夫一諾千金,豈可輕毀然諾?
他心下雖有相助之心,卻也無奈,只得淡淡道:「鳳鳴,你我惺惺相惜,令兄病重,義之所在,便性命交付,龍某也眉頭不皺,區區一本經書又算得什麼?只是龍某曾應諾那人,必將此經交與他後人。情非得以,尚請海涵。」
姬鳳鳴歎了口氣,道:「強弱之勢,不言可知。君子趨吉避凶,龍兄英雄一世,何以今日如此不智!」龍羿生平最是吃軟不吃硬,聞得此言,那刀削般的臉上,雙眉輕佻,眼中露出堅毅之色,他冷笑道:「嘿嘿!龍某雖然身受重傷,你要勝我,卻也不易。」
姬鳳鳴聞此又是悠悠歎息一聲,娥眉輕蹙,神情寂寥。謝長風聽他歎息,只覺愁腸百轉,憐惜念生,安慰道:「姬姑娘,令兄一定會好起來的。」他話一出口,不由大悔。姬鳳鳴雖是一介女流,卻武功絕頂,才情羨艷,她無法之事,安慰又有何用?
姬鳳鳴聞得此語,不知為何竟展顏一笑,道:「多謝你了。長風。」謝長風看她只是淺淺一笑,卻如百合chun放,幽蘭夜香,一聲「長風」叫過,他不由癡了。吳飛泓與申蘭此時早已走了過來,見得姬鳳鳴一顰一笑,俱是憐意大增,反覺得那傷重的龍羿不近人情了。可見美麗的女子,無論於何處,總是大佔便宜的。
龍羿將在一切看在眼裡,也不由得暗自佩服,這姬鳳鳴果然是好生了得。她只一顰一笑,已使場中三人對她好感激增。看那三人神情,動手之時,即便不出手助她,也是絕對不會站到自己這一邊了。噫!不對。那對持劍男子武功已是不低,而這謝長風功力之高,已直追自己昔年黃山問劍之時,如何會輕易動搖心志。莫非……
龍羿心下正自懷疑,忽聽耳中有聲傳入:「龍大俠,這三人已被我九幽蘭露神功困住心魄,一時當不會插手我們交手。」傳音入密的正是姬鳳鳴。九幽蘭露!呵呵,果然是九幽蘭露。
九幽蘭露本是二百年前武林奇人幽蘭仙子不傳之密。那幽蘭仙子十九歲時,自創這門武功,此功本沒任何殺傷力,但練到極處,可以洗髓易筋,駐顏緩老。那幽蘭仙子,百歲歸天之時,依然保持少女容顏,一時傳為武林佳話。但此功自幽蘭仙子仙逝之後,就此失傳達百年之久。到得五十年前,有工匠整修她舊宅,卻在大廳橫樑之上,看到心法。原來那幽蘭仙子也不忍神功失傳,留書橫樑,只待有緣。有巨賈高價買得,刻印成書,一時洛陽紙貴,九幽蘭露,風靡天下。
一時閨中少女尚武成風,都是想紅顏不老。但奇的卻是,茫茫江湖,竟無一人練成。就在人人都以為此功為那巨賈杜撰時,有一風塵奇女子李師師卻練成此功。那李師師本是絕色佳人,神功大成之後,更是弄得眾生顛倒,李師師更是笑言,此功練到極處,甚至可以勾魂奪魄。
一時江湖之上,九幽蘭露竟成了閨中少女,江湖俠女的夢。但幽蘭仙子「留待有緣」之語,竟是不虛,除李師師外,再無人修成。及到靖康之恥,金人陷汴,江山蒙塵,二帝北狩,李師師吞金為徽宗殉情而死,顏色依然少女模樣。此後,世上再無練成九幽蘭露之人。
龍羿武功早達宗師一流,據他推測,這九幽蘭露能將修習者自身優雅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美麗女子練到極處自然可以弄得人魂不守舍,如姬鳳鳴驚才羨艷,原是武林中少有的天才人物,練成九幽蘭露,不足為怪。此刻她牛刀小試,竟連身為女子的申蘭都為她所攝。這一點上,竟和魔教武功「夢繞魂牽」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那「夢繞魂牽」卻是講究制心主攻,這九幽蘭露卻是講究吸引,一主動,一被動,高下立判。
龍羿思緒電轉,剎那之間,已明形勢對己極為不利。但他心性堅毅,遇強不折,受人所托,必要保護這真經安全,立時將生死置之度外,默運起一門神功來。姬鳳鳴忽覺四周暗勁流動,那龍羿枯草樣亂髮竟然根根豎起,面如金紙,她立時想起武林中一門傳說的武功來,大大地吃了一驚!佛意金身!龍羿居然連這門武功也練成了。
她苦笑一聲,歎道:「龍兄!這又何必?」龍羿也是苦笑:「龍某受人所托,苟有一口氣在,必不讓他人染指真經。」姬鳳鳴搖了搖頭,道:「動手吧。」龍羿大喝一聲:「好!」其聲若龍嘯九天,又若金鐵錚鳴,卻又若佛陀禪唱,振聾發聵。謝長風、吳飛泓與申蘭三人先是神智一清,立覺得耳中轟鳴,腦中有若雷擊電劈,眼前一黑,均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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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風忽覺得面上一冷,忙睜開眼來,卻見一蓬冰水迎面撲來,他大駭之下,**真氣自然流動,那蓬水,立時被震得四散而去,並無半滴沾衣。再看時,三步之外,那手持一隻水桶的店小二小黃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而自己和吳申二人俱在一口井邊,立時明白所以。
自己三人為龍羿一喝,相繼從姬鳳鳴的吸引中醒了過來,但為他深厚內力的一喝,也立時暈了過去。剛才那水該是小黃見自己三人昏迷,想用井水潑醒。卻不料,他昏迷已久,正要醒來,感應到二月井水之寒,立時氣機流動,提前醒了過來,才發生了先前一幕。
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姬鳳鳴勾去魂魄,他面上微微一紅。這一念轉過,他心緒復平,向那目瞪口呆的小黃道:「小二哥,多謝你了,麻煩你再把我這兩位朋友弄醒。」小黃暗暗乍舌,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武功嗎?這些傢伙果然不是好惹的。他應了聲是,又汲了一桶水,朝昊飛泓潑去,水聲過處,那吳飛泓竟是毫無反應。謝長風略一思索便明問題所在,吳飛泓功力不比自己,自然醒來會遲些,那申蘭完全不會武功,自然會更慢許多。當下,他讓小黃幫忙,將那二人搬回樓上昊飛泓的房間裡。
路上,他問小黃那頭髮象枯草一樣的大漢如何了,小黃卻道:「一個時辰前已經結帳走了。」
「哦!那他沒有流血受傷什麼的嗎」謝長風奇道。
「流血?受傷?好端端的,怎麼會?」若不是他剛才見識過謝長風武功了得,只怕此時要大罵這人腦子有病了,「那人走的時候,步子好像比剛來的時候穩了許多,只是臉色變得……變得……」
「變得怎樣?」謝長風越聽越奇,龍羿身受重傷,以他個性與姬鳳鳴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極有可能會丟了性命,或者受更重的傷,就此不起也有可能,怎麼可能還步子更加穩健呢?
「變得……變得竟像塗了層金。」小黃也覺得不可思議。
塗金?謝長風暗自思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復問道:「你上樓來的時候,可看到一個紫裙女子?」
「紫裙女子?沒有。」小黃越聽越是莫名其妙。
哦!她該已走了。佳人已去,芳蹤渺渺,不知何年何月,再得相見。他輕輕歎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吳飛泓與申蘭被放到了一張床上,店小二小黃覺得有些不妥,道:「客官,這二人該還不是夫妻,這樣不太好吧?」宋人極重禮法,南渡之後,家國飄搖,已不如北宋那麼講究,但這樣男女二人同眠一床,傳揚開去,這二人若不成親,只怕於聲名有損。
謝長風先時還沒考慮這個問題,經小二一提醒,心中一動,壞笑起來:「不不。這兩人明日就要成親了,沒關係的。」小黃雖仍覺不妥,但他混跡酒樓多年,早已圓滑,心下雖未釋然,卻並不再開口。
謝長風摸出一錠白銀,交到小黃手裡,囑咐道:「兩個時辰之後,你去西湖梅莊,就說府中小姐和姑爺在你們酒樓,喝醉了,請他們來帶人回去。他們一定重重有賞。」
小黃看到白銀,喜道:「多謝客官,你放心吧。我這就去。」
謝長風道:「不可,一定要兩個時辰之後,不能早了也不能遲了。」小黃雖覺古怪,但白花花的銀子在手,也不計較那許多,賠笑道:「好,就依客官吩咐。」
原來謝長風,看這吳飛泓與申蘭情投意合,便想成全這二人。此刻從龍羿一喝之後醒來,武功似好了許多,連腦子也忽覺得清醒不少,立時想到這條妙計來。申蘭口音明明就是吳儂軟語,該是臨安人,當然不是吳飛泓的師妹吧。看她習性刁蠻,卻必定是大家閨秀,而且一定是將門之後,從名字推斷,是鎮國公申天蒙之女,乃是**不離十。
申府的人來時,吳申二人該剛好醒來吧。到時候,申府的人見了這二人在同一張床上,不讓他們成親才怪。如此,他既玉成了這二人好事,又報了昊飛泓欺騙之「仇」。嘿嘿!想到這裡,他故作陰險地笑了笑,旁邊的小黃很配合地不失時機地抹了一把冷汗。
暈去醒來,謝長風似乎有什麼地方變了,這一點,他自己也覺察到了。也許這才是我的本性吧,他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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