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既止,chun陽慢慢露出真相,只曬得人暖洋洋地,渾身舒坦。
二人心中喜悅無限,既搭上話,天南海北,風霜雪雨,刀劍縱橫便盡數話起。申蘭久處深閨,最喜聞江湖上趣聞逸事、俠少風流,頻頻發問。吳飛鴻浪跡江湖多年,見聞既博,對她又一見鍾情,自是曲意逢迎,便每揀些英雄熱血,俠女悲歌什麼的說與她聽,不時更插些江湖野史,劍仙傳說。他言辭詼諧,又旁徵博引,只將申蘭聽得眉開眼笑,對他好感激增。
申蘭雖見聞淺陋,卻廣攬詞章,不時插問,即有獨到之處。分析起天下聚合來,竟也頗有真知灼見。吳飛鴻暗暗訝異,即少了一分輕視之意,多了幾分敬重之心。
二人興致盎然,說笑一陣,卻微微疲累。一時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細看對方。
空中忽傳來一陣清嚦鳴叫,三長兩短,如新雨過橋,讓吳飛鴻如浴春風,耳目一清。
申蘭雙眉一蹙,面色悵然,黯然道:「吳大哥,家中仙鶴鳴叫,家父喚歸。這就……告辭了。」
聞此,吳飛鴻神情一黯,勉強笑道:「小蘭,既是伯父見召,那你去吧。若是有緣,終會再見。」
黯然**者,唯別而已!——申蘭舊讀此江淹之賦,難解其意,今日別在眼前,心頭一酸,忽地盡悟。她心知今日一別,煙波聚散,相見難期,再相逢時,又不知何年月。情急智生,她心念一轉道:「吳大哥,我就住在這西湖附近的梅莊,你如有空,歡迎到寒舍作客。這個香囊,你請收下。」她說時自腰間解下一香囊來,遞到吳飛泓手中。
吳飛鴻輕輕握住那個香囊,只覺得其中似有茉莉芬芳傳來,又有寒梅清冽,幽蘭沁入心脾,竟似百花在裡。他無暇細思究竟,只是堅決道:「我定去……尋你。」
申蘭愁眉立展,笑道:「吳大哥,你一定要記得來找哦!不然,嘻嘻,可別怪我打你一個耳光。」言罷,還吐了吐舌頭,情態極是可愛。
吳飛鴻只覺得有心頭暖意升起,怕自己流下淚來,忙一抬頭,笑道:「君子一言。」
申蘭聞言大喜,嫣然一笑:「駟馬難追。」
說罷此言,她翻身上馬,一勒韁繩,那飛雪一揚蹄,急馳而去。她雖放吳飛鴻不下,卻終未回眸一盼。
吳飛鴻悵然望著佳人去遠,左手緊握香囊,右手輕輕撫摩剛才被申蘭打過的臉頰。想到深處,他啪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痛感傳來,他卻欣喜若狂:「***!好疼!居然不是做夢!」緊接卻是一陣哀鳴:「為何奇痛?小蘭打老子的時候,為甚不疼?」也許是女孩子手上勁小吧!他立時想通了。
日上三竿,chun陽及體,他全身每一毛孔便如食了人參果。和風送暖,嫩冰消融,早鶯草長,佳人相約,這次第,豈一爽字了得?
「今夕何夕,會此佳人,娟麗無雙,我心搖曳。」得意忘形之下,他輕吟起一段不知何時記得的歌來。
※※※
一聲冷哼響起。吳飛鴻正神遊太虛,心緒飄忽,聞得人聲,不禁嚇了一跳。卻是真的一跳!這一跳足有兩丈高,和上次不一樣的是,人在空中,一個反轉,極其漂亮的折過身來。
現出真面目的易塵封正冷冷看他,那眼光似乎在看一將死之人,冷峻而憐憫。吳飛鴻人在空中,心下大驚,此人何時近身,自己全無所覺,若要於己不利,便有十個吳飛泓也早已無幸!——其人輕功之妙,斂氣之能,當真鬼神莫測!
卻不知易塵封心中震駭未輸於他,自己傳音近他一丈時,即有所覺,如此年紀,實是難得!
午時三刻已到。
「呵呵!易前輩早!」吳飛鴻在空中揮手,笑顏相向,心頭卻暗道:「這老傢伙,忒地如此年輕!」原來易塵封早年過四十,一眼掃過,卻三十不到模樣。
易塵封面色不變,冷然道:「動手。」話音一落,人影已原地消失!輕風徐來花不動果然名不虛傳。
吳飛鴻足未沾落,即一舉手,大叫道:「停!在下還有話說。」
一串白影亂晃,吳飛鴻定睛看時,易塵封仍立遠處,恍如未動。冷冷寒光,仿若實質,自眼暴she,易塵封森然道:「快放。」只兩個字,卻是「有屁快放」之略。
吳飛鴻心下倒吸一口涼氣:好快的移形換位!面上卻似是不與他計較一般,笑嘻嘻地圍著易塵封轉了一圈,忽然大叫一聲:「你果真就是易塵封?」
易塵封心中雖怒,卻還是淡淡道:「是。」
「好。前輩果然是人稱「往事只堪哀」的易塵封,但前輩可知我是誰?」吳飛鴻笑道。
「古劍派張九虛之徒,無名小卒,不足掛齒。」易塵封冷笑道。
「這話原也不錯。但老子敗爾之後,立時揚名江湖。***,爾須廣走江湖,為老子宣揚之,卻連老子名字亦不知曉,如何宣揚老子英雄事跡?豈非不智乎?」這一頓「之乎者也」與「他媽老子」雜糅,亂七八糟,只聽得易塵封頭皮發麻,好半晌才算理清頭緒。
說此番話時,某人一直面不改色,依然嬉皮笑臉,只是被易塵封看輕,心中有氣,言語之間也就不尊為前輩了,還老子長老子短的。
「……這個……」易塵封面露慍色,卻生硬道,「有……理。」
既是有理,吳飛鴻便視易塵封臉色如不見,得意洋洋地續道:「而且你和老子打架,連老子名字都沒問,顯然是不尊重我。一個人連自己的對手都不尊重,那就是不尊重自己,連自己都不尊重的人,如何能讓別人尊重你?更何況……」
易塵封只覺得耳旁群蠅亂飛,卻又不好落人口實說自己欺負小輩先出手,只得壓下煩絮,冷冷道:「敢問少俠高姓大名?」
「錯了。錯了。」吳飛鴻搖頭道。
易塵封奇道:「如何錯了?」
吳飛鴻搖頭晃腦道:「你有兩點錯誤。第一,老子年紀是少的,但卻少有行俠之舉,不過是昨天幫鄰村的吳老太找回丟在山上的繡花針,前天殺了幾隻……恩……幾隻偷吃李二哥家麥種的黃鼠狼,那肉一點也不好吃,我勸你以後也不要吃……哦,你不喜歡吃啊,好,那老子不說這個了……去年收拾過幾個剪徑的小蟊賊,前年……」
易塵封只聽得頭皮發麻,這傢伙要是說到他三歲時候幫誰家丫頭洗澡什麼的臭事,自己還不給瘋掉。他忙苦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少俠了。你說第二點吧。」
吳飛鴻笑道:「你這人,怎麼比老子還急啊?讓老子說完嘛。」易塵封這回,面上已沒什麼表情了,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呵呵,這才是前輩高人的風範嘛!」吳飛鴻得了便宜直賣乖,「總之,雖然老子有無數俠行,但是,我師父,就是你剛見那老頭,他說了,為國為民,俠之大者,老子這點英雄事跡,和為國為民比起來,***,簡直是熒火之光與日月爭輝,那個,算不得俠的。」
易塵封頷首道:「對。」卻不知他是說那張九虛的話對,還是吳飛鴻的話對。
吳飛鴻點了點頭,笑道:「孺子可教。」卻不看易塵封已鐵青的臉和要幾要殺死人的眼神,道:「這第二嘛,老子的姓,稀疏平常,比那阿貓阿狗阿易的賤姓,雖略強些,但便是連升十級,無論如何還是說不上高貴的,自然不能用高姓了,而名嘛,也是普普通通的,無甚誇耀,也不可以說是什麼大名了。」他說「阿易」二字時,語速極快,易塵封竟也沒聽出來。
「高姓大名」不過是江湖套話,卻被此人如此一番胡亂解釋,易塵封自是哭笑不得,吳飛鴻自己也有些佩服起自己來,心道:「吳大俠,閣下原來是個胡說八道的高手啊?佩服佩服!」得意之下,轉念又想「易塵封面上雖極不耐,卻如此深辱亦不出手,城府其實極深,果是勁敵。」易塵封果然沒讓他失望,直至他話畢,方道:「說完了?」
「啊!理論上呢,是說完了,但實際上嘛,還有……」吳飛鴻不緊不慢地說著,「啊,你幹什麼?老子還沒說名字啊……」
劍光如雪,如匹似練,奔他頭頂電來。
吳飛鴻心頭大怒:「老子正誇你涵養了得呢,怎麼招呼也不打,就出手了?」原來易塵封早難以忍耐,又見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再不顧身份,揚手就是一劍劈來。
※※※
易塵封乃武林中絕頂高手,人稱「往事只堪哀」。那是說只要與他交過手之人,提及往事,定只傷心。此尚為佳,至於其劍底亡魂,不暇自哀,唯親友哀其哀而已。所謂「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說的又是此人名震天下的三項絕技:三千往事劍法,對鏡神功和排雲身法。其中排雲身法又稱輕風徐來花不動。
江湖傳言,十年前,易塵封於武林聖地真水仙閣,挑戰仙閣主人凌步虛,於第十三招落敗。至於二人決鬥之因,據傳為易凌二人,同時心悅後來的凌夫人杜如眉。
易塵封情斷仙閣,傷心人別有懷抱,自此不言武事。每日醉酒江湖,天涯扁舟,看落霞孤騖,浮雲聚散,終有一ri於南唐後主李煜所留字畫中得悟。次年黃山論劍後,李易安於《人傑鬼雄譜》中說:今時日,吾不得斷此二人之強弱矣。引為當年憾事。二人者,易虛也。
至於其後易凌二人過招勝負如何,惟當事人自知而已。
此時,易塵封心中恨極吳飛鴻,出手竟似亂了章法,長劍在手,竟使出了少林伏魔刀法中的「力劈華山」。少林為天下武學之宗,這一套伏魔刀法,原是每個練武之人,少年時扎根基的必學刀法,「力劈華山」是伏魔刀法中最淺顯一招。
但吳飛鴻看來,這一淺顯刀招雖是由劍使來,卻其快如電,沛然不可當,竟也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功效,此時方明白老頭常說「大道之行,至簡至易」的道理——武功練到極處,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
他本還有許多言辭未用盡,即被快劍斬來,心頭巨憤,不知將易塵封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多少次了。眼看劍已劈到頭前,只得壓下心頭鬱悶,向旁一閃,側身避過,但易塵封劍中所蘊真氣還是堪堪掃過頭頂。立時許多斷髮被風吹了起來。
一劍而已!
先前吳飛鴻落地之時,本是背風而立,已佔地利,而剛才那一番囉嗦言辭,也是要激怒易塵封,人在盛怒之下,必失冷靜,這他已佔了人和。不料如此境況下,易塵封一劍之出,自己卻狼狽如此,心中狂驚,暗道:此人如此強橫,今日自己豈非無幸?
他心念電轉,原不過剎那間事,而易塵封第二劍又已攻到。這一次依然不是招劍法,但吳飛鴻一見之下,更是一驚——這一劍竟不過是太祖三十六路齊眉棍中的一招「橫掃千軍」。
「對景難排?老子現在要對劍難排!」吳飛鴻心頭大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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