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環視四周,這些人一個個都信心十足,似乎對我有十足的把握,絲毫沒有考慮過我不接受的可能性。
西門嘉纖指輕指身上的白灰,疑惑地說:「不過我實在很好奇你是怎麼猜出來的?要是我躲得慢一點,我這雙眼就要毀了。」
我冷冷地說:「就算你真的因此而毀了雙目,我也絕不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歉疚之意。」
西門嘉不以為忤地搖手,說:「這當然不能怪你,是我自找的。」
看她那麼豪爽大方,我也不好總是崩著一張臉。我語氣淡淡地略作解釋:「這事一開始就透著奇怪,那老乞丐剛說到王宅廢居,西門笑就要夜探鬼屋,而且還非要我一人同行。入了園便甩下我不見身影,我那時雖然沒有時間多思,但要是不起疑那就不是我了。」
西門嘉嫵媚的大眼滴溜溜一轉,脆聲笑道:「不錯,換我也要奇怪的。不過依我們對你的瞭解,你是越奇怪便越要探到底的。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你仍是認出方向走到了主屋。」
「西門二夫人抬舉我了。我還是猶豫下的,不過是對這朋友之義還抱著一絲幻想罷了。」說這話時我語氣波瀾不興,西門笑卻慚愧地垂下了頭。
「真正引起我的警覺的是這屋裡的氣味。」
「氣味?呀,對了,這屋子要真是一年多無人居住,必然是塵氣十足,你打開屋子聞不到霉味,當然要引起懷疑了。」西門嘉眼珠一轉,她腦子不慢,一經提醒便立時想通了關節。
我讚許地向她點點頭,淡定地接著說:「後面的燈籠失蹤一幕做得不錯,我幾乎便要以為真的遇到鬼了,但是女鬼浮空卻是一大敗筆。」
連西門岑也很感興趣地問:「不知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自我進入屋後,你們便刻意製造極端的黑暗和寂靜,好讓我疑心生暗鬼。你們幾乎成功了。須知在那種完全看不見聽不見的情況下,人真的很容易情緒崩潰,我甚至也疑心那鬼在暗處緊盯著我,不知有什麼陰謀詭計。只可惜你們卻讓暗鬼變成了明鬼。飄在半空中的鬼除了嚇人以外我想不出有什麼作用。難道這鬼費了那麼多功夫就只是為了嚇嚇我?」我嘲諷地說。
其實那時我已經確定那是人不是鬼,一腳踢飛那張椅子,不僅是為了嚇那裝鬼的人,讓她露出破綻,也是為我自己壯膽,那般的寂靜中,我極其需要一些聲音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緊接著,西門笑慘叫聲傳來,這一聲叫分明是誘我。我心中對他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過來這兒不過就是想弄個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當火折子落地,我被二夫人抓住腳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西門笑受傷了,不過我馬上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緊接著聽到女子的喘息聲,我便再沒了顧忌,灑下石灰粉。」
西門嘉向他丈夫調皮地一吐舌頭,笑著說:「我那喘息聲原來是想嚇嚇她的,沒想到反而讓我自己差點送掉一雙招子。」
我冷冷一說:「毀不了你的。既然你能無聲無息地偷走我的燈籠、火折,武功一定很高,我從懷中拿石灰粉自然也都落入你眼裡,無論我動作如何快,你必然都能全身而退。我不過是討厭有雙冰涼粘膩的手在身上滑來滑去罷了。」
西門岑忍不住大笑,對他妻子說:「這下你知道人外有人了吧?以後別再動你那點小心思了,沒得讓人家笑話。」
西門嘉兩手一籠,彎腰對他福禮,笑應道:「是,妾身知道了。」
西門岑輕輕一拍手,西門風從懷中摸出一個精緻的描金木盒遞上。西門岑接過,在盒邊的簧扣上一按,盒子應聲而開,明亮燈光下頓時光華流轉,美不勝收。九粒拳頭大的粉色明珠在墨綠絲絨上熠熠生輝,難得的是九粒珠子幾乎一般大小。
西門岑微一示意,西門笑便托起盒子送到我面前。屋內燭火全滅,只有盒中明珠投射出柔和的珠光,映得我週身亮堂堂。
饒是我在丁家見慣了奇珍異寶,這九星連珠仍然讓我讚歎不已。看到這珠子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這物件如何值錢,而是覺得晚上放在屋子裡照明效果真不錯,我老覺得燭火昏暗,靠得太近了又熱而且還容易燒焦頭髮。我決定了,以後買了自己的房子就用夜明珠來照明。
我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在珠光下纖毫畢現。暗處傳來一聲輕哼,聲音冰寒透骨,不用猜也知道正是西門風大人的傑作。
屋內又光明大作,西門岑笑吟吟地對我說:「這九星連珠是我們對丁小姐的一點心意,請笑納。」
我伸手接過寶盒,拈起一粒珠子細細把玩。珠身幼滑,指尖拂過,我心下輕歎,東西雖好,卻不是輕易拿得的。
西門風涼涼說:「這九星連珠價值連城,是我西門家的寶物。就算丁家豪富一方,只怕你也沒什麼機會見到。」冰寒徹骨的聲音中也有掩不住的得意。
「不錯,我是沒見過。不過多謝提醒,以後丁家會多留意此物,放幾個在屋裡當燈籠不錯。」我把珠子放回盒裡,淡然說道。
「燈——燈籠?」西門風吃驚地有些口吃。「你知道這些珠子值多少錢?」
「它再值錢也是夜明珠,夜明珠的功能就是照明,我只是物盡其用罷了,你不用太佩服我。」我無所謂地撣撣衣裳,好似揮掉一支小蟲子般揮掉他的訝意。
西門笑突然大聲笑了起來,西門嘉愣了下後也跟著流出一串嬌笑,唯有西門風臉色鐵青,神色極端狠毒。
「說得好!丁十二不愧是丁十二。」西門岑擊掌,他神色一正,說:「世上最不解風情之事莫過於明珠暗投,難得碰到丁小姐這樣的知音人,也是這珠子三生有幸。請丁小姐一定收下,切莫推辭。」
西門風急叫道:「二哥且慢,事關聘禮,怎能如此輕忽?」
我輕輕「咦」了一聲,「難道這珠子是用來下聘的?那恕丁丁膽小,不敢輕收。」
西門岑一揮手阻止了西門風,他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這珠子我們原本是用來為納雪下聘的。但丁小姐如此灑脫,我們再為這一俗物斤斤計較,倒顯得我們西門家沒有眼界了。請丁小姐放心,此珠是岑專門與丁小姐交個朋友的,與聘禮絕無關係。」見我仍yu推辭,不等我開口,他又接著說:「西門家對丁小姐無禮在先,這就算是我們的賠禮。」
我嫣然一笑,這人的話倒是頗為中聽,伸手自西門笑手上接過寶盒,淡笑著說:「多謝西門二公子厚禮。」
窗外已是天際大白,東方曉ri初升,再不回去,只怕家人就要以為我失蹤了。我站起身來,朝書房內眾人盈盈一禮,自信這一禮絕對是風華鼎盛,不遑多讓。
「諸位西門公子、夫人,小女子陪諸位玩了一個晚上的遊戲,現在精神也有點乏了,請容許小女子告退。」
「丁小姐請。」西門岑雍容大度地站起身相送。「老十,送丁小姐回府。」
「不必了。」西門風冷冰冰地說。
「怎麼你連二哥的話都不聽了?」西門笑冷笑著。
西門風身形一閃,剎那間已移到了書房門口。他推開門,迎門而立,yin骨惻惻地說:「有人來接丁小姐了,老十你就不用湊熱鬧了。」
眾人皆是一驚,凝神傾聽下,西門嘉歎息著說:「老五我本來還不太服你的,但如今看來,你的功夫確實比我高些。」
西門風背向眾人,冷冷對著前方說:「師弟功夫大進啊!」
只聽到一個溫文如玉的聲音清清雅雅地說:「原來是西門師兄在此,想不到多年不見,師兄居然學會為難女人了!」這聲音如此清越好聽,但在此刻聽到,我卻是身子一震,作孽啊,難得一夜不歸,立馬就被人當場抓住,看來我這人沒什麼做壞事的天賦。
門前白影一閃,溫如言神清氣爽地負手而立。他只是望了我一眼,我認命地走到他身邊。
西門風皮笑肉不笑地說:「師弟哪只眼看到我為難她了?她在此地來去ziyou,西門家不過是請丁小姐來玩個遊戲罷了。」
「西門家?」溫如言神色一變,伸手把我擋在身後,凝神望向房內。「西門二公子也在此事嗎?請現身一見!」
西門嶺朗聲長笑,帶著西門嘉和西門笑緩緩走出來。他向溫如言拱手為禮,「溫公子多慮了,這是我西門家的家事,老五是作為西門子弟奉令辦事,與師門無關。」
如言低頭問我:「他們有沒有逼你做什麼事?」
我搖頭,人家來求親雖然方法有點過分,但要說用強倒也不至於。如言聞言鬆了一口氣。
西門岑正色道:「溫公子此言差矣,我們對丁小姐一直是以禮相待,絕沒有絲毫無禮之處。我西門家行事不敢說絕對光明正大,但自問從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如言雙眼始終不離西門風左右,聞言也不放鬆,護著我慢慢退後,直退到十丈遠,才對西門岑略一示意:「如言無禮之處,請西門二公子見諒。不過如言與西門風師門恩怨難解,誓不兩立,請恕我們不便在此久留。」
西門風古里古怪地笑起來,他大約是太久不笑了,臉上神色古怪之極,笑聲尖銳難聽。「溫師弟的傷全好了嗎?看樣子我當日下手還是太輕了。」
我神色一變,腦中立馬想起那日如言重傷,我痛哭垂淚的情形。我揪緊如言衣袖,急聲問:「就是他嗎?」
我問得雖簡短,如言卻聽得懂,他微微點頭。我猛回首,森寒的盯著西門風。一想到如言差點被砍斷的肩骨,我就心痛如絞,只差一點點,如言就會廢了左手,驕傲的如言是寧可死也不願意廢手的。原來就是眼前這個人,讓我差一點失去了如言。
我瞇起眼,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西門風,他的每一絲神色變化我都沒有錯過。驀地對他綻出了一朵璀璨無比的笑容,我嬌滴滴地對他說:「西門風師兄,我們後會有期!」
一見到我這樣的笑顏,如言渾身一抖,他附耳低聲警告我說:「別動歪腦子,這人武功極高,心思比蛇還毒,你不要沾他。」
我不答他,笑得更加燦爛,心思疾轉,暗自計算。眾人莫不被我的笑意震住,西門風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怔在當地。就連西門岑也有些失措,只有相對瞭解我的西門笑暗自同情地望了一眼西門風,然後身形一晃,站得離西門風遠遠的。
西門岑輕咳一聲,打破了迷離的局面。溫如言淡淡說:「如果諸位沒有什麼要交待的,我們二人就先告辭了。」
西門岑大方地伸手送客,「溫公子慢走。」
如言伸手攬住我腰,他聳身一躍,我們便騰空而起。就在騰空之際,我一直緊盯著的西門風身形一動,西門笑卻恰在那時飛身站到他身前,大力和我揮手告別。
我看到西門風懊惱地瞪他,不由朝他微微一笑。西門笑,看在你心目中還有我丁丁的份上,免你死罪!至於西門風嘛,哼,就讓我們走著瞧吧!
西門岑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伴隨著他夫人西門嘉的咯咯嬌笑聲。「丁小姐,後會有期!」抬頭迎上如言嘲諷的眼神,我不由苦笑,回家恐怕免不了收緊筋骨了,如言的怒氣,就連我也不敢輕攖。
遠遠地,便看到丁維凌和鳳郎帶著一大堆人朝這邊趕來。雖然還遠,我看不清人們臉上的表情,但我可以想像得到丁維凌和鳳郎又急又惱的樣子。
苦也,這事鬧大了,我呻吟著把頭埋進如言懷裡。「如言,帶我走吧,我不要回家了!」
「來不及了!」如言沒良心地說,身形加速,幾個起落間,我已經能清晰地感受到磅礡的怒氣排山而來。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