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蒼翠中,淡青色的身影似乎要融化到青空中,迷濛而又不真實。
「白鳳?」我上前一步,試探著又喊一句。
「白鳳已死,你回去吧。」白鳳沒有回頭的意思,不耐煩道。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不甘地開口,實在費解白鳳這種奇怪的舉動:「難道……是百鬼的命令?」
白鳳看了我一眼,歎口氣:「你還真是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啊……」澄澈的細眸微微垂下,他竟是碎笑起來:「果真是前世的冤債……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與百鬼無關。」
白鳳回轉身子,凝望遠山,淡淡道:「龍漓澈,戰爭就要開始了,我必須離開天澤。因為——我是睦南人。」
記憶忽而被他喚醒,猛然記起當日被睦南巫術所迷惑,逃入御醫院時,是白鳳拉開開元追月弓救了我。
開元追月弓,是睦南振國之寶,只有死去的戰神將軍以及皇室之人才能拉開……
白鳳,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你——真的決定了嗎?」
「龍漓澈,你說呢?」白鳳淡淡看著我,眉間閃過一絲苦澀:「對於我這種人,血統和歸屬有多麼重要,你是不會理解的……對於狼來說,果子再香甜也只是果子而已……我不過是一個自私之人,我需要肉和同類。況且,在如今這個時刻,我別無選擇,你們就且當白鳳死了吧。」
「我明白了……保重。」有些艱難地點點頭,語氣有些無力,但還是堅持與白鳳對視著,也許,這樣子相處,是最後一次了吧。
不知道此時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為了白鳳就此而去,從此為敵而惋惜?還是為了他終於順從了心願,不在是天澋曜身邊一個小小的附屬品而欣慰?
立場,身份,信念,還有那份自以為是的驕傲……如果沒有這些阻礙,我們或許會成為朋友吧……只是有些東西,發現的時候,總是為時已晚。
「呵……再次相見的話,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白鳳輕笑一聲,有些挑釁地看著我。
「是麼?我倒不認為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能把我怎麼樣!」轉笑看他,時間彷彿回到了最初,在木棉樹下那場啼笑皆非的相遇。
「哼——」白鳳不屑地一瞥:「龍漓澈,再見了。」
收回視線裡的戲謔,我沉沉道:「嗯,後會無期的好。」
白鳳又是輕笑一聲,青白的身影漸行漸遠,在視線裡勾畫出最後一抹記憶的痕跡,終於消失在那同se的青空中。
或者,有些人,從相遇的一刻起,便注定了,分離。
以後的一個月裡,京中局勢突變。
首先是蕭清遠深夜抵京,直入軒轅城,打響了戰火的第一炮,淮南各級涉險貪污官員一一治罪,絲毫不留情面,朝中上下以此為契機,掀起懲貪治污之chao。
上書房大臣、文華殿大學士、戶部尚書、刑部尚書、工部尚書一干人等無一倖免。盡數革職,抄沒家產,永不錄用。
同時,禮部尚書洛長卿為首,發起彈劾當朝左相鳳湘轅活動,主要罪名指責鳳相參與此次淮南官糧貪污大案,隨之牽扯出窩藏血蓮妖物,勾結睦南敵寇,結黨營私,朋比為jiān一干罪名。當朝狀元蕭清遠親自書寫鳳湘轅十六罪,冒死直諫,聯名朝官於長生殿外跪諫三日。終得聖諭,鳳相欺君枉法,害國害民,革職抄家,鳳湘轅關入大牢,終身*。其親眷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蕭愛卿此次大破淮南貪污大案,忠言直諫,剷除奸佞之心如此堅定,真乃國之棟樑。蕭愛卿,可有什麼願望,說出來!朕一定滿足你!」
大殿之上,皇帝正襟危坐,論功行賞。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如此金口一開,即便是清遠要個爵位皇帝也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臣別無所求,但求為名請命,國之昌隆!」此話如出自他人之口,定當是感覺虛假萬分,惡寒一陣。而清遠啟口間,當那清菊一般柔弱的身子中爆發出堅定有力的話語時,清湛而篤定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大殿上,竟也是深深敲擊在每個朝臣心裡。
或佩服,或慚愧,或不屑,或嘲笑……但是,至少,每個人此刻,都被他堅定的信念動容了,也相信了。
「為名請命,造福天澤……」皇帝兀自笑起來:「那麼這個位子給你在適合不過了——即ri起,朕任命你為當朝一品宰相,接替鳳湘轅之位,即刻入住宰相府!」
話音一落,朝官紛紛震驚了。如此年輕的宰相……當真是天澤第一人啊!
「皇上……」一時間反對的聲音乍起。
「君無戲言,眾愛卿不必費勁了!」天君霸冷冷一句,殿上頃刻沒了聲音,只剩下清遠擲地有聲的那句「謝主隆恩。」清脆迴響。
今後,清遠的路,還會很長。
「那麼,龍愛卿?你又有何願望?」天君霸轉向我,笑道。
「微臣不過盡職而為,不求賞賜。」不邀功不討喜,我只說了句本分話。
這次與清遠協力治貪,自然都是陞官,但方纔清遠一下子做到頭了,我若再有太大的榮寵怕,一來怕要造小人嫉妒,二來,與清遠聯合勢力過於強大,皇帝無法牽制。
所以,我的作用,無非變成了清遠的墊腳石。
「既然如此,朕便任命你為戶部尚書,即ri上任。」
「謝主隆恩。」欣然接受,我俯首拜謝。
隨後,天君霸繼續論功行賞一番,直到散朝之後,又是一個小太監把我叫到御花園,私下召見。
「龍愛卿此次身涉險境,勇奪罪證,犧牲自己,贏得回京稟報的時間,又投身疫區,染上疫病,險些喪命……此等功績,區區一個尚書,倒是委屈了!」
天君霸聲音迴盪在耳邊,心中不禁顫顫。
這些情況——是回京官員告知給他的,還是……他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才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微微抿唇,我恭謹道:「懲治貪污,官之本分;照料病人,人性之本。微臣不曾想過以此邀功。」
天君霸輕笑一聲,終於放過這個話題,卻又提起一個更為棘手的話頭:「如今與睦南交戰在即,軍隊已然集結,唯獨缺少一個統帥。朝上之人,各個都向著幕後主子說話,朕……著實難辦啊!」
這話……什麼意思?
他拿不定主意,難道我拿不成?
或者……又是一次試探?
偷偷觀察皇帝的表情,實在分辨不出這困擾之色的真假,我只得敷衍道:「聖上心中,可有傾向?」
「老三驍勇善戰,勇謀兼備,卻為人陰狠,有將帥之才,無統領三軍之氣魄;老四,為人懦弱,不成氣候;老五,隨有才幹,目光短淺,難成大事;老六,深謀遠略,深諳權謀之術,然空有計謀,不善對戰……」天君霸挨個兒子分析著,竟是對各家性格描摹的極為準確。看來這幾位各個藏著掖著,實則這老子看得清楚的很……越發聽著,覺得這皇帝似乎在考慮繼承人,而非統領……
又或者,這次迎戰睦南而歸之時,便是定下下任皇帝之日!
心中一顫,抬眸之際,發覺這老皇上竟是深深看著我,又是那種琢磨不定但又毫無威脅的眼神,看得我渾身寒毛直豎。
「龍愛卿今年貴庚?」
哈?
微微愣怔,著實被這古怪之言弄得摸不清頭腦,只得乖乖答道:「微臣今年二十有二。」扮作男人,歲數不可過小,我兀自給自己長了三歲。不過若按照穿越之前的歲數,更是遠遠不止這些。
「若是他在世……也是差不多年歲……」天君霸繼續說著稀奇古怪的話,眼神時不時劃過我的手腕,輕輕歎了一聲,猛然抬起頭:「愛卿尚未回答,此行出兵,是何看法?」
這老狐狸,非要探聽出我身後的勢力不可嗎?深吸一口氣,我答道:「依照聖上方纔所述,相較之下,三殿下似乎是最好的人選,但卻不是最佳的方案。各個皇子各有優劣,任誰全無法獨當一面,何不……取長補短,採取聯合的方式?」抬眸,我細細分析著:「若說三殿下氣魄不足,搭配一氣魄壓人的將軍即可……其餘殿下也可如此分配,終選擇一個最優的組合便是。」
「愛卿說的是啊——朕,心中已有打算了。」
微微行禮,退身告辭。
此番建議,看似毫不偏袒,實際上對於天澋曜極有好處。
這次出征爭奪,看似是各個皇子都插手,實則不過是三、六之爭罷了。
如果單槍匹馬,他及不上三皇子勝算大。但是如果可以搭配,三皇子便是佔了弱勢。因為他欠缺的王者氣魄,是任誰也不能代替,更是不允許代替的。那麼,相比之下,找一個武藝超群,擅長兵法的人輔佐天澋曜就相對容易多了。
這次戰爭結束,雖不是我的任務,我也幫他完成了大業。一切,都要有個終結了。
翌日,出征睦南陣容定下。
統領——天澋曜
左右將軍——霂青、藍戊龍
軍師——李斯門下大弟子,謝某
以及繁雜安排若干,而最後……
監軍——龍漓澈
我呆掉了。
這個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要我幫他監督天澋曜?還是接納了我的意見,把我算作天澋曜的搭配?
總之,陣容已定,無可更改。也免去我想方設法偷偷隨軍的麻煩。三日後,直接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