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篇:狐姬與影
邊塞雪夜,漫天風雪中,酒寮昏黃的燭光如同大漠上星點螢火,影影綽綽,一縷孤煙裊裊升起。
蒼茫雪白之中,兩道黑色細影,一路踏雪一行,踩出的腳印瞬間又被大雪掩蓋住。
「少將軍,咱們還是回去吧,如果將軍發現此事定會以軍法處置!」其中二十來歲的軍人攔住前面十二三歲的少年,說道。
「要回你自己回去!還是副官呢,膽小鼠輩!」那少年正是風華正茂的年華,眉目之間儘是英氣,由著軍人的身份,竟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不少:「我堂堂龍家少將軍言出必行,今日說來喝酒就一定不醉不歸!」
「可是,少將軍,如今兩軍對壘,若是遇上敵方軍隊……」
「翟副官,真是烏鴉嘴,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婆媽!」
話語間,二人已到酒寮門口,少年瞪了那副官一眼,閃身而入:「小二,上酒!」
酒寮之中,胡琴演奏著塞外曲,正中的高台上,一位戴著面紗的西域女子翩翩起舞,腕間、頸上、腰間與*相親的小鈴鐺隨著舞姿悅耳鳴響。
這時,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兒端上兩罈酒,亦是一陣悅耳的銀鈴之聲。劉海之上藏銀的頭飾襯得女孩櫻花般的*煞是好看,螢光閃閃下,一雙鳳凰眼靈氣十足,顧盼之間竟是與那舞姬有幾分神似。
少年接了酒,方與副官對飲一碗,就聽得門簾忽的掀起,呼嘯的北風裹挾著雪花吹入,舞姬飄帶凌亂,似展翅之蝶。
那副官酒碗一滯,臉色陰沉起來。迅速低頭,附在少年耳邊說了句:「是敵軍副將。莫要聲張,我們找機會離開。」
少年點頭之間,那副將已然帶著一行隨從大搖大擺著走到看舞最好的位置。一隻艷舞結束,只聽那副將幾下擊掌,冷笑起來。
「好一出鳳舞九天!你以為背叛了王上是這麼輕鬆就能跑得掉嗎?不妨告訴你,藍月國此次出征除了進犯天澤,還有一項隱秘任務,那就是尋找私逃出皇宮的西域第一舞姬——綺羅姝蔓!」
「這位官爺,在帶我走之前,可否允許我跳完今日的最後一支舞——飛鳳還巢!」那舞姬聞言卻不驚慌,嫵媚一笑,勾魂奪魄。
此話一出,在座酒客紛紛低聲交談起來。
只聽那副將猛地一拍木桌:「飛鳳還巢?傳說中西域艷舞的極致一曲,天下之間只有一人會跳的飛鳳還巢?」副將言罷大笑起來,猛地灌了幾口酒,朗聲道:「連王上也無緣一見的舞,本將軍還真是幸運!哈哈哈……」
瞬時,胡琴鼓聲響起。舞姬細腰軟足,飛舞在旋律中,有如騰空的火鳳。旋轉,跳躍,凌空,迴旋,剛柔並進,靜動相宜,美得讓人無法錯目。
這,就是傳說中的飛鳳還巢!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醉了,癡了。那少年和副官也一時忘了離開,似乎看完這支舞再走也未嘗不可。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一串銀鈴之聲打斷了少年的神思,眼前景物搖晃,頭腦瞬間清明起來。轉眼與同樣清醒過來的副官對視。二人同時瞭然,竟是中了狐媚術。
「你們不是藍月人,趕快離開這裡,以免無辜喪命。」方纔那個上酒的少女正站在他們身前,眸光裡閃出一絲陰冷。
「這是怎麼回事?」少年問道。
「飛鳳還巢只是世人給這段媚舞的愛稱,它真正的名字叫做血輪斬。此舞從未有人得見的原因,便是看過他的人都死在舞姬帶刃的絹帶之下。」
少年轉眸看了看其餘的酒客,竟是全部面帶癡迷之色,應是全部中了舞姬的媚術,等到最後殺招一處,當時也是沒有還擊之力。
想到這裡,少年與副官起身,正yu離開,便覺腳下地面微顫。少年跑出去趴在地上,臉色一沉。
「十里之外有兵馬前來,大約五百,馬上就到。」轉頭,看見表情僵硬的少女,問道:「你們究竟是何人?只是舞姬怎會如此興師動眾?」
「你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我今日若是放著女人被欺負而一走了之,怎當得起這天澤少將軍的名號!」少年揚眉一笑,忽而抽出銀亮長刀:「今夜,我定會保你們全身而退!」
「少將軍!」
「翟青聽令!今夜我要以藍月士兵的血祭這明月刀!」
豪言一出,大批人馬已至。一瞬,雪刀驚鴻現,血氣染皓月。少年天生神力,竟是以一敵十,勇猛異常。
而那少女卻只是靜靜站在一旁,似是隔岸觀火,褐色的瞳仁卻現出詭異的色澤。
叮叮噹噹——
銀鈴串串,愉悅歡歌,那些士兵的動作竟然就這樣慢了下來。
少年和副官殺意正酣,全然不覺。漸漸,大漠之上只剩成河的鮮血以及成山的屍骸。
「多謝了。」少女全無驚恐之色,笑意濃郁地走到少年身邊,眼睛瞥一眼少年肩上的刀口:「如此,今晚的酒錢就抵了吧!」
銀鈴悅耳,酒寮裡的舞姬此時裊娜而出,從馬廄牽出一匹棗紅大馬,衝著那少女說道:「綺羅姝蔓,我們走吧!」
「那蠢貨,竟然認錯人了呢!害的這麼多人陪葬……」
少女夜鶯般婉轉的聲音讓少年一陣恍惚,銀鈴脆響,兩人已策馬而去,徒留少年耳邊的只剩下少女有如風鈴的笑聲:「小英雄,後會有期!」
那一年,天澤出現了一個傳奇。龍家獨子少將軍龍風吟以一敵百,於一夜之間殺死敵國五百精銳,而毫髮未傷。
然,誰也不知道,那場戰爭的勝利,得力於一位少女的狐媚術。
而這位少女正是藍月舉國通緝的西域第一舞姬——綺羅姝蔓。
藍月史家記載,綺羅姝蔓,天賦異稟,善歌善舞,眉目間可惑人心智。曾為藍月王冊封藍月聖女,後逃脫,舉國通緝尋而不得,終神秘失蹤。
「阿蠻,為什麼我和其他人不同?為什麼我和誰對視,誰便迷失心智,神智不清?」
「小姐,這正是你的尊貴之處啊。」
「阿蠻,我不喜歡這樣,沒有孩子肯和我玩兒……」
「王上要封你為聖女了,你不需要和這些卑賤的孩子玩耍。」
「阿蠻,什麼是聖女?」
「聖女便是藍月國人人敬仰的神,你的話,大家都會信奉。」
「神?那就像廟裡的媽祖娘娘?我還能不能和阿蠻一起生活?還能不能和小孩子玩耍?還能不能嫁人?」
「小姐,你可以獲得尊貴的身份和數值不及的財富。」
「可是阿蠻,我好像不太喜歡聖女……」
「小姐……」
「我可不可以不做聖女?」
「小姐,沒人可以忤逆王上。」
……
「阿蠻,我在這宮中有幾年了?」
「聖女,五年了。」
「阿蠻,今日王上來請求我,去戰場,助他殺敵。你說,我該不該去?」
「阿蠻不知,阿蠻只知道,王上不可忤逆。」
「他在逼我殺人,而且是無辜的人。」
「聖女……」
「阿蠻,你知道嗎,阿媽教過我一支舞,不能輕易跳的,叫做飛鳳還巢。」
「聖女,你……」
「我昨日告訴王上,今天要表演飛鳳還巢給他一人看。」
「聖女使不得,這裡是藍月王宮……」
「還有,昨晚阿媽生前的朋友來找我了,她要帶我去阿媽的故鄉,她說她在那裡一個叫做樓外樓的地方做掌櫃,她帶我去那裡生活。我已經同意了。」
……
怎麼會想起這些往事?
狐姬走出密室,回望一眼盤腿正坐在床上調息的男人,光潔的上身結實而健碩,肩頭一條狹長的疤痕異常刺眼。
是他,讓她又記起從前的事了。
輕輕歎了口氣,少英雄,我們還真是有緣呢!
只不過,再次相見,物是人非。他已不是當年風華正茂的少將軍龍風吟,而成了皇子身邊一個低微的暗衛,還真是造物弄人。
這次,門主交與的任務,似乎不用查了。影的身份,本來就在她的記憶裡。
「多謝相救。」影忽而睜開深眸,沉聲道。
「不用謝我,我不過奉命行事罷了。」狐姬輕聲笑起,藉著月光打量影略顯蒼白的臉,雖然一如多年前的俊朗,卻多了一絲韻味。還真是成熟了不少呢!
「是她叫你來的?」影忽而鎖眉,心上越發沉重:「你可有將我的事透露給她?」
「你懷疑我?」狐姬眼眸一冷,聲音也硬起來:「我答應你不說透你的面容,卻沒答應不說你的身份。」
「你……」
盡收影驚怒的表情,狐姬揚眉一笑,真是絕好的景致!紅唇翹起,吐氣如蘭:「龍風吟!」
話音未落,影竄身而出,兩人瞬時糾纏在一起,招招狠辣。
「被我說中要害了?」狐姬吃力的接招,臉上卻是媚笑:「你就是這麼謝我的?」
「我本是想謝你,可惜你碰了底線,非死不可!等你死後,再多燒些紙好了!」幾句話間,影已然佔了上風,一把扼住狐姬細頸。正yu捏下去,狐姬微紅的眼睛裡眼波流轉,竟是蕩出一縷笑意,影只覺一陣恍惚,但立刻明白了這是狐媚之術,瞬間清醒。
心卻是微微一顫,一段存封已久的記憶忽而洶湧,那一年,那個少女,不知道還好不好……
「怎麼,還不動手?」
狐姬一聲嫵媚喚回影的神思,轉眸,看著狐姬依然泛紅的臉,以及沖淚的眼眶,竟是如何也捏不下去。
「發誓,不將我的身份暴露,我饒你一命。」
「呵……要我不說……怎麼不殺我?」狐姬笑著,因為窒息,說得斷續,眼淚順著臉頰淌下:「該不會……你……愛上我了?」
影微微瞇起眼睛,正yu抉擇,忽聽門外腳步聲,心中一沉,當是門外把守的羅剎師父聽到動靜了!
「羅剎,你怎麼在門口?」不對,是白鳳的聲音?
「白鳳,你不是隨殿下回宮了?怎麼回來了?」羅剎的聲音放大,提醒著院子裡的兩人。
「我來取草藥,順便查看一下影的傷勢。」白鳳簡短一答便是推門而入。
沒有時間逃跑了,影一把抱住狐姬,飛身進入他的房間。
「影的毒前些日子用龍公子的血已經緩解了,不必看了吧……」
「我親自看了才放心。」
腳步越發靠近,狐姬還因著方纔的遏制,坐在床邊喘息。
沒辦法了……
「冒犯了!」影輕聲一喝,一把扯開狐姬的衣服,凌亂扔在地上。
「你……」狐姬身上一僵,臉色微微發紅,怔然間,衣衫盡落,影的胸膛已然貼了上來。雙唇觸碰的一刻,兩人都是一顫。影大手撫上狐姬雪背,摩挲間,將狐姬壓倒在床。
一時間,芙蓉帳暖,chunse無邊。
吱呀——
門恰在此時應聲而開,狐姬僵硬不復,還適時發出一聲嬌吟。
「這……」門口的二人被這香艷一幕恍得一時難以回神。
影支起上身,將狐姬藏在懷中,啞聲道:「出去。」
「影也有這樣的需求啊……這麼劇烈的活動,我看這毒當是沒有大礙了,脈也不用診了!」白鳳放肆笑著,與眉頭緊鎖的羅剎退身而出。
「人都走了,還要抱到什麼時候?」軟軟的倚在影的胸口,狐姬嬌媚一笑。
「穿衣服。」影被這句軟語撩得渾身一熱,頃刻轉身,背對狐姬坐著。心竟是亂了。
「別怕,今晚的事,我會負責的~」狐姬又是一陣碎笑,這個男人,害羞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這個女人,還在點火!
「你……」影猛然轉身把穿了一半衣服的狐姬按在床上:「那就負責到底!」
「皇子影衛,借保護之名,侵犯天澤第一艷*。我要負責的是保守這個秘密,你會錯意了吧!」
「好一隻狐狸……」影死死按著狐姬,一陣咬牙切齒:「可惜,要死了!」
「多謝誇獎。」狐姬笑盈盈道:「不忍殺我,又不能放我亂說話,你還真是可憐啊……我這麼心軟,給你個機會好了。告訴我為什麼,我或許願意對門主守口如瓶。」
真是難纏的女人……
「知道這件事,對她沒有好處。」影神色一暗,終於示弱,無奈幽幽說出原委。
「莫非……她是你的心上人?」狐姬不禁發問。
微愣,影凝視狐姬甚為好奇的面孔,月光透過窗子,為她羊脂白玉般的*鍍上一層光澤,美極。
「不是,但是,她是我很重要的人。而且,她現在做的事,是不屬於她的苦難,這件事,應該由我來承擔。」情不自禁地,心裡的話竟脫口而出。
也許是埋藏的太久了,這位壓抑的感情需要一個出口。語氣裡的悲涼煎熬著影的心,他要說完:「所以,請不要告訴她我的身份,讓我在背後,幫她遮擋。」
「影……」狐姬有些懵然,靜靜凝望這這個忽而被悲哀籠罩的男人,那愴然的神色竟然有一種不可拒絕的力量。
「所以,如果她犯傻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請務必告訴我,我會趕在她前面。」轉眸,凝望那個美艷的女人,滿臉赤誠。
審視著面前堅定的男子,狐姬心中撩起一絲詭異的情愫。門主,還真是讓人嫉妒呢,似乎很多人,都甘願為她賣命啊……
但是這個男人,她不會放他送死。
「我知道了。」狐姬溫婉的笑起來:「你的秘密我願意保守,你的請求我也答應了。那麼,你呢?要如何謝我?」回望影遲疑的神色,她垂眸淺笑:「你的命是我所救,從此以後,它屬於我。」
月影迷離,風吹雲動。
「好。」
低沉的回應縈繞在月色溫柔的房間內,暖了芙蓉帳,醉了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