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柳含煙正在林中捶胸頓足,懊悔莫及,卻聽一人冷冷道:「這東西可是你丟的麼?」說著便有一物挾著輕輕風聲落在她面前。柳含煙定睛一看,只見一物狹長,約莫五寸,其色如墨,晶瑩潤澤,其上雕花鏤文,正是適才被燕雲雙煞搶去的古玉。
她乍得失物,不禁又驚又喜,便向四周看去,哪知仍是不見人影。柳含煙忙將玉珮拾起,高聲道:「閣下不念舊惡,仗義相助,小女子柳含煙在此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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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州以北,約莫五十里外有一座極大莊院,這裡雖然是遼國的治境,但這院子的主人卻是個漢人。
四月天氣,北國春風正濃,莊院的圍牆雖高,卻仍然不難聽到自其中傳出陣陣金鐵撞擊之聲。
此時此刻,整座莊院卻寂靜無聲,百餘名莊客打扮之人立在院中,似是在等待著什麼人露面。
過不多時,只見自正廳中走出數人,為首的卻是一名書生打扮之人。只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相貌英俊,雖是江湖大幫幫主,卻帶了三分儒雅之氣,三綹長髯飄灑胸前。院中之人見他出來,紛紛轉轉過頭來,向大廳上望去。
只見那人走到廳中椅上坐下,另有二人一左一右分別落座兩旁。和他們一同出來的一名年輕男子,此刻卻站在廳中下首,離三人較遠之處。
那中年書生正是玄武幫幫主張玄,坐在他身側二人乃是幫中兩位長老,而那立於廳下之年輕人,卻是張玄的嫡傳弟子陸天翔。這陸天翔今年剛滿廿二,卻已是玄武幫幽州分堂堂主。玄武幫**有十二個分堂,分別設在山西、河北一帶。
只聽張玄向陸天翔道:「天翔,你這次回幽州處理完堂中事務之後,便返回幫中一趟,為師另有一件事情要囑咐於你。」
陸天翔當下領命而去。一路之上,春光正好。北地之春光自然不同江南春色,縱使楊柳青青,亦帶著些許黃塵,憑空增添了不少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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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腳下官道上,有單人獨騎緩緩而行。只見那馬停在了道邊一家客棧旁,自馬上翻身下來一人,卻是一名少年公子。但見他身穿品藍長袍,臉龐微圓,面如傅粉,一雙眸子溫如春水,十足是個富家公子的模樣。
客棧之中早有一人迎了上來,急道:「少爺可回來了,這一番卻是去了哪裡?讓我們好找。」那少年公子笑道:「我去燕山南邊隨意走了走,今天外面人真多。」那僕從打扮之人道:「陳二爺已罵了咱們幾次,說怎麼不看好少爺,讓咱們找尋了這半日,幸虧少爺回來了……不然的話,只怕咱們……」
那少年公子笑著打斷道:「行了行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陳二叔呢?」那僕從道:「上北邊找少爺去了,他見少爺一早出去,至今不回,急得什麼似的……倘若回家讓老爺知道這事,奴才們這頓打可是少不了啦!」
那少年公子笑道:「我自己出去,與你們什麼相干?還不打點水來洗臉!」二人一面說著,一面進了客棧。
原來這少年公子不是別人,卻是武林八大世家之一、北野世家的傳人北野流光。他父親北野清明在年初之時收到揚州一位朋友的請帖,邀其去赴壽宴。北野清明自問與那人交情不深,加上家中瑣事頗多,實在無暇前往。但見其遠道送帖,盛情殷殷,不可推卻,便令自己的師弟陳進攜了獨子北野流光代表自己前往。
這北野流光雖然生長於武林世家,卻因是家中獨子而備受寵愛。他自幼無論衣食住行還是一舉一動都有下人服侍,雖然武功已得其父真傳,卻從未出過遠門,加上其性子天真直率,是以北野清明特別關照師弟陳進一路照應。對方之壽宴原在二月,宴席一過,北野流光便以從未出過遠門為由,要往金陵、姑蘇等地遊玩一番。一行人在江南等地盤恆了半月,一路之上,陳進對北野流光看管甚嚴,又有家中僕從寸步不離,北野流光好不容易出門一次,見此光景不由得大為煩惱,卻又莫可奈何。
後來眾人返程北上,眼看就要到家了,北野流光卻趁著師叔不防備,特意起了個大早,偷偷一個人跑到燕山南面賞玩春景,他之前早已料到師叔必然訓斥,卻也不以為意。
他和家人進了客棧不多時,陳進便帶著人回來了。那陳進約莫四十開外年紀,身材瘦削,十分精幹。他本亦是北方武林世家之子,卻自幼便投入北野世家門下,和師兄師弟都十分交好,北野世家上下亦對其十分敬服。此次北野清明命其帶北野流光前赴江南,他自知干係重大,因此一路上對流光看管甚嚴,生怕有失。不料今日北野流光偷偷出門,連個招呼也沒打,不由得又是擔憂又是惱怒,早飯也沒吃便去找人,此時回到客棧聽從人說少爺已經回來了,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當下來到流光房中,叔侄二人不免又有一番囉嗦。
又行了半日,卻已到了伏凌山腳下。這伏凌山又名五龍山。此山地處幽燕各族交往之地,自夏商以便就有人煙居住。上多奇花,又名萬花台,山之左右峰巒拱列,深松茂柏。
——酈道元《水經注》中曾稱「伏凌山甚高峻,嚴障寒深。陰崖積雪,凝冰夏結,故世人因以名山也」。古人另稱此山「其山陡峻,峰巒拱列」。
北野流光早就聽說過伏凌山上的萬花劍派劍法精妙,名噪北方,因此到了此山腳下,卻死活不走了,非要上伏凌山萬花台去拜見萬花劍派的眾位前輩不可。
陳進心中好生為難,只因萬花劍派和北野世家早先頗有淵源,北野清明之妹北野清琳曾投身於萬花劍派修習劍術,後卻因種種緣由被逐出門牆,因此上,陳進實不想與萬花劍派眾人相見,免生尷尬。
這其中的緣故,北野流光卻不知道,便死磨硬纏,一定要去。陳進被磨得不耐煩,只得將北野清明搬了出來,言道若是定要上山,只好回家先行稟明父親再說,北野流光見他將父親抬了出來,只得怏怏作罷。
陳進見他悶悶不樂,便岔開話題,一路上只和他談論風景。說起此番前去江南之事,北野流光不禁又眉飛色舞起來。
只聽他說道:「早就聽人說江南勝景,這一回方才親眼見了。杜牧有詩云『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那寶塔寺院,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小橋流水……當真是一幅天然圖畫,比北邊的景色好得多了!」
陳進見他片刻之間便已忘了萬花劍派之事,不由得暗中發笑。
這一日總算平安到了家中,北野世家上下無不雀躍,當晚便設宴為眾人接風洗塵。
席間,北野清明夫婦聽師弟誇兒子如何識得大體、在路上又是如何如何,北野夫人早已喜上眉梢,北野清明卻是微微一笑,道:「流光,這一路上定是連累師叔受了不少驚嚇,還不快敬師叔一杯!」北野流光吐了吐舌頭,依言敬酒。
宴後,北野清明夫婦二人將兒子叫到房中細細詢問路上情形,北野流光便一一說了。說到自己獨自出遊一事,北野夫人不禁皺了皺眉,訓斥道:「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你想上哪裡去遊玩,告訴陳師叔,他還能阻攔你不成?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當真危險得很呢!」
北野流光聽了,卻不服氣,便向母親道:「母親這話錯了!陳師叔才不讓我到處遊玩呢!我們回來的時候,路過伏凌山,孩兒原本想要上山去拜見一下萬花劍派的各位前輩,可是陳師叔就是不讓我去,說要回來稟明爹爹……孩兒想萬花劍派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即便是去瞧瞧又有什麼打緊?平日裡上那裡去拜師學藝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不知師叔為何……」
北野清明夫婦聽了這話,不禁對視了一眼,北野清明乾咳了一聲,道:「流光,這事並非是你師叔阻攔……而是……咳……」北野流光見狀,奇道:「爹爹你為何如此?莫非咱們家和萬花劍派有什麼恩怨不成?」
北野夫人歎了口氣,道:「孩兒,你長大了,越來越聰明……你可記得,咱們家是武林中的八大世家之一,莫說是北邊的這些門派,便是中原一帶的那些名門大派也和北野世家常有往來……可惟獨從未上過萬花劍派拜會……從你懂事之時便是如此,你還記不記得?」
北野流光想了想,便點了點頭。北野夫人又道:「這其中的緣由起於二十多年前……那時候爹和娘還剛成親不久,你祖父將你姑姑送到萬花劍派……」北野流光奇道:「我姑姑?我姑姑不是早就去世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