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行至黃心悟身前,剛要施禮。哪知黃心悟竟似是被他們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向一旁躍開,口中卻道:「各位前輩莫要如此,晚輩承受不起。」
其中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笑道:「黃堂主太也客氣。咱們收到消息晚了,事先也未想到黃堂主竟然會在浮梁鏢局安身,失禮之處,還請勿怪。」此人卻是黃山地輔分堂堂主言述。
黃心悟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地道:「在下麻煩諸位前輩至此,也是迫不得已……倒是大家不要見怪才好。」
言述身邊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卻在此時向宮未明一抱拳,朗聲道:「宮莊主,日前聞聽閣下抱恙在身,在下一直忙於俗務,未有功夫前往探視,尚請見諒。」
宮未明聽了這話,幾乎哭笑不得,面上卻仍不動聲色,他一面盯著翦橫波,一面向那人回禮道:「哪裡。傅堂主一向事忙,宮某怎敢挑理。」
——原來這文士打扮之人卻是地闔堂堂主傅縱橫。
翦橫波見宮未明一直望向自己,目光之中更是流露出無限殺機,卻只輕輕向他瞟了一眼,與她當日在景德山莊面對宮綺筳之態度殊為迥異。
黃心悟見了翦橫波,不由笑道:「這位莫非便是太虛閣翦橫波閣主不成?姑娘生得可真是美貌!好像佛經上提到的妙善公主一般!」
——他自幼皈依佛門,一向知禮守禮,向來不以美色留意,然而此時眼見面前這名女子猶如天仙臨世,實乃生平僅見之國色,俗語有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深淺不同而已,當下便出自內心由衷讚歎。
翦橫波見這少年甚是淳樸,殊無架子,便也隨著眾人深深一禮道:「地俊堂堂主宋詞,參見天閒堂主。」
黃心悟登時又不好意思起來,宮未明見他們一干人相互施禮竟是沒完沒了,心中早已怒火大熾,表面上卻仍不動聲色,只向黃心悟笑道:「難怪閣下有恃無恐……原來你竟是乾坤堂的天閒堂主……」
他轉臉向宋詞道:「太虛閣什麼時候投靠了乾坤堂,倒是宮某孤陋寡聞了。」
宋詞眼望宮未明,神情卻仍是淡淡,竟然好似初次見到此人一般,「乾坤堂令堂主浩然正氣,乃是天下英雄之首,自然四海歸心。」
宮未明卻似聽不出她話語之中的諷刺之意,反而傲然道:「如此說來,各位竟然是有備而來了?乾坤堂枉稱『天下第一』,想不到行事竟是如此鬼祟!」
傅縱橫笑道:「宮莊主此言差矣!乾坤堂雖然一向只是薄有俠名,倒也還算對得起人間正氣、江湖道義……不似某些口蜜腹劍的詭詐之徒,平日裡素以正人君子自居,暗中卻行的是禽獸不如之事。」
宮未明聽了,倒也不生氣。他雖然暗中埋伏下了不少高手,但眼前之形勢卻容不得他做出絲毫樂觀打算,眾人見他功敗垂成卻仍泰然自若,倒也暗中對他心生佩服。
卻見宮未明向宋詞冷笑道:「你不是要為你父母、要為宋家堡的那些人報仇的麼?為何還不動手?」
宋詞凝視他道:「不錯!我正是要找你報仇,不過卻不單是為了我們宋家堡,而是為了所有被你們景德山莊世世代代殘害之人!也是為了歷年來死在你們天幽幫爪牙之下的武林同道!」
宮未明打斷她道:「你要為宋家堡報仇可以!可是你卻莫要將天幽幫的種種罪名安在宮某頭上!景德山莊雖然不才,卻也算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又怎會和邪道幫派攙和一處!宮某知道你報仇心切,只是這盆髒水未免潑得有些莫名其妙!」
宋詞尚未回話,一邊的地猛堂堂主呂飛鵬卻是個霹靂火爆的脾氣,此時卻大喝一聲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認賬,更待何時!」
宮未明冷笑道:「宮某做過之事,自然會認。但天幽幫與我並無瓜葛,顧子淵其人我更是從未見過,倘若諸位硬要將此事栽贓於我,宮某也無話可說。」
黃心悟見他說話之時極是硬氣,雖然此時落於下風,卻絲毫不失一莊之主的風範,目光神情更不似作偽,不由得心中暗暗生疑。他之前查訪此事之時,雖然查到宮未明多年以來在暗中的種種惡行,但關於天幽幫之事卻始終似是在面前阻著一道簾幕,令人有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終究是隔了一層,難有頭緒。
——莫非是我猜的錯了?
——難道……
黃心悟瞬間已在腦海之中將種種線索集中到了一起:美人瓷…宋家堡…天幽幫……衛無傷……何經天……顧子淵……
他心念如電,登時靈台一亮
——原來竟是……
——倘若真是如此……這人做的卻竟是天衣無縫……想要找到真實證據令他心服口服……只怕還要大費一番周折……
卻聽呂飛鵬怒道:「既然宮莊主不肯認賬,那我們就只好手底下見真章了!」
傅縱橫聞言搖頭笑道:「多日不見,呂堂主仍然是這副霹靂火爆的脾氣。也真難為你們地猛堂的一眾弟子了……」
呂飛鵬轉頭向傅縱橫大聲道:「我生來便直來直去,卻不懂得你們那一套文鄒鄒的規矩!」
宋詞今日和呂飛鵬卻是初見,見他言談行事甚是魯莽,不由得暗暗生奇。她心中暗道這麼一個莽張飛似的人,卻如何能受令風雲如此重用?莫要說金陵地俊堂中的各位香主,便是太虛閣中的人物也比他強得太多,她心中既如此想著,不由得便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料,宋詞的神情卻盡數落入了言述的眼中,他心下早已瞭然,又見呂鵬飛和傅縱橫等人此刻相距二人較遠,當下卻對宋詞低聲道:「宋堂主。你莫要看呂堂主外場魯莽……其實他卻是個最有主意之人……不然,令總堂主也不會……」他的話尚未說完,卻見呂鵬飛向自己喝道:「老言!嘀嘀咕咕地和小姑娘說什麼呢!?你這傢伙的花花腸子最多……宋堂主!你卻莫要被他騙了!」
言述和宋詞聽了這話,不由得相顧莞爾。
宮未明卻在此時向宋詞道:「宋小姐!宋堂主!宮某不管你是要為宋家堡報仇…還是要為什麼別的人報仇……只是你報仇心切,竟然連你妹妹的命也不顧了麼?!」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宋詞恨聲道:「果然是你抓了小瓷!你待怎樣?」
宮未明向眾人環視一遍,悠然道:「宮某自知難以和你們乾坤堂抗衡,眼下只想平平安安地離開此地。」
眾人情知他會如此打算,一時間卻又難以決斷,言述見宋詞面色蒼白,便又將目光投向黃心悟。卻見他正眼望天邊,似乎對宮未明的話充耳不聞。
呂鵬飛卻怒笑道:「你這老小子真是死性難改!事到如今,仍在負隅頑抗!你以為抓了人家的小妹妹當人質,乾坤堂便奈何你不得了麼?你那藏人的地方雖然隱秘,但老子手下的弟兄卻也不是笨蛋!實話告訴你,老子一早便已將宋堂主的妹妹救了出來!你這時候才來要挾,不嫌晚了麼?」
眾人聞言,不由得又驚又喜,宋詞望向呂鵬飛的神情更是難以置信。宮未明卻是面色微變,道:「不可能!」他轉念一想,又笑道:「呂堂主,你想用這一招來詐我,卻是打錯了算盤啦。」
誰知呂鵬飛聞言卻又怒道:「你姥姥的!你宮未明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難道便沒聽說過老子是從來不騙人的麼?!你不信是麼?好!我便讓我們堂中的兄弟將人帶來給你親眼瞧瞧!」
他當下向身後揮了揮手,便有兩人上前。只見呂鵬飛在他二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這二人只向宮未明看了一眼,便依言離去。
宮未明此刻心中驚疑不定,實不知呂鵬飛的話是真是假。言述和傅縱橫對視一眼,卻是會心一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先前那二人竟已回轉,其中一人身上還負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只見那少女明眸皓齒,玉雪可愛,不是囡囡是誰?
宋詞見狀,不由得大喜,忙上前將囡囡抱下,一把摟在懷裡。囡囡兀自有些不明所以,口中只道:「姐姐……你怎麼了……」
一時之間,宮未明面如死灰,連聲音亦是微微發顫:「你……你卻是如何找到她的?」
呂鵬飛剛要說話,卻見宋詞已經牽著妹妹的手上前向他拜謝,便「呵呵」一笑,向二人擺手道:「莫要謝我!莫要謝我!宋堂主只管謝謝黃堂主便是了!」
眾人向黃心悟望去,囡囡此時卻掙脫了姐姐的手,向黃心悟奔了過去,一頭便撲進了他懷裡,口中笑道:「黃大哥!你在和囡囡玩捉迷藏?是不是?」
黃心悟見眾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不由得微覺尷尬,只得向呂鵬飛笑道:「呂堂主,真有你的!我把囡囡藏在浮梁鏢局裡,居然都被你找了出來。」
他向宮未明望去,只見對方面色灰敗,已是垂頭喪氣。
………………
景德山莊。
宮迅將一封書信交到了宮綺筳手中。
宮綺筳啟封一看,卻見只是白紙一張,並無半點墨跡在內。
他心中微訝,稍一出神,那紙卻已自手中滑落,飄飄蕩蕩,落在了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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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陽湖上,有扁舟一葉。
舟上是兩名少年,皆是弱冠年紀。
一如明珠美玉,粲然生光;一如山林峻石,神清骨秀。
只聽一名少年笑道:「黃兄不是要往六安去麼?怎麼此時又有閒情在江上泛舟?」
另外一名布衣少年卻搖頭苦笑道:「六安?我那朋友在六安等了我許久不見,此刻卻早已不知往何處去了。」
二人遙遙向湖心望去,卻見煙波浩渺,水天一色,心頭不覺一暢,多少紅塵俗事都盡數拋在了腦後。
《天下乾坤》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