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正在喝悶酒,聞言差點沒嗆著。他匆忙嚥下口中美酒,訝然道:「什麼?施先生要……要將這『玉皇石』送給鄙人?這……這無功不受祿,鄙人豈好納此厚禮。」說著連連擺手推遲。施意一皺眉頭道:「難道說先生瞧不起山人?」
「非也,非也。鄙人只是覺得此物太過貴重,唯恐受之有愧啊!」李煜心想自己不思朝政,以至於埋沒了這許多人才,最終導致國破家亡,心頭更是愧疚難當。
施意頷首道:「若是如此,那先生不如用一件隨身物品來交換。咱們各有所得,權當是結交的信物,豈不兩全其美?」
江永清眼睛一亮,暗笑道:「好啊!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果然是騙裡行家。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用此方法騙取財物,還叫人家以為賺了大便宜,估計也只有最高明的騙子才想得出來吧!難道說前日在小鎮上,我那寶石也是被人騙走的?若果真如此,也就證明別理和莫信這兩個混蛋一直在暗中窺視了。」
一想到此處,江永清不由多看了施意幾眼,心中漸漸有了定數。他見李煜正在犯愁,於是故意道:「李先生,拋開施先生的誠意不說,單單就指這筆買賣,先生即便是用傳家寶玉來換,也一樣划算的。」李煜其實早已心動,只是怕自己太佔便宜,所以一直遲疑不決。此刻聽了江永清之言,就更加心動了。
施意鼓勵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李兄不必在意是賺是賠。再說情義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山人一生唯重情義,根本不在乎什麼狗屁功名利祿。」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煜還有什麼好講的,當下掏出玉珮遞給施意道:「先生與鄙人萍水相逢,便能如此相待。此情此意,又豈是言語所能表達。這塊『九龍璧』乃是用和田紫玉所製,上刻九龍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其價值雖比不上『玉皇石』,但也是傳世之寶,想來不至於太虧欠先生吧!」
施意拿著「九龍璧」仔細鑒賞了一番,讚歎道:「九龍飛舞,美玉無暇,果然是好寶貝啊!有此物與山人交換『玉皇石』,你我一來各不相欠,二來又成了莫逆之交,實在是痛快之極啊!來,咱們痛飲他三杯。」
江永清舉杯道:「恭喜二位結為至交。」就在四杯相碰之際,施意悄無聲息地抖了抖無名指上的戒指,然後笑瞇瞇地飲下了杯中酒。這時,一個船夫打扮的漢子進艙朝施意抱拳道:「老爺,夫人發出信號,要您立刻回縹緲峰。」
施意聞言朝李煜三人抱拳道:「實在不好意思,夫人傳我回去,定是家中有事。三位如有興趣,也可隨山人一同前往。只是賤內性格怪癖,唯恐怠慢了三位。」
江永清冷冷一笑道:「只怕是貴夫人見不得人吧?」施意聞言臉色一變,急忙抓著玉珮便逃。江永清只是輕輕一動意念,只見那玉珮突然脫離施意的手,狠狠砸在其臉上,跟著又落在了江永清手中。
那船夫掄起木漿劈來,公孫婷一拉李煜,飄然躲了開去。木漿彭地一下劈在桌面上,將之打得粉碎。江永清雙爪齊出,閃電般扣向施意和船夫的手腕。豈料這施意與船夫配合默契,竟是拳腳齊出,一個打向江永清面門,一個直奔其胯下要害。這種攻守一體的打法,決然不是三兩天可以練就的。
江永清見狀,非但沒撤手,反而變爪成掌,向著兩人推出一股綿和的掌力。這股勁力被江永清以意念控制在極小的範圍內,竟然發出了滾雷般的聲音。施意覺出苗頭,急忙一把將船夫推開道:「兄弟快走。」他自己則衝向李煜,意欲擒其為人質。
公孫婷抖手拔出「蟬翼劍」,平削向施意的手臂。施意倒也靈活,當即矮頭躲過攻擊,跟著扯了根桌腳掃向公孫婷下盤。這「蟬翼劍」何其柔韌,公孫婷僅僅一翻手腕,那劍刃立刻倒捲向桌腳,並將其絞得粉碎。
李煜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兩邊已經打得天翻地覆。他想上前勸架,那知腹中忽然傳來一陣絞痛,不由噢唷一聲大叫起來。公孫婷正要展開劍法制住施意,豈料小腹一陣絞痛,也不由跟著呻吟起來。
江永清追出船艙,眼看便要捉住那船夫,卻聽到李煜和妻子先後慘叫,心頭不由一涼,於是又返身鑽入船艙。那船夫這才藉機跳入湖中,潛水而逃。
施意見藥力發作,不由得意道:「嘿嘿!這是老子特製的『痛死散』,也叫你們嘗嘗受折磨的滋味。爺爺不奉陪了,告辭。」江永清剛衝進船艙,便見施意由窗口跳入湖中,與那船夫一道潛水而逃。
公孫婷和李煜疼得滿艙打滾,江永清那裡還有心情去抓賊人,當即蹲下身子,點了兩人的靈台穴,然後又把了把脈,這才確認兩人中的不是致命毒藥。他以掌心緊貼二人命門穴,隨後注入一股純正的真氣。這真氣遊走在下廉、關門、承滿、腹哀、府捨、漏谷、中注等穴位中,有效地遏制了李煜與公孫婷的痛楚。
江永清小心翼翼,讓真氣由裡及外,將兩人體內的毒素慢慢逼入毛細血管,跟著再由皮膚毛孔中逼出體外。李煜和公孫婷如同發了身臭汗,腹中絞痛隨即漸漸消失。
「我已將你們中的毒逼出體外,只要洗個澡便沒事了。」江永清緩緩吐納收功,隨後解開了兩人的穴道。李煜驚魂未卜,喃喃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鄙人實在是糊塗得緊啊!」
江永清只得解說道:「這施意並不是什麼隱士,而是金陵城中的大騙子,那船夫便是其同夥。這倆人一個叫『千面狐』莫信,一個叫『笑面陀』別理。他們拿這假的『玉皇石』送給先生,目的就是要騙走『九龍璧』。幸好我夫婦見過真的『玉皇石』,不然可就要吃啞巴虧了。」
李煜奇怪道:「若說這『玉皇石』是假的,那石頭裡如何會有眼睛呢?」江永清拿過石頭,遞給李煜道:「先生仔細看看,裡面的眼睛是自己的,還是它本來就有的。」李煜於是又端詳了一番,這才發現裡面的眼睛確實是自己眼睛的倒影,這才吁了口氣道:「有江大俠夫婦在側,鄙人真是幸運,不知該如何感謝二位才好。」
江永清淡淡道:「只要先生能踏踏實實做個平民,我夫婦就心滿意足了。只可惜讓那兩個傢伙跑了,下回一定不能放過他們。」
公孫婷比劃道:「他們身份已經敗露,還會來騙咱們嗎?」江永清笑道:「會的,只要『九龍璧』還在咱們手裡,他們就一定會來騙取。」李煜好奇道:「天下竟有如此貪婪的人?他們就不怕丟了性命嗎?」
江永清揶揄道:「大有大貪,小有小貪。若是不貪,枉活一番,這就是莫信別理一流的心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對他們來說,實屬天經地義。」李煜想想也是,便不再感到奇怪了。
三人駕畫舫來到湖州地界,李煜見這裡百姓悠閒,於是道:「這裡已是吳越的地界,看來宋軍暫時不會攻打過來,所以老百姓過得還算安寧。」
公孫婷比劃道:「我身上很臭,咱們還是先找戶農家,稍息一番再上路吧!」江永清點頭道:「不必急著進湖州城,先打聽打聽也是好的。」三人於是在湖畔找了戶漁家,進行了一番修整。
李煜沐浴過後,穿上江永清借來的粗布麻衣。雖然不夠舒適,但還算暖和,再加上近日來的經歷,他已經漸漸接受了現實的生活。李煜用木盆端起髒衣裳,來到後院湖畔,有生以來頭一遭洗衣裳。他也不知道怎麼洗,於是打了盆水,便將衣裳浸在其中,然後掄起拳頭便打。一時間水花四濺,濺得其滿身狼狽。
公孫婷端著衣裳來到湖畔,看見李煜瞎搗一通,覺得又好笑又無奈,於是二話不說,端過李煜的衣裳便幫他洗起來。李煜呆呆地瞧著公孫婷洗衣裳,愁眉不展道:「鄙人養尊處優慣了,想不到連這等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了。難道我李煜除了寫寫畫畫,便真的一無是處了不成?」
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遠方的船帆在夕陽中招展,大雁列隊往北飛去。如此和諧美妙的景致,卻不能令李煜開懷。涼風習來,一股淒然之感驟然湧至,李煜不覺感慨道: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桁珠簾不卷,終日誰來?金劍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公孫婷輕歎了一聲,對於這個不幸的帝王,她有著深深的同情和憐憫。的確,一個做不好皇帝的皇帝,他又能做什麼呢?
江永清來到湖州城門口,只見一隊吳越兵正在城樓上換旗子,指揮換旗的守備又乾又瘦,形態猥瑣,竟是那「追風獒」樂逍遙。江永清不認識樂逍遙,但見吳越兵換上的旗幟赫然是宋旗,心頭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回到漁家,見李煜獨自負手湖畔,孤獨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好長,心頭頓生無限感慨。江永清來到李煜身後,輕聲問道:「先生,在想什麼呢?」
李煜回過神來,問道:「啊!江大俠回來了,城裡情況如何?」江永清怕李煜失望,但又不能隱瞞,左右思量之下,還是如實道:「宋軍壓境,湖州的吳越官員已經降宋,方才城頭上剛拉起宋旗。」
「唉!鄙人早料到了。」李煜長長歎了口氣,又喃喃道:「鄙人早就勸過錢俶,唇亡齒寒,唐滅吳孤。可他聽不進去,到最後還是當了別人的兒子,這是何苦呢!唉!可惜天地之大,卻容不下區區一個李煜,如之奈何。」
江永清鼓勵道:「先生莫要氣餒,說不定只是湖州的官員降了宋,錢俶還尚未投降。不到最後一刻,咱們不能認命。」李煜苦笑道:「但願吧!咱們明日進城瞧瞧,便會明白一切了。」
一宿無話,次日晨曦初露,江永清三人起了個早,便往湖州城一探究竟。三人來到城門口,被站崗的哨兵攔住道:「從今日起,咱們湖州就是大宋的城郭了。剛歸順新朝,府庫裡缺少銀兩。咱們守備大人說了,做百姓的應該體恤一下官府的難處,每人一兩銀子的奉稅還是必不可少的。」
李煜不悅道:「真是豈有此理,這不是強取豪奪嗎?誰規定的地方可以隨便增加賦稅?」哨兵瞥了李煜一眼,不屑道:「哼!好大的口氣,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江永清怕李煜暴露身份,於是打岔道:「這當官的想咋樣就咋樣,咱們老百姓可管不了,先生又何必動怒。」
哨兵一招手,呼啦一下子湧來十幾個兵**。只見其撂胳膊罵道:「嘿!不知死活的東西,連官家的事也敢管,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江永清並不想惹麻煩,但苦於三人沒有銀兩,卻也不好辦。便在這時,一個扛著大刀的中年胖漢大步而來,並隨手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遞給哨兵道:「幾位官爺何必生氣呢!不就是幾兩銀子嘛!生氣又傷脾腎又容易老,得不償失啦!這幾兩銀子不成敬意,幾位拿去吃酒,剩下的就當是我和那幾位朋友的奉稅吧!」
哨兵掂了掂銀子,高興道:「還是你小子懂事。嗯!既然這位兄弟給了銀子,那就放他們一馬吧!」那胖漢旋即抱拳道:「多謝官爺。」這廝也不搭理江永清三人,竟是哈哈一笑,便大步進城而去。
李煜歎道:「天下竟有如此豪爽的俠客,真是讓鄙人大開眼界啊!」江永清頷首道:「是啊!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先生出來闖蕩,興許還會遇上更多的奇人異士。」
三人信步湖州城,李煜指著那滿街賣筆墨紙硯的攤頭道:「湖州的毛筆,宣州的紙,都是上等的貨色。兩位若是喜歡,可以買些回去。」江永清笑道:「難道先生忘了,咱們身無分文,連吃飯都成問題,還怎麼買這些文房四寶。」李煜不由失笑,遂只得看看作罷。
樂逍遙帶著隊兵馬迎面馳來,從江永清三人身邊飛馳而過。突然,他勒住韁繩,扭頭瞧著遠去的李煜三人,心頭泛起一絲疑惑,暗忖道:「那書生摸樣的傢伙,好像在那裡見過。」樂逍遙叫來兩名士兵,要他們脫掉鎧甲,悄悄跟著江永清三人。
樂逍遙率領手下,出了城門口,一直往北而去。他來到十里亭處,隨即叫士兵列隊成型,自己則一個人馳上山岡,舉目北望。須臾,只見遠方旌旗招展,似有一支軍隊絕塵而來,很快便到了十里亭前。樂逍遙率手下跪迎道:「湖州留守樂逍遙,在此恭候大宋先鋒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