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宓帶著江永清打馬如飛,頃刻間便奔出了上百里路。江永清被顛得五內翻騰,一時壓不住氣息,不覺又咳出幾口血來。唐宓大吃一驚,急忙點了江永清氣海俞、池澤、太淵三穴,關切道:「感覺好些了嗎?」
江永清邊咳邊呻吟道:「唐姑娘,麻煩你帶我回去吧!我就算死,也要和婷兒他們在一起。」唐宓被氣得嬌軀亂顫,嗔責道:「命都快沒了,還只想著你的情妹妹。好像離開她,你便活不成了似的。」江永清艱難地道:「我失去的已經太多了,如果再失去婷兒,我就算活著,也如同行屍走肉。」
唐宓又氣又怒,索性點了江永清的啞門穴。雖然聽不見江永清的呱噪,但那張火燒的面容,依舊令得其心急如焚。因為她深知,若不找個地方歇息,江永清的傷病必然會加重。
黑暗籠罩著大地,綿綿陰雨依舊淅淅瀝瀝,絲毫沒有停下來的徵兆。唐宓渾身濕漉漉的,一有寒風刮來,便冷不丁地打顫。如此又行進了幾十里地,依舊未見村落。唐宓索性驅馬偏離官道,馳向附近一座黑乎乎的山麓。
兩人摸索著上了山,七拐八彎地,也不知繞過了多少道山梁,淌過了多少條溪澗,終於發現了一座可以暫居的山洞。唐宓於是不再猶豫,跳下馬來背起江永清便鑽了進去。入洞大約三四丈,唐宓腳下正好踢到塊石頭,踩上去也甚感平滑,她便索性將江永清放在了石上。
淋了一夜的雨,不光江永清手腳冰涼,唐宓自己也是直哆嗦。她本打算去拾些柴火來取暖,可一看到外面的細雨,便知這是癡心妄想。
「唉!」唐宓暗歎一聲,剛欲蹲下身來替江永清運功療傷,卻見黑暗中閃過兩點綠芒,緊跟著便是一陣沙沙聲響。唐宓頓感不妙,毫不猶豫地飛出三支梭鏢,直取那綠芒閃爍之地。黑暗中傳來一聲怪嘯,緊跟著便是江永清痛苦的呻吟,唐宓只覺一股寒氣直衝腦門,不由尖叫道:「江大哥。」
仗著過人的武藝,唐宓抖手一劍刺向那聲響處,只覺劍尖一沉,似有一物被自己刺中挑飛。唐宓摸索著拍開江永清的啞門穴,急忙連叫帶搖道:「江大哥,你沒事吧!」誰知江永清卻毫無聲息,彷彿已死去般沉寂。
唐宓嚇得不輕,當即從懷中取出只玉瓶,倒出兩粒能解百毒的「七絕回命丹」,硬塞進了江永清嘴裡。待她將藥丸逼入江永清腹中後,這才有機會劃燃火折,仔細觀察周圍環境。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在晃動的火光中,就在江永清身側兩尺處,赫然盤著條三尺來長,全身呈深褐色,背脊卻有條耀眼金線,且頭如雞冠狀的怪蛇。
「怎會是金背雞冠蛇?」唐宓只覺腦袋「嗡」地一陣昏眩,連帶著手足都已冰涼。儘管眼前的怪蛇已被一枚梭鏢擊穿,脖頸處更是有著致命的劍痕,可她依舊感到十分的害怕。試想,連唐宓這等玩毒高手都害怕的東西,想來絕非凡物。
唐宓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怪蛇,喃喃自語道:「大外婆說過,天下間有三種至毒之物。令江湖人物聞風喪膽的『血杜鵑』僅僅排在第三。而排在首位的『雪蛛』,卻是惜毒如命,不到生死攸關之際,絕不會輕易放毒咬人,反成了解毒的瑰寶。所以真正最可怕的,就是這排名第二的『金背雞冠蛇』。此蛇不但極具攻擊性,而且中毒者頃刻便死,幾乎無藥可救。傳聞那排名第一的暗器,『追魂奪魄針』上淬的便是此蛇毒。」
就在唐宓的心逐漸冰冷時,她突然想起大外婆還說過,要解此毒,除了用「雪蛛」吸食外,吞食此蛇尚在跳動的蛇膽,亦能緩解毒素的蔓延。看看「金背雞冠蛇」還沒有僵硬,唐宓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於是立刻刨開蛇腹,取出了尚在跳動的內膽,隨即捏開江永清的嘴巴,直接塞了進去。
唐宓只待蛇膽入腹,便扶起江永清冰冷的身體,跟著盤膝坐下,以手掌抵住其命門穴,默默運功助其療起毒來。蛇膽果然有效,只見功行一個大周天後,江永清的體溫開始升高,面色逐漸紅潤,原本已毫無聲息的脈搏也漸漸跳動起來。如此又過了一個時辰,待江永清氣血平衡後,唐宓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收功吐納起來。
只是這一驚一乍間,耗去了唐宓太多的精力。她只覺頭腦一陣昏眩,便靠在江永清身旁沉沉睡去。
也許是上天的垂憐,江永清這次意外被咬,非但沒要了他的命,反而因禍得福,令他身上的幾種致命劇毒,意外地被中和,連帶著抗毒能力,也是得到了極大的加強。
天邊再次泛起了魚肚白,就連黑雲也不得不隱去了身影。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入洞中,江永清只覺得腦海彷彿被針紮了一下,於是蠕動著眼球,緩緩地醒了過來。手腳有些無力,但精神卻十分飽滿,就好似大病初癒般。江永清掙扎著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身旁酣睡的唐宓。
「這份恩情,卻叫我如何報答。」江永清伸手捋了捋唐宓的秀髮,不由苦笑著搖頭歎道。如此呆坐了半晌,他方才緩緩站起,跟著將衣袍解下,蓋在了唐宓身上。
江永清看了看「金背雞冠蛇」的屍體,又深深地瞧了瞧沉睡中的唐宓,良久方唏噓道:「姑娘的救命之恩,江永清此生怕是難以報答了。若有來世,在下願為姑娘牽馬墜凳。」他言訖,方才蹣跚著出洞而去。
山邊傳來一陣馬嘶,只見神風飛馳而來,眨眼便到江永清身前,跟著抬起前腳來了個人立,呼呼的鼻息噴得其頭髮飛揚。江永清拍了拍神風,笑道:「還是你瀟灑自在。我要走了,你就留下來陪唐姑娘吧!」
神風親暱地舔了舔江永清,跟著咬住其衣衫不放。江永清幾番說辭均是無效,這才知道神風只認自己。他想想也覺無奈,遂上馬下山而去。
江永清一路打探,均無公孫婷等人的消息。時至晌午,不覺來到一處叫扶溝的小鎮,正覺飢腸轆轆,口渴難耐,遂找了家酒肆用餐。酒保迎上來詢問吃什麼,江永清便隨口點了幾樣小菜,以及一壺米酒。
不多時,酒菜送至。江永清方斟上咂了一口,便有人朗笑道:「酒有其性,飲者知心。」聲音來自最裡面的桌子。江永清覺得有趣,於是扭頭看去,只見是位身材枯瘦,骨骼精奇的老者,大約五十開外,穿一席玄色布衣,正在那拈著鬍鬚,舉杯感慨。
老者見江永清瞥頭看來,眼中精光一閃,於是捋著鬍鬚笑道:「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瞧這位小哥氣度非凡,一看便是酒中豪客,不知可否賞臉共飲幾杯?」
江永清拱手笑道:「老丈好雅興,那小可就討擾了。」他說著便挪位坐到了老者對面。那老者把江永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卻搖頭道:「小哥面色蒼白,目光渙散,乃呈血虧精缺之狀。不知身染何疾,以至於斯?」江永清苦笑道:「老丈高明。小可日前以人較武,不慎傷了五內,方有此症狀。」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跟著一瞥江永清的寶劍,忽然泛起一絲神秘的笑容道:「咱們江湖人比武較技,受傷甚至送命,可謂屢見不鮮。但如今江湖動亂,聽說卻是為了一本經書。嘿嘿!我看若是沒那本事,還是安分守己的好些。」他說話的時候,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卻緊緊盯著江永清。
江永清聞言眉頭一皺,正欲回話,卻聽得門外一陣喧嘩,便見幾名剽悍的武士闖了進來,吵吵嚷嚷要吃要喝。江永清心生警惕,右手不由按到了劍柄上。那老者見狀,遂笑道:「鎮東有一川名曰賈魯,川之西有一亭名曰太白遺風。此亭臨江而立,溯水之渚,即可飽餐河光秀色,漁舟之樂,又能遠離塵囂雜世,圖個清靜。不知小哥可願移駕前往,把酒言歡?」他說著,又用眼睛瞟了瞟那班武士。
「如此甚好,還請老丈帶路。」江永清自然會意,當下起身抱拳道。老者捏著稀鬆的鬍鬚,呵呵笑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小哥,這邊請。」說著,便當先離店而去。江永清掏出些碎銀子放在桌上,便隨之而去。
當兩人路過幾名武士身邊時,一名細眼武士瞟了瞟江永清手中寶劍,詫異道:「天殘劍?」聲音雖小,卻是聞者動心。其餘武士聞言立刻盯著他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那武士想了想,遲疑道:「因該沒看錯。」
「他奶奶的,還不趕緊跟上去。」那為首的豹頭環眼武士一拍桌子,立刻下令道。酒保剛號端來酒菜,卻見幾人起身要走,於是忙喚道:「喂!幾位爺還沒給銀子呢!」那為首武士當下一抹袖子,劈頭蓋臉道:「他奶奶的,再叫老子就拆了你這破店。」罵完便欲拂袖而去。
酒保勃然大怒,將盤子連帶酒菜一道砸了過去,並破口大罵道:「他娘的,敢在老子店裡吃霸王餐,找死不成。」說也奇怪,那武士看似不弱,卻避不開酒保的托盤,被硬生生砸在背上,險些摔個狗啃屎。
其餘武士見狀一愣,當即停下了腳步。只聽有人發一聲喊道:「敢打我大哥,弟兄們抄傢伙。」幾名武士紛紛亮出兵器,叫喊著衝向那酒保。誰知那酒保非但不怕,反而不屑道:「想撒野,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說著拍了兩下巴掌,店中立刻衝出幾名大漢,人手一根三尺長的擀面棒。
那細眼武士見狀不妙,抬頭一看店名,方才吃驚道:「買醉樓!你們是八仙門的人?」那酒保一陣陰笑,得意道:「識相的交出一百兩銀子滾蛋,不識相的就把命留下吧!」
那為首武士本待發作,誰知一聽人家來頭,哪裡還敢放肆,當即賠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鼠頭,還不快付銀子。」那細眼武士忙從懷裡掏出張銀票,打著哈哈雙手奉上。酒保咧嘴一笑,收了銀票又去招呼客人去了,彷彿沒事一般。
「幹他娘的,這家店幾時變成八仙門的了?」那為首武士瞧著店頭牌匾,喉結滾動間,嘴角一陣抽搐道。畢竟勢大壓人,就算再不甘心,也是無可奈何。為首武士乾咳了一聲,最終還是帶著手下悻悻然而去。
江永清隨老者穿過長街,一路往東出了鎮子,走不到兩里地,便見一片金色的蘆葦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時有清風刮過,蘆葦草便如海浪般嘩嘩作響。江永清不覺抖擻精神,饒有興趣地沿著石堤走入了蘆葦叢。如此行得數十丈,但覺眼前一亮,只見一條碧光粼粼的玉帶橫呈眼前,與湛藍的天空,金色的蘆海,形成了壯美的詩篇。
「果然好景致。」江永清見河畔有座八角涼亭,雕樑畫垣,朱瓦琉璃,宛如寶石般鑲嵌在一塊延伸出的窪地上,不覺由衷讚歎道。
兩人來至亭前,只見一塊黑匾懸於簷下,上書「太白遺風」四個漆金大字,龍飛鳳舞地,倒也瀟灑飄逸。亭中六根圓木立柱也已刻滿字跡,無非是些縱情聲色,風花雪月的詩詞。
「名垂千古亦何如,一盞一斛一生渡。」江永清隨口念了句柱上詩,不由笑道:「百步之外,小可便聞酒香。如今置身亭中,更是意欲一醉。這亭以酒成名,酒為亭生芳,倒也實至名歸。」
老者捋著鬍鬚哈哈笑道:「此亭已立十數載,憾無名家登臨揮毫,實乃美中不足也。即便這柱上詩詞,也是老朽及一干附庸風雅的友人所提,實難登大雅之堂,倒是讓小哥見笑了。」
江永清憑欄遠眺,但見白鷺飛渡於水天之間,和那舟頭酣睡的鵜鶘相應成趣,不由笑道:「老丈過謙了。此亭有爾等奇人異士流連忘返,相信過得百年,必然名揚天下。只可惜手中無酒,憑地少了幾分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