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志努了努嘴唇,最終還是繃著個臉一言不發。樂隱娘目光流連,卻漸漸定在了江永清臉上,跟著愁眉一展道:「見到公子生龍活虎,音容依舊,隱娘也就放心了。」
江永清忙抱拳道:「有勞小姐掛念,在下已無大礙。」樂隱娘點了點頭,跟著斜瞟了王懷志一眼,似乎覺得人多,有些話不便相說。柴馨輕咳了一聲,上前拉著樂隱娘的手問道:「姐姐這是要上那啊?」樂隱娘又瞟了王懷志一眼,才敷衍道:「小女子正要去買些布料,準備做些秋衣,卻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諸位。」
柴馨隱隱猜到樂隱娘的心思,於是道:「既然如此,那不如讓王大哥陪姐姐逛逛,我等尚有事在身,就先回劍林去了。」江永清會意,跟著道:「師伯自有我等照顧,大哥你不必操心。」
王懷志一見到樂隱娘,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正彷徨間,江永清等人卻已經把話說死,然後告辭而去。王懷志目送幾人離去,跟著輕瞟了樂隱娘一眼,但見其花容憔悴,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頭不由頓生憐愛,忍不住柔聲道:「才兩月不見,想不到你已憔悴至此。」
樂隱娘淚眼婆娑,哽咽道:「公子,請你相信隱娘,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加害江公子。」
王懷志苦笑道:「不是在下不相信小姐,而是世態炎涼,人心叵測啊!唉!說這些幹嘛!」他歎罷,又看了看樂隱娘,忽然醒悟道:「難道小姐就因為在下上次的一番話,才……才消瘦至此的?」
樂隱娘搖了搖頭,淡淡道:「公子可否再陪奴家游趟西塘?」王懷志沒想到自己的一番氣話,卻將伊人折磨至此,心下自責道:「她竟然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深受折磨。看來她對我卻是一往情深,毫不做作,而我卻辜負了人家的一片癡心。唉!我該如何對她才好?」至於樂隱娘提出的要求,王懷志自然不會拒絕。
再來到西塘時,岸上的鮮花多已凋謝,湖裡的荷花與蓮花也只剩枯枝敗葉。王懷志與樂隱娘泛舟湖上,心情卻是一片蕭索。樂隱娘久久不語,只是輕彈了一曲《燕歌行》。琴聲淒婉纏綿,彷彿一張千愁百結的網。
王懷志一面吃酒,一面淡淡道:「小姐琴聲悲慼,似有千言萬語在喉,卻又無處傾述。王某雖然不才,但若能成為小姐知音,為你排憂解難,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樂隱娘一改曲調,一面輕彈一面幽幽道:「隱娘八歲那年,沒了父母,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去投靠姨娘。誰知姨娘出身勾欄,她為了籠絡權貴,刺探消息,便把我賣到了萬花樓。樓裡的媽媽為了讓我早日賺錢,逼迫我學習歌舞琴技,以及迎奉男人的本事,稍有不從,便沒飯吃。就這樣,我漸漸成了男人生活中的一味調料。每當隱娘與那些男人虛與委蛇時,心中的厭惡與孤淒,又有誰知曉?直到……與公子邂逅,隱娘才感到了一絲溫馨。」
王懷志動容道:「自古紅顏多薄命啊!小姐為何不離開那是非之地?在下雖無大本事,但給小姐贖身的銀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樂隱娘聞言淒然一笑,淡淡道:「公子的好意,隱娘心領了。只是光有銀子,恐怕還無法替奴家脫身。」
王懷志正色道:「要如何才能助小姐脫離苦海?」樂隱娘歎道:「只有拿到隱娘的賣身契,才能還我自由。」王懷志追問道:「那小姐的賣身契,在何人手上?」
樂隱娘垂下頭,猶豫了片刻才道:「說起這人,你還得叫她聲師娘呢!」王懷志聞言大吃一驚,赫然起身道:「你的賣身契,如何落到她手上的?」樂隱娘面容慘淡,苦笑道:「因為這位熊夫人,便是隱娘的姨娘。」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王懷志像失了魂般,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瞧著樂隱娘道。樂隱娘生怕王懷志因此而厭惡自己,忙解釋道:「姨娘是姨娘,我是我。奴家不會因為姨娘的緣故,而出賣自己的良心。」
王懷志喟然一歎,淡淡道:「看來你與秦風唐宓一樣,接近我們都是有目的的。」樂隱娘聞言好不失望,不由冷笑道:「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隱娘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但隱娘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公子這份情誼。」王懷志心中陣陣刺痛,他相信樂隱娘對自己是真心的,但他卻不能容忍自己受到任何欺瞞。
兩人就這麼僵著,不知不覺間,船已靠了岸。王懷志扭頭瞟了眼樂隱娘,但想了想又狠下心腸甩手而去。樂隱娘忽然想起還有話沒說,於是追出船艙道:「選美賽是個陷阱,望公子務必小心。」
王懷志頓了頓足,最終還是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樂隱娘呆立船頭,一任秋風撥亂自己的秀髮。
公孫伯回到劍林後,終日深居簡出,就連女兒也鮮少相見。如此過了沒幾日,寧靜數月的劍林忽然又熱鬧了起來。總管張常匆匆趕來公孫伯住處,立於門外稟報道:「啟稟老爺,烈陽教、寒月宮、丐幫、王屋派等大小門派,以及河北、淮南、秦鳳、京東等各路英雄數百人,前來恭賀老爺無罪開釋。您看,要不要接待一下?」
公孫伯正在屋內靜坐,聞言心下暗歎道:「看來他們不要我的老命,是不會罷休的。」他沉默了片刻,這才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家既然前來道賀,老夫又豈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傳我的話,大開中門,迎接四方豪傑。」
「老奴明白。」張常應了一聲,抬眼看著房門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才轉身而去。公孫伯又闔上雙眼,如此靜默了良久,才起身更衣,出門來迎客。
江心月一頭扎進苦海的房間,叫道:「爹,師表哥,外面來了好多江湖豪客,聽說都是來給師伯道賀的。」苦海正和江永清博弈,聞言不由眉頭一皺道:「道賀?只怕是火上澆油吧!」江永清憤然道:「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歹毒,竟想出這等鬼蜮伎倆來害師伯?」
「你們在說什麼啊!好端端的誰又陷害誰了?有這麼多江湖豪俠支持,公孫師伯的案子一定會有進展的。」江心月聽得雲裡霧裡,當下撅嘴嘟囔道。
苦海看著一臉稚嫩的女兒,心知有些話還是不點破為好,於是道:「小月,你去陪師伯應酬下人客也好。我和你師兄不便出面,就辛苦你和婷兒了。」
江心月拿手指戳著下嘴唇,翻了翻眼睛道:「你們兩個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想出救我娘的方法了?說起來,後天便是花魁會,若是讓尤夢盈那賤人得逞,我娘還焉有命在。」
江永清安慰道:「小月不用擔心,師母那邊我和師父自會全力相救。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幫師伯應付這些不速之客,你還是趕緊去幫婷兒吧!」
「婷兒,婷兒,心裡就只有你的婷兒。」江心月低聲埋汰了幾句,這才扭扭捏捏而去。苦海與江永清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憂慮。
如此鬧騰了一天,公孫伯身心疲乏地回到住所,卻見苦海已在門口相候。公孫伯喟然一歎道:「師弟想來已經明白,愚兄怕是難逃此劫了。」苦海問道:「究竟是什麼人如此痛恨師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
公孫伯搖著頭道:「若說是熊天霸,他已得了盟主之位,就算要除去我,也不須急於一時。若說是別人,老夫一生除暴安良,也確實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不知什麼人有如此手段,竟能唆使朝臣和江湖草莽兩股勢力。」
苦海又問道:「那師兄準備如何應對?」公孫伯仰頭望著明月,忽然笑道:「若說仗劍保命,愚兄自問尚可。若說查明真相,還我清白,怕是為時已晚。」苦海疑惑道:「何以見得?」
公孫伯感慨道:「生逢亂世,人心不穩。若想敲山震虎,穩定朝綱,就算是皇上,恐怕也須得有個好的由頭。師弟乃聰明人,此間厲害應該不難看出。倒是如何解救弟妹,才是迫在眉睫之事,師弟還須小心應付。」
「阿彌陀佛!師兄保重。」苦海心情沉重,喧了聲佛號,這才返身而去。
「萬花樓」地處鬧市口,交通便利,行人往來甚密。這日辰時正刻,花魁會在「萬花樓」裡如期召開。京城及周邊城鎮有實力的妓館、歌舞坊、戲班等,都選派了美人前來競選,也算是佳麗雲集,盛況空前。京城裡稍有身份地位的,以及來自四面八方的風流才俊,紛紛趕來觀看,場面好不熱鬧。
自從上次龍虎大會,江寒玉艷驚四座,一時成為美談。見過江寒玉的人,無不繪聲繪色,加油添醋地四處說道。這麼一來,自是把江寒玉的美貌給傳神了。
尤夢盈非常不甘心,她自詡美貌天下無雙,即便是趙匡胤新納的花蕊夫人,和聞名已久的江南小周後,她都不曾放在眼裡。而這次花魁會,就是她精心安排,用來毀江寒玉的舞台。她想讓世人瞧瞧,這鸞與鳳,到底誰更有征服人的魅力。
王懷志忙了幾日,也沒查出一點頭緒,看看花魁會臨近,便匆匆趕回來與眾人相聚。苦海吩咐王懷志、羅什以及朱睿三人,喬裝改扮後先混進「萬花樓」。他自己則帶著江永清、江心月,堂堂正正而來。何志宇、孟飛、公孫婷、柴馨則陪伴公孫伯留守劍林,以防那些江湖宵小,因聽信傳聞,覬覦寶藏而前來騷擾。
「萬花樓」是座三層高的圍樓,中間庭院十分寬敞,足有五六十丈見方。庭院正對大門靠北處,有座五丈見方的舞台,舞台上方橫著塊紅布蓋著的大匾,沿著大匾的迴廊已掛滿了燈籠綵帶。檯子正對面放著數排座椅,能夠坐在椅子上的,都是些達官顯貴,又或仕紳名流。
作為花魁會的評判,尤夢盈也算是別出心裁,分別請來了畫工、樂師、秀才、青樓老鴇、江湖豪客,一共十人。這些人或是被迫,或是受僱請,總之是紛紛按時到了場。
「喲呵!賢弟也來了。愚兄已為你備好席位,還不快請入座。」苦海領著江永清和江心月來到「萬花樓」,見樓裡人山人海,幾乎無處落腳,正頭疼間,便聽有人高聲叫道。
苦海見是熊天霸,不由立掌笑道:「大哥果然好氣派,那小弟就卻之不恭了。」苦海也不客氣,說完便找了張位置坐下。熊天霸來到苦海身邊坐定,翹起二郎腿道:「這天下第一,人人嚮往。卻不知賢弟是希望玉兒高中呢!還是希望玉兒一敗塗地?」
「生活本是道的表象,只不過有的人善於在生活中尋找道,而有的人善於在道中體味生活,孰高孰低,原就是不可言之事,過分執著,豈非違背了道的本意乎?」苦海淡淡一笑道。
熊天霸聞言愣了一愣,跟著撫掌笑道:「賢弟不愧是大德高僧,這說出來的話就是與眾不同。」他說著話鋒一轉道:「但不知是世人癡迷,還是道不可道,如賢弟這般,至死也體會不到人生百味的,卻是沒有幾人心甘。做哥哥的常想,這世人爭來爭去,無非是圖個痛快。若是不痛快,又何必去爭呢!你說是吧!」
江心月死死盯著熊天霸,惡狠狠道:「只怕是有人痛快了,卻要讓千萬人不痛快。」熊天霸瞟了眼江心月,忽然笑道:「好一張利嘴,性子也夠刁蠻。可我怎麼左看右看,令千金都不像是賢弟所生。」江心月氣惱道:「你什麼意思?小月自然是我爹的女兒,你用不著挑撥離間。」
苦海心知熊天霸故意擠兌自己,於是歎道:「止戈方能為武。大哥莫要著了表象,以至於不能自拔。」熊天霸不屑道:「你的酸道理,說出來就叫人想笑。難怪賢弟空有一身本事,卻只能碌碌無為,做這發夢的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