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出了汴京城,一路回趕,誰知剛來到劍林外,便聽見林中有人叫罵。他心存疑惑,於是便進林一探。
只見一株歪脖子老槐樹叉上,坐著先前那小乞丐。他手裡拿著根樹枝,正不斷抽打著跟前一個中年乞丐,口裡還喋喋不休地罵道:「在我『齊天大聖』的地盤上,凡事都得有個規矩。你賴著不走也就算了,但搶老子的銀票就是不行。今日抽你二十鞭子,希望你記住教訓,下次再犯絕不輕饒。」
那中年乞丐抱頭圈在地上,只是苦苦求饒。苦海不忍下看,於是欺到小乞丐身旁,奪過數枝責難道:「瞧你小小年紀,就如此兇惡,卻不知是誰教的?」小乞丐先是被嚇了一跳,待看清是苦海後,又不耐煩地叫囂道:「怎麼又是你這大和尚?要怪就怪這世道無情,我也只是依著葫蘆畫瓢而已。再說我教訓屬下,又干你屁事?」
苦海一看圈在地上的正是鐵拳,心頭更加愧疚,於是嚴厲地道:「小檀樾年幼無知,不識禮教,貧僧說不得也要管上一管。」鐵拳見來的是苦海,不由苦笑道:「大師,您也看見了,就連個屁大的孩子都能欺負我,小的還有什麼出路可言?」
小乞丐踹了鐵拳一腳,罵道:「老東西,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就可以胡說八道了,當心小爺我踹死你。」
苦海從未見過如此玩劣的孩子,一時被他惹起了興致,於是暗下決心要好好調教其一番。苦海打定主意,不由分說一把抓向小乞丐衣領。誰知這小乞丐十分機靈,竟刺溜一下躲了過去,跟著操起一把泥土,朝苦海撲面撒來。苦海歪頭躲過泥土,正要再抓小乞丐時,他卻已鑽入身旁一個大樹洞中。
小乞丐逃過苦海一抓,躲在樹洞中得意地吐著舌頭道:「嘿嘿!想抓住本少爺,沒那麼容易。」苦海微微一笑,跟著腳下一動,便沒了影子。小乞丐驚訝地瞪著大眼睛,四處張望了一番,也不見苦海人影,於是鑽出樹洞拍著手得意道:「嘿嘿!這就嚇跑了?哼!還算你識相。」
天空中忽然傳來陣陣經咒聲道:「心地頻頻掃,塵情細細除,莫教坑塹陷毗盧。本體常清淨,方可論元初。性燭須挑剔,曹溪任呼吸,勿令轅馬氣聲粗。晝夜綿綿息,方顯是功夫……」聲音彷彿由四面八方而來,小乞丐恍惚間,只見無數個苦海正朝自己走來,頓時嚇得撒腿便跑。
誰知那經咒聲如影隨行,始終在小乞丐耳畔徘徊,無論他逃往何處,都無法擺脫。小乞丐捂著耳朵,在樹林裡兜了幾個圈子,發覺沒有什麼用,於是大吼著衝出樹林,朝京城跑去。苦海心知這小子是想找人多的地方,既好遁逃,又好讓自己有所顧忌,於是淡淡一笑,卻並未加以阻攔。
小乞丐一路飛奔入城,穿行於人群間,誰知經咒聲依舊綿綿不絕於耳,而其身邊人卻置若罔聞,依舊自行其事。小乞丐心裡納悶,卻不知苦海乃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在其耳畔唸經,別人是聽不見的。小乞丐大吼幾聲,不覺有些氣餒,於是匆匆逃回自己的破屋,一頭扎進草堆裡不再出來了。
苦海進屋盤坐在草堆旁,依舊不依不饒地念著經。小乞丐聽了兩個時辰的經,早已不堪其擾,於是將銀票揉成團,拋給苦海求饒道:「我說大和尚,您也該歇歇了吧!銀票還您,俺不要了。只求您別再念叨了行麼?」
苦海有心要這孩子吃些苦頭,也心知讓其服氣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根本沒打算停止唸經。小乞丐見其無動於衷,氣得呲牙咧嘴,一通嗷嗷亂叫。他發完火,眼珠子咕嚕一轉,又變著法子開始砸瓦罐,敲木屐,弄得辟里啪啦地亂響。但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終止苦海的經咒。
小乞丐眼見沒轍了,氣急敗壞地在屋裡亂搗一氣,直累得筋疲力盡,這才爬在草堆上胡言亂語道:「我是齊天大聖,我誰都不怕。就算如來觀音駕臨,又能奈我何。死和尚,丑和尚,你再嘮叨個沒完,當心小爺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苦海的經咒聲越來越深奧,越來越令人心神膨蕩:「南無喝囉恆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利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唵,薩皤囉罰曳……,數恆那恆寫……,南無悉吉栗埵伊蒙阿利耶……。」
月上中天,苦海依舊念個不停,看樣子根本沒有罷手的跡象。小乞丐雙眼發直,口吐白沫,就那麼躺在草堆上,想來已到崩潰的邊緣。逃又逃不了,打又打不過,想不聽那經咒聲,可又偏偏直入心神。小乞丐這才意識到,自己怕是碰到剋星了。奈何求饒無用,他也只能默默地忍受著。
熬到次日黎明,小乞丐心知不認輸是不行了,於是噗通跪倒在苦海跟前,淚流滿面道:「大和尚,大禪師,俺服了您還不行嗎?俺知道錯了,俺以後再也不欺壓良善了。俺……只要您不再唸經,俺就答應拜那姓寇的小哥為師,好好學做人,好好唸書還不成麼?」
苦海歎了口氣,繼續念著經咒。小乞丐痛哭流涕,捶胸跺腳道:「俺上輩子究竟欠了您什麼,為何要如此糟蹋俺。您放著那諸多惡人不去搭理,偏偏就喜歡折騰我這小叫花子,究竟是何道理?」他見苦海不答,只得自言自語道:「俺以為取名叫孫大聖,便能飛天遁地,無所不能。誰知不但飯吃不飽,還要受人這般欺負。」
隨著時光流逝,很快到了中午。苦海早已口乾舌燥,飢腸轆轆。再瞧這位自稱孫大聖的小乞丐,爬在草堆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被征服了,苦海這才和顏悅色地問道:「小檀樾,你可有悔改之意?」
孫大聖有氣無力地道:「俺願意,俺要拜你為師,學會這種只煩別人,自己不煩的本領。俺還想出人頭地,做大俠,當好漢。」
苦海點了點頭,又問道:「你能言出必行嗎?」孫大聖狡黠地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老狗難追。」苦海頷首道:「你資質不錯,只要能從善如流,刻苦修行,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孫大聖一骨碌爬起來,跪在苦海面前重重地磕了個響頭,誠懇地道:「如大禪師不棄,就收小乞丐為徒吧!」苦海搖頭道:「貧僧俗事繁多,不易另收徒弟。你若想學文,可到松石胡同找寇准。你若想學武,貧僧有個方外小友,他叫王懷志,武藝十分不錯,你可拜他為師。另外貧僧還有個徒弟,叫江永清,你也可以求教於他。」
孫大聖揉了揉眼睛,興奮地道:「大禪師所言當真?」
苦海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又豈會騙你。」孫大聖感謝道:「大禪師心意,小乞丐明白。」苦海扶起孫大聖道:「貧僧先助你打通筋脈,然後再傳你幾句內功心法,你只要日夜勤練,必能有所斬獲。」
孫大聖滿心歡喜,連聲叫好。苦海於是讓孫大聖盤膝坐好,隨後助他打通了奇經八脈。要知道,越是骨骼精奇的人,其筋脈玄關越難打通。荏苒如箭,苦海足足消耗了兩個時辰,外加半身功力,才助孫大聖打通了週身筋脈。他吐納收功後,又傳了「紫陽神功」的入門口訣,這才飄然而去。
孫大聖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苦海遠去,心頭突然有了憧憬,彷彿那美好的未來就擺在眼前。一想到自己今後可以揚名立萬,叱詫風雲,孫大聖便興奮不已。他一連翻了幾個觔斗,忽然覺得自己身輕如燕,更是欣喜若狂。
王懷志與朱睿關在同一牢籠裡,這是王懷志爭取來的。朱睿見王懷志也被抓了進來,歎息道:「既然已離開了天龍幫,幹嘛還要回來?」王懷志灑脫地道:「害朱大哥坐了三個多月的牢,小弟已是於心不忍。現在師父又要拿你開刀,小弟又豈能獨享安逸。」
朱睿請王懷志坐在身邊,淡淡道:「有情有義固然可嘉,但枉自送命卻是不該。」王懷志不以未然道:「江湖人義字當先,我王懷志雖然算不上什麼英雄豪傑,但也絕不敢做忘恩負義之徒。除非朱大哥能夠安然脫困,否則小弟會一路奉陪到底。」
「我說賢弟啊!過兩天你就要嘗到『穿針透指』的滋味了,而我也少不了穿上『絞肉甲』。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承受的,你難道就不害怕嗎?」朱睿揀起一根稻草,銜在嘴裡問道。
王懷志苦笑道:「說句心裡話,三班酷刑誰不害怕。可是怕又能如何?該面對的時候,不還得去面對嗎?倘若讓小弟獨自一人去逍遙快活,還不如讓我和大哥一同忍受酷刑來得痛快。」
監牢外傳來兩聲悶哼,王懷志和朱睿聽得真切,不由對視了一眼。跟著又聽見有人開啟鐵門,王懷志低聲問道:「難道是北原前輩來救咱們了?」朱睿道:「反正你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且看看來者何人再說。」
不多時,鐵門便被人打開,只見牢房外走進一位高大的黑衣蒙面人。蒙面人來到牢籠旁,盯著二人打量了一番,然後冷冷問道:「兩位想擺脫酷刑,逃出升天嗎?」
王懷志問道:「閣下何人?為何要救我倆?」蒙面人淡淡道:「老夫曾經欠你倆一個人情,有心與兩位合計合計,不知意下如何?」朱睿冷笑道:「閣下既然欠了咱倆人情,救出咱們也就是了,還有什麼好合計的?」
蒙面人來回踱了幾步,幽幽道:「老夫只救朋友,不救敵人。除非兩位與老夫站在同一陣線,共同對付熊天霸。否則,老夫寧可欠下這份人情,也不會放走敵人。」
王懷志苦笑道:「我明白了,龍教主的條件就是要咱倆幫你對付我師父吧?」蒙面人正是龍騰雲,只聽他嘿嘿笑道:「你很聰明,老夫正是此意,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龍教主實在是抬舉晚輩了。須知,玉可碎不可污其白,竹可破不可失其節。師父如果要殺我,那是他無情,但我若幫你對付師父,那便是我不義了。我王懷志堂堂九尺男兒,豈能做此等不忠不義之事。我看龍教主不必多費唇舌了,還是請回吧!」王懷志義正嚴詞,斷然拒絕了龍騰雲的條件。
朱睿拍著王懷志的肩膀,欣賞道:「恩怨分明,心胸磊落,這才是男兒本色。」龍騰雲歎了口氣,感慨道:「天龍幫有如此雲天高義之人,熊天霸卻不知珍惜,實在是可惜啊!老夫若有你這樣的徒弟,也就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王懷志道:「人生苦短,猶如白駒過隙。龍教主的美意,在下心領了。此地危機四伏,非久留之所,龍教主還是請便吧!」龍騰雲沉聲問道:「難道二位甘願等死嗎?」
朱睿輕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兄弟二人光明磊落,又何懼生死。」龍騰雲沉著臉看著二人,過了許久方長歎一聲,拂袖而去。
龍騰雲去後,王懷志和朱睿正欲躺下休息,卻聽到有人大叫道:「哇呀!你們這兩個小螞蚱,睡覺也不長眼睛,沒看見我老頭兒正睡著嗎?」
王懷志感到身下軟綿綿的,不由嚇得跳了起來。扭頭一看,只見北原蒼茫正從草堆裡爬起,吹鬍子瞪眼道:「我說你們這兩隻小螞蚱,難道沒長眼睛嗎?我老頭兒好不容易睡個囫圇覺,卻偏偏被你們給弄醒了,簡直是豈有此理。」
「前輩是何時進來的?晚輩怎麼一點也沒察覺?」王懷志一陣欣喜,忙問道。朱睿含笑道:「北原前輩神出鬼沒,我已不知被愚弄過幾回了。」
北原蒼茫擺出一副臭臉,怪腔怪調地道:「我說你們這兩隻小螞蚱,好不容易有人救你們出去,你們卻偏偏裝傻充愣,非要玩什麼狗屁清高。莫非我老頭兒不來,你們還真的去死不成?」
王懷志歎道:「晚輩不想欠人情,然後昧著良心去幹壞事。」北原蒼茫又躺了下去,幽幽道:「那好,我老頭兒也不走了。索性咱們三人湊一起,成全了惡婆娘的三般酷刑。」
朱睿笑道:「前輩來去自如,又豈會受制於人。」北原蒼茫翹起二郎腿道:「有人為了一個不值得報答的師父,死活要來受罰。我老頭兒心有不甘,但又能怎樣?誰叫人家不領情呢!」
王懷志垂頭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晚輩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前輩見諒。」北原蒼茫氣得跳將起來,用手指戳著王懷志的腦袋罵道:「一個好端端地大活人,怎麼就長了顆榆木腦袋。人家根本沒把你小子放在心上,你卻死心塌地地跟著,這不等於為虎作倀嗎?」
朱睿道:「俗話說利令智昏,熊天霸為了名利,已經喪心病狂。咱們若再跟著他,就算不做惡,也等於是庇護者。」王懷志歎道:「師恩大如山,卻叫我如何取捨?」
北原蒼茫道:「公孫伯身陷囹圄,大家都指望著你小子去跟皇上求情。你最敬佩的苦海和尚,老婆被熊天霸擄走了,不知藏在何處,急得他現在天龍幫裡瞎轉悠,已經步入熊天霸的陷阱。而你非但不幫忙,還甘願在此等死,簡直是迂腐透頂。」
王懷志聞言急問道:「前輩說的當真?」北原蒼茫吹鬍子瞪眼道:「我還會騙你小子嗎?」朱睿皺眉道:「苦海大師獨自前來救人,恐有危險。王兄弟,咱們得去幫幫大師。」王懷志頷首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前輩,就麻煩您弄些『夢裡香』的解藥來,晚輩也好出去救人。」
北原蒼茫微笑道:「小螞蚱總算是開竅了,拿去。」說著便將偷來的解藥遞給了二人,跟著又從草堆裡捧出三柄刀,一柄是「七星斬月刀」,一柄是他自己的玄武寶刀,還特把寬背大刀,估計是為朱睿準備的。
朱睿喜道:「前輩想得果然周到,連兵器都準備好了。」北原蒼茫得意道:「這就叫做有備無患。好了,時間緊迫,廢話少說,你倆趕快運功散毒吧!」王懷志當即服下解藥,開始運功驅毒。他心繫苦海安危,已無法再耽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