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隱娘一路之上,唧唧喳喳說個沒完,什麼風花雪月,志怪傳奇,乃至柴米油鹽,街頭巷尾,簡直是無所不談。她從來就沒在一個男人面前,顯得如此興奮過。就好像所有的幸福,都在這一刻降臨一般。
王懷志原本煩悶的心情,被她這麼一鬧,不覺輕鬆了許多。兩人說話間,已來到了鮮花滿岸的西塘邊。樂隱娘隨手摘了朵芍葯戴在髮髻上,問道:「王公子,咱們不如一起遊湖吧?」王懷志頷首道:「全憑小姐安排。」
樂隱娘一陣竊喜,忙叫抱琴找來自己的畫舫。兩人泛舟湖上,品著美酒,賞著荷塘美色,大感人生愜意。樂隱娘深知王懷志心情不好,於是拿來琵琶,問道:「隱娘給公子彈首小曲,且作消遣如何?」
王懷志咂了口酒,說道:「那就有勞小姐了。」樂隱娘埋首低語道:「只要公子開心,叫隱娘做什麼都可以。」王懷志聞言有些動容,但隨即一笑置之。樂隱娘也不多言,當即彈了曲《春江花月夜》。她彈罷,見王懷志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於是又唱了曲自編的《採蓮歌》:
「日上柳岸可採蓮,舟下荷塘風滿肩。蓮梢蟬兒放歡歌,荷間蜻蜓雙飛戀。蓮兒苦,蓮兒甜,蓮兒白白最新鮮。莫說誰苦誰又甜,千般滋味自去辨。蓮兒苦,蓮兒甜,蓮兒養心不失眠。誰言泥澤非淨土,白蓮雪藕生其間……」
在樂隱娘優美委婉的琴聲中,王懷志一掃愁雲,竟生出無限感慨道:「如此天籟,若能隨時聆聽,定然裨益良多。」樂隱娘笑道:「若是公子喜歡,隱娘還可以舞助興。」
王懷志道:「在下也略通音律,且拿琴來。」樂隱娘欣喜道:「原來公子也會彈琴,那隱娘可要好生討教了。」說著便命抱琴拿出古琴,交予王懷志。
王懷志接過古琴,試彈了幾下,感覺音色正好,於是挽起袖子,彈了曲《有鳳來儀》。樂隱娘讚道:「想不到公子琴藝如此高超,那隱娘就獻醜了。」言訖,便在狹小的船艙裡翩翩起舞,竟是絲毫不嫌侷促。
兩人配合融洽,相得益彰,不覺心心相惜,再無芥蒂。可惜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太快。
畫舫不知不覺中回到湖邊,王懷志見三名軍士模樣的人,由岸上匆匆而過,那為首之人頜下蓄有短鬚,看上去甚是面熟。王懷志不假思索地喚道:「是董大哥嗎?」那為首軍士尋聲望來,一見畫舫中的王懷志,不由欣喜道:「這不是王兄弟麼!」
王懷志鑽出畫舫,與樂隱娘攜手蹬上湖岸,逕直來到那軍士跟前,與其相擁道:「董大哥,好久不見。」那軍士正是董超。兩人相擁而笑,久久無言。過了片刻,王懷志方才問道:「董大哥現在何方高就?」
董超苦笑道:「你也知道,宦海無常。以我的出生和才幹,無論如何努力,也就是個拱衛罷了。這不,前陣子隨晉王殿下去攻打南平以及荊楚,結果半路上遇到個大和尚,竟視我十萬大軍如無物……」董超也是個話簍子,說到興奮處,竟是滔滔不絕,硬是將苦海遭遇趙光義一事,繪聲繪色地說了個遍。
王懷志一猜就知道是苦海,也不時吹捧上兩句。董超說得口乾舌燥,連嚥了幾口唾沫,這才注意到一旁的樂隱娘,不由大感驚艷道:「難道這位就是弟妹?」樂隱娘靦腆地一笑,跟著兩朵紅雲浮上臉龐。王懷志急忙解釋道:「我們只是朋友。」隨即岔開話題問道:「對了董大哥,你今日怎會有空來此閒逛?」
董超道:「我是陪石將軍前來釣魚的。自從皇上杯酒釋兵權,石將軍反到落得無官一身輕,閒暇時就出來釣釣魚,遛遛鳥什麼的……」他說著突然眼睛一亮,一拍王懷志道:「其實以王兄弟的出生和才幹,如若從軍,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走,我這就領你去見石將軍,說不定他老人家能為你討個一官半職呢!」
「原來石叔叔也在此,若不前去問安,豈非少了禮數。」王審琦與石守信乃是義社兄弟,交情匪淺,王懷志身為子侄輩,豈有不見之理,當下便與董超前往拜見這位卸甲歸田的叔父。
三人快步如飛,繞過兩座涼亭,便見一位頭髮花白,滿身華服的中年男子,正盤坐在湖畔柳樹下垂釣。只見他一手持魚竿,一手握酒壺,時不時咂上兩口,倒也悠閒自得。
董超上前施禮道:「將軍,您看誰來了。」石守信不以為然道:「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打擾老夫釣魚。」王懷志忙上前跪拜道:「石叔,小侄給您老見禮了。」石守信緊盯著浮標,忽然一拍大腿道:「唉呀呀!是那家不長眼的娃子,竟把老夫的魚兒給嚇跑了。」
王懷志忙道:「難道石叔忘了,小侄是承衍啊!」石守信聞言一怔,扭頭看了看王懷志,跟著面露喜色道:「咿!還真是承衍。幾年不見,你小子到長健碩了,幾乎連你石叔都快認不出來嘍!」王懷志忙磕頭道:「至從家父失蹤後,小侄終年奔波在外,未能向石叔請安,實在是失禮之至。」
石守信一把扶起王懷志,拍了拍他的胸脯,欣然道:「嗯!身子板到挺結實的,頗有你爹當年的風采,是塊當將軍的料子。真應了那句老話,虎父無犬子啊!」說著一陣哈哈大笑。
王懷志謙虛道:「小侄那及得上叔父一二,往後還要請您老多多指教才是。」
石守信微一頷首,驀然瞥見王懷志身後的樂隱娘,見其姿容極佳,於是調侃道:「這女娃好生靚麗,與賢侄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你小子娶了這麼漂亮的媳婦,卻不請我老人家吃杯酒,究竟是何道理?」
王懷志連忙解釋道:「石叔千萬不要誤會。樂小姐乃小侄好友,並非媳婦。」石守信濃眉一挑,風趣地道:「既然還不是,那你小子可得抓緊嘍!否則這麼漂亮的小媳婦,我看遲早會被別人搶了去。」
「如能嫁給王公子為妻,即便讓我受再多苦難,也是值得的。」樂隱娘心裡雖然美滋滋的,但還是有自知之明地道:「多謝石大爺誇獎,只是小女子出身寒微,卻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
王懷志頗為尷尬地瞟了樂隱娘一眼,發覺人家正含情脈脈地瞧著自己,不覺心神一蕩,於是沖石守信抱拳道:「石叔言之有理,只是小侄現下尚無意成親,此事暫且押後再說。」
石守信面露不悅地問道:「是不是覺得自己一事無成,所以不敢成家啊?」王懷志誠然道:「小侄學藝未精,大仇未報,又豈敢成家。」石守信頷首道:「男兒大丈夫,是應該先立業再成家。就不知你近年來都學了些什麼本領,可否說來聽聽?」
王懷志如實道:「都說當朝宰相趙晉,能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小侄敬佩之餘,也熟讀了《論語》、《春秋》、《孟子》、《詩經》、《尚書》等經典。至於兵法戰陣方面,小侄從一奇人處學得『六道伏魔陣』,之後又涉獵了《孫子兵法》、《太公兵法》、《司馬法》等兵書,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石守信聞言面露喜色,竟是慷慨陳詞道:「當今天下群雄割據,諸侯並立,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北有蠻夷虎視眈眈,西有各族蠢蠢欲動。皇上與晉王雄心勃勃,意欲一統海內,開創盛世。朝廷可謂求賢若渴,正是賢侄一展抱負,縱橫天下的良機,萬不可因小而失大。諾乃父在天有靈,也不想見你只為了報仇,而荒廢了功業啊!」雖說仕途險惡,但石守信畢竟是沙場老將,經歷過無數的鬥爭殺戮,早已習以為常,是以力勸王懷志入仕。
王懷志喟然一歎,為難道:「不是小侄不想有所作為,實在是心中塊壘難除,無心為官罷了。」說著歎了口氣,又話鋒一轉道:「如石叔這般驍勇善戰,縱橫無敵的忠臣良將,皇上都信不過,還奪了您的兵權。小侄實在是不明白,為此等薄情寡義的朝廷賣命,究竟值不值得。」
石守信咂了口酒,侃侃而談道:「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其實做皇帝也有皇帝的難處。自唐以來,天下紛爭不斷,政權更迭頻繁。正是因為皇權不固,朝綱難彰,悍將跋扈,賊寇橫流所致。當今聖上深謀遠慮,不想重蹈前朝覆轍,如此做法也是無可厚非。只要你記住,寧為張良,不做韓信。則可保功成身退,萬事無虞。」
王懷志心悅誠服道:「石叔上察天威,下恤民情,小侄難及萬一。只是小侄近來諸事繁多,暫時無暇他顧。待騰出空閒,朝廷若有指派,小侄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石守信深感欣慰道:「這才是男兒本色嘛!來,先喝口酒。」王懷志接過酒壺喝了一口,抹著嘴道:「我爹究竟是生是死,暫難定論。只是有一點小侄鬧不明白,為何馮道已死,卻還有人在暗中監視於我。」
「馮道老賊一生貪戀權勢,遍織黨羽,說不定還有許多幫兇爪牙遺留朝野。即便老賊授首,他們也不會與你善罷甘休。不過奇怪的是,這些人為何又不為難於你。」石守信也略感有些困惑,於是替王懷志分析道。
王懷志搖頭道:「小侄也想不明白,不過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說著抱拳作別道:「石叔,天色已晚,小侄改日再登門造訪。」石守信也不挽留,只是瞧著樂隱娘,似笑非笑道:「姑娘,老夫就把這小子托付給你了。他人還不賴,將來必有一番成就,你可不能輕易放過喲!」
樂隱娘嫣然一笑,怯生生地道:「有石大爺這句話,隱娘自然不敢有負重托。只是小女子並非出生清白人家,原本不敢有所奢望。」王懷志生怕兩人越說越玄乎,於是道:「石叔,小侄的終生大事自有安排,就不勞您老費心了。今日先行別過,他日再行登門拜訪。」
「難道你是風塵女子?」石守信惋惜地瞟了一眼樂隱娘,忽然一斂笑容道:「你們走吧!老夫的魚差不多都跑光了,也該回家歇息去嘍!至於討媳婦的問題,賢侄還須自個掂量清楚,千萬別辱沒了你王家的門楣才是。」
樂隱娘見石守信態度忽然轉冷,一時驚醒,心下難受道:「我怎麼就忘了,人家一個是朝廷耆老,一個是重臣之後。而自己不過是天上浮雲,路邊野草,怎就起了攀龍附鳳之心。」樂隱娘一時意亂情迷,直到此刻才深深意識到,自己與王懷志身份懸殊,猶如天壤之別。不覺滿心失落,再也沒了談情說愛的興致。
二人辭別石守信,逕直來到城門口。王懷志見樂隱娘一路上抑鬱寡歡,心裡也猜了個七八分,於是道:「石叔說的話,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不送小姐回去了,告辭。」言訖,也不等樂隱娘回話,便轉身而去。樂隱娘縱有千言萬語,卻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依依不捨地目送王懷志遠去。
王懷志剛回到天龍幫,迎頭便撞見尤夢盈。他見尤夢盈身後跟著個魁梧的銅面人,看身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說不出在哪裡見過,只是心裡覺得很微妙。
尤夢盈瞥見王懷志,於是上來招呼道:「懷志,你師父有事叫你去趟虎嘯堂。」王懷志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正欲轉身而去,卻又忍不住問道:「師娘,這位是……」尤夢盈瞥了銅面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說這位啊!他是師娘新聘的貼身保鏢。怎麼,你難道認識他?」
王懷志只得搖頭道:「不認識。那徒兒先行告退了。」他在尤夢盈詭異的笑容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一時又說不上來,只好瞟了眼一語不發的銅面人,無奈地轉身而去。尤夢盈瞧著王懷志遠去的背影,略顯無奈地自語道:「若非皇上杯酒釋兵權,此人或許還能派上大用場。」
不多時,王懷志便來到「虎嘯堂」,只見太行雙雄、搏命十三梟、朱睿、還有新加入天龍幫的「文房四寶」等人都在。熊天霸端坐太師椅上,好像正在安排眾人任務。
王懷志上前叫了聲師父,熊天霸也沒搭理,繼續說道:「過幾天,本盟主和夫人要出趟遠門,辦件極重要的事情。無常兄弟,太行兄弟,以及「文房四寶」要隨行。而朱睿,你和十三梟留守幫中,處理一應事宜。」眾人齊聲領命。王懷志見沒自己什麼事,於是問道:「師父,不知弟子可有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