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雅園中一間幽靜的廂房裡,橫豎擺著兩張床鋪。羊牧野躺在右面靠窗的床鋪上,依舊人事不省。苦海躺在左面床上,一臉蒼白,顯然傷勢頗重。這樣的安排,一來為了安全起見,二來也是方便照顧二人。
公孫婷正在廚房裡熬藥,也不嫌周邊髒亂。連日來她事必躬親,唯恐再有人從中搗亂。花弄影照顧羊牧野,柴馨照顧苦海,兩人也是悉心備至,不敢有絲毫懈怠。
何志宇推門而入,問二人道:「大師和三弟傷勢如何了?」
花弄影道:「牧野哥的內傷已趨於穩定,毒素被大師逼進太白、商丘兩穴,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只要找到小月姐姐,用她的『雪蛛』吸食乾淨,便可恢復如常。只是大師內傷頗重,若非他功力精深,恐怕性命堪虞。只有小月姐姐的『參王神露』,才能徹底治癒大師的。」
柴馨黯然道:「天大地大,上哪去找你的小月姐姐啊?」花弄影憂心忡忡道:「自從龍虎大會一別,我就再無她的消息了。」
何志宇安慰道:「我聽說江姑娘母女去了長安,兩位放心,我已派人去請她們回來了。」花弄影欣喜道:「好野!我又可以見到小月姐姐嘍!」何志宇淡淡一笑,又問道:「我師妹呢?」
柴馨道:「她啊!不是煮飯就是熬藥嘍!」何志宇皺眉道:「這種事讓下人做就行了,她又何必事必躬親,我這就去與她說說。」說著來到廚房一看,果見公孫婷正在煨藥,於是道:「師妹,你一個堂堂大小姐,怎能親自做這些雜活?我去叫個下人來,你先回去歇息吧!」
公孫婷用手絹蘸著臉上汗水道:「王大哥說了,咱們身邊有奸細。但凡病人的衣食藥水,都必須由我和花妹妹親力親為。」何志宇聞言惱火道:「這是什麼話,難到我也不能做嗎?」說著便來搶公孫婷手上的活路。
「師兄自然例外。但你身為男子,自不比咱們女兒家心細,做起事來難免大手大腳,所以就不勞你大駕了。」公孫婷不想讓何志宇插手,於是輕輕將其推開,誰知正好抵在何志宇胸口處,只見其面露苦楚,輕咳了一聲。
公孫婷愕然道:「師兄,你哪裡不舒服?」何志宇忙笑著辯解道:「前晚見你沒回來,我心裡著急,於是外出尋找,結果不小心摔了一跤,因而撞傷胸口。不過是點小傷,我已經敷過金創藥了。」
「怎麼不讓花妹妹看看?」公孫婷隨口問道。何志宇笑道:「區區小傷,那用得著花姑娘勞神。你先忙吧!我去找師父商議事情。」公孫婷目送何志宇離去,喃喃自語道:「師兄今日好奇怪,怎麼說話老是閃爍其詞。」
公孫婷熬好藥,倒了兩碗端進廂房,問花弄影道:「牧野醒來過嗎?」花弄影道:「迷迷糊糊中醒來過一次,但沒多久又昏了過去。」公孫婷歎道:「你先扶他起來,我要餵藥。」
花弄影隨即扶起羊牧野,問道:「婷姐姐,你不生牧野哥的氣了?」公孫婷搖搖頭道:「我應該信任他的。」柴馨道:「男人生性風流,早已見怪不怪。」公孫婷一邊給羊牧野餵藥,一邊笑道:「只要他心裡有我,對我好,我就滿足了。至於其他的事情,多想無益,索性不去理他。」
羊牧野感覺喉嚨生暖,下意識地動了動眼皮,跟著嘟囔道:「婷兒,婷兒……」三個少女見狀一陣驚喜,柴馨更是調笑道:「公孫姑娘,你聽他叫婷兒叫得多甜蜜呀!」公孫婷玉面飛霞,呼喚道:「牧野,你感覺好些了嗎?」花弄影摸著羊牧野的額頭道:「牧野哥,你終於醒了。」
羊牧野緩緩睜開雙眼,虛弱地問道:「我這是在那裡?」公孫婷回道:「你在我家裡啊!」羊牧野瞟了公孫婷一眼,淡淡道:「原來是公孫小姐。我……我想以後都叫你婷兒,你不會介意吧?」
公孫婷熱淚盈眶,拚命搖頭道:「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只要你能好起來,我做什麼都願意。」
羊牧野會心一笑,打趣道:「得蒙婷兒相伴,勝過靈丹妙藥,想不好也難吶!」公孫婷俏臉緋紅,嬌嗔道:「都病成這樣了,還耍貧嘴。」花弄影甩著兩隻麻花辮子,不悅道:「牧野哥,你好沒良心,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妹子。」
羊牧野淡淡一笑,伸手去摸花弄影的辮子。那知公孫婷也覺得花弄影憨態可愛,不自覺地伸手抓向她的辮子。兩隻手不期而遇,碰到了一起。羊牧野如遭電擊,急忙縮了回來。公孫婷更是心如鹿撞,小手緊握喘喘難安。
「影兒聖手回春,居功至偉。柴小姐跟婷兒忙前忙後,想來也吃了不少苦吧!」羊牧野悠然一笑,隨口問道。
公孫婷低聲道:「還有兩個人,你也應該感激的。」羊牧野頷首道:「是啊!想必兩位義兄也出了不少力。對了,唐公子沒送我去見師父嗎?」
花弄影指著另一張床上的苦海,傷感道:「喏!大師為了救你,耗盡畢生功力。還被個壞蛋趁機偷襲,內傷恐怕比你還重呢!沒有一年半載,是很難恢復的。」柴馨垂淚道:「你最該感謝的就是大師了。他在危難之際,本可抽身自保,卻生怕傷害到你,所以才受重創的。」
羊牧野熱淚盈眶,呼喚道:「對不起師父,是徒兒害了您。」他傷心得片刻,又道:「快扶我去看看師父。」公孫婷搖頭道:「你重傷在身,千萬不能亂動。」花弄影同意道:「你先管好自己再說吧!大師過兩天自會醒來的。」
「師父啊!徒兒自己受委屈也就罷了,卻還要連累您老人家受罪,這叫徒兒情何以堪。」羊牧野一時悲從中來,哀聲呼喚道。
苦海冥冥之中,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可眼皮卻沉重如鉛,彷彿整個人都被捆住般。他想挪動身子,誰知卻連說句話也辦不到,只得強打精神,一次又一次地蠕動眼皮,結果意識卻漸漸模糊起來。苦海生怕自己再次陷入沉睡,將永遠也醒不過來。
驀地,一股力量由胸中冉冉升起,苦海憋足一口氣,忽然大聲喊道:「我佛慈悲,普照萬民。」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羊牧野等人卻聽得清清楚楚,當即歡呼道:「大師醒了,大師醒了。」
柴馨端著藥,跑到苦海身邊,一把將他扶起道:「大師,您先吃點藥吧!」苦海微微睜開雙眼,說道:「有勞柴施主了。」柴馨一面給苦海餵藥,一面認真地道:「只要大師記得馨兒的好,馨兒就心滿意足了。」
花弄影低頭來到苦海身邊,認錯道:「大師,都是我不好,護法不力,才讓您受傷的。」
苦海抿了抿嘴,說道:「這不能怪你,來人武功不弱,即便是王羊兩位小施主,也未必是對手。」羊牧野呼喚道:「師父,都怨徒兒,是徒兒連累了您。」苦海輕輕轉過頭去,看著半躺在床的羊牧野,會心一笑道:「孩子,你也醒了,那為師就放心了。」
公孫婷勸道:「你兩師徒重病纏身,應該多休息少說話。」苦海笑道:「那貧僧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羊牧野也道:「那好,我就和師父休息片刻,再聊不遲。」說著,兩人同時躺了下去。
這一睡,竟是一覺到黎明。苦海聽見有人說話,緩緩醒了過來,卻見是公孫伯幾人在屋裡說話。公孫伯見苦海醒來,立刻上前慰問道:「大師身體可好?公孫伯這廂有禮了。」苦海想還禮,奈何渾身乏力,只好抱歉道:「有勞公孫盟主掛念,恕貧僧無禮,不能起身相見。」
公孫伯豪爽地笑道:「大師這是那裡話,你有傷在身,自然不必多禮。再說萬老前輩對在下有知遇之恩,贈劍之誼。如此算來,你我應該是師兄弟才對。」苦海欣然笑道:「公孫盟主果然氣度恢廓,義薄雲天。貧僧得兄如此,何其榮幸。」
「聽孩子們說,大師德才兼備,佛法精深。能有大師這樣的師弟,也是在下的福分吶!」兩人寒暄了幾句,隨即同時朗笑起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何志宇見狀賣乖道:「恭喜師父和大師,兄弟相認,共舉大義。」羊牧野和公孫婷更是高興萬分,也同聲恭賀道:「爹(盟主),大師(師父),婷兒(徒兒)恭喜二老兄弟相認。」眾人大感暢慰,個個喜形於色。
苦海和公孫伯相視一笑,更覺惺惺相惜。苦海頓了頓,問羊牧野道:「野兒,為師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羊牧野在公孫婷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回應道:「師父有話請問,徒兒知無不言。」苦海略一遲疑,還是開口問道:「曲還音,曲施主,究竟是你什麼人?」羊牧野道:「她是徒兒養母。」
苦海又問道:「敢問曲施主是在何處領養的你?」羊牧野想了想道:「徒兒聽養母臨死前說,她是在岳麓山,從一個婦人手上把我搶來的。」苦海兩眼發光,緊張地問道:「那婦人可是已被曲還音殺害了?」
羊牧野搖頭道:「應該不曾被害。養母臨死前還說,要徒兒回長沙岳麓山尋找親生父母呢!」苦海長吁了一口氣,淡淡道:「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羊牧野驚喜道:「難道師父知道徒兒的身世?」
誰知苦海卻面露苦楚,滿目愁雲,彷彿觸動了無法解開的心結,過了許久才道:「師父不但知道你的身世,而且還是師父導致你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為之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師父,您……」羊牧野自然不會相信,正欲追問,卻被苦海打斷道:「孩子,你的親生父親叫江搏浪,乃是原鎮南鏢局的總鏢頭。你的親生母親叫谷芳,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但可惜,卻因為我和義兄之故,導致你曾祖母、祖父、父親,一門慘死。母親下落不明,姑姑痛苦一生。這是為師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痛楚。」
公孫伯面色凝重,撫髯道:「當年鎮南鏢局慘案,老夫亦有所耳聞。但這已成為一樁懸案,師弟是如何摻和其中的?」柴馨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大師,您的義兄不就是熊天霸嗎?」
眾人又是一驚,齊刷刷地看向苦海。羊牧野急忙問道:「師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苦海一臉沉痛,黯然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一言難盡吶!孩子,你原名叫江永清,這還是為師給你取的。意思就是要你永遠做個清楚果敢的人,不要像師父一樣優柔寡斷。你還有個姑姑,說來也算是你的師娘,她叫江寒玉。」
何志宇大吃一驚,暗忖道:「原來江宮主就是三弟的姑姑。這裡面的關係,看來還挺複雜得。」花弄影驚叫道:「那小月姐姐豈不是牧野哥的表妹了,而大師您就是小月姐姐的親生父親。」
羊牧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和江寒玉母女,竟有著如此淵源。而一向尊敬的師父,又是間接害死自己全家的人。公孫婷一想通此間關節,突然插口道:「大師,我有些明白了。牧野的殺家仇人,應該就是熊天霸吧?」
苦海喃喃道:「此間關聯頗多,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道明的。不過回想當年,若非我奪人所愛,又如何會引起禍端,從而導致江家家破人亡。」
花弄影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一定是熊天霸喜歡小月姐姐的娘,而小月姐姐她娘卻喜歡大師您。熊天霸因愛生恨,便毀了鎮南鏢局嫁禍於你。而小月姐姐她娘因此將你恨上,才逼得大師出家為僧的吧!」
公孫伯道:「這麼說來,在龍虎大會上鎮住熊天霸,救走江寒玉的僧人,一定是師弟了。如此看來,當年這段恩怨情仇,想必還另有隱情吧!」
苦海頷首道:「師兄說得不錯。」公孫伯安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師弟也不必再自責了。為兄能得師弟相助,一同對抗熊天霸,天下武林就還有希望。」苦海道:「能勸義兄從善如流,是貧僧此生最大的責任。」公孫伯不置可否地道:「熊天霸狼子野心,不容易對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