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牧野離開騎雲橋,越想心中越苦悶,不覺感慨道:「想我一生孤苦,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只是尚未報答義父義母的恩情,又連累公孫小姐傷心,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啊!」
「羊少俠,怎麼一個人逛街啊?」聽見身後有人呼喚,羊牧野扭頭一看,卻見秦風坐著馬車而來。羊牧野淡淡一笑,抱拳道:「秦公子別來無恙。」
秦風跳下馬車,搖著折扇來到羊牧野跟前道:「瞧羊少俠形單影孤,左右無伴,難道不嫌英雄寂寞乎?小生倒是有個好去處,不知羊少俠可願同往?」
羊牧野正覺心中無趣,於是問道:「可有酒喝?」秦風笑道:「當然有,而且包你滿意。」羊牧野頷首道:「那就煩勞兄台帶路了。」秦風隨即請羊牧野上了馬車,然後令車伕繼續驅車前行。
「先前一路狂奔的,可是秦兄的馬車?」羊牧野見秦風的馬車很像先前狂奔的那輛,於是詢問道。秦風笑答道:「羊少俠有所不知,像這種輜車在京城裡隨處可見。小生一出門便遇上少俠,又怎會縱馬狂奔呢?」
羊牧野隨即賠罪道:「恕在下眼拙,錯怪了秦兄。」秦風搖著折扇道:「羊少俠乃我輩英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屬正常。些許小事,又何足掛齒。」羊牧野暗叫慚愧。兩人又閒聊了幾句,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秦風笑道:「羊少俠,地方到了,請下車吧!」羊牧野下車一看樓牌,見寫著「萬花樓」三個大字,再見門前站著幾位花枝招展,搔眉弄首的女子,心下頓時恍然,於是問道:「秦兄,這可是妓院啊?」
秦風頷首道:「不錯,這就是京城裡最有名的妓院。我今日邀你前來,就是喝花酒的。還記得畫舫主人樂隱娘嗎?她就是這『萬花樓』裡的頭牌,尋常難得一見。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包下今日這場子的。」
羊牧野隨即抱拳道:「可在下不善詞令,也非聲色犬馬之徒,還是就此告辭吧!」他說著就想離去。
秦風忙拉住羊牧野道:「羊兄,咱們是來喝花酒談風月的,又不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你何必矜持呢!再說男人嘛!別太壓抑自己。豈不聞,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且盡身前杯中酒,莫理身後是與非。何況隱娘彈得一手好琴,比起小生強過百倍,羊兄要是錯過,勢必追悔莫及?」
便在這時,兩名妓女忽然上來拉扯道:「這位俊公子,既然來了又何必要走呢!須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何況隱娘乃咱們這裡的頭牌,若非秦公子乃熟客,那裡請得到她。您就別推辭了,還是進去吧!」
羊牧野喟然一歎,暗道:「罷了,罷了,我本登途子,又是將死人,還顧忌這許多幹嘛!倒不如喝酒聽琴,快意人生的好。」羊牧野心結一去,隨即點頭應下。秦風高興道:「這才是男兒本色嘛!」兩人隨即在妓女的簇擁下,走進了「萬花樓」。
「我哥也真是的,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玩,也不叫上咱們。」花弄影和公孫婷、何志宇三人漫步街頭,似乎正在尋找羊牧野。
何志宇道:「他不在大相國寺,那就應該在街上吃酒。而這一帶最是熱鬧,咱們四處看看,或許能找到他。」公孫婷幽幽道:「可是這裡魚龍混雜,酒肆眾多,真不知該從何找起。」何志宇淡淡道:「總會找到的。」
三人一路閒逛,不知不覺便來到了「萬花樓」附近。
「咿!那不是牧野哥嗎!他怎會跟姓秦的在一起?而且還來妓院這種地方。」花弄影見一輛馬車急馳而來,忽然停在了萬花樓前,隨即走下兩名翩翩少年,卻是羊牧野和秦風,不由驚叫起來。
何志宇見羊牧野在妓女的簇擁下,走進了萬花樓,不由憤慨道:「三弟怎能這樣,難道他忘了自己的誓言嗎?混蛋,我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公孫婷發現果然是羊牧野,不由心頭一酸,潸然淚下道:「人各有志,由他去吧!」說完掩面而去。花弄影急忙道:「婷姐姐,牧野哥不是那種人,他進去一定有原因的。」
何志宇咆哮道:「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他是不是負心薄倖之人,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說著也不理會花弄影,逕直朝公孫婷追去,並喚道:「師妹,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師哥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花弄影急得團團轉,不住望著萬花樓叫道:「牧野哥,你快出來啊!否則婷姐姐不會原諒你的。真是急死人了,一點忙都幫不上,我該怎麼辦?」
「哼!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正當花弄影不知所措時,忽聽身邊有人低聲咒罵,於是扭頭一看,卻見是個黑衣少年,不由奇怪道:「喂!你不也是男人嗎?」
黑衣少年就是那自稱唐宓的少年,他聽花弄影如此一說,立刻支吾道:「我才……,我是男人,但是個不會進妓院的好男人。不像有些人,長得雖說道貌岸然,但骨子裡卻儘是些男盜女娼。」花弄影氣惱道:「我牧野哥有情有義,乃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兒,不許你侮辱他。」
「好男人?哼!好男人會進妓院這種地方嗎?」唐宓冷冷一笑,不屑道。
花弄影急道:「牧野哥待人真誠豁達,對婷姐姐更是一往情深。他是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婷姐姐的事情的,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否則我撕爛你的嘴巴。」
唐宓不屑道:「就憑你這黃毛丫頭,還不配跟本少爺動手。還是多關心下你的牧野哥吧!他只有三天可活了。」言訖一陣冷笑,跟著揚長而去。
花弄影急呼道:「喂!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只有三天可活了?」唐宓也不搭理,逕自轉身而去。花弄影被弄得一頭霧水,來回兜著圈子問自己道:「我該怎麼辦?要是小月姐姐在就好了。咿!對了,何不去找王大哥幫忙。」一想到王懷志,花弄影立刻面露喜色,隨即往城南奔去。
羊牧野和秦風一進「萬花樓」,便有位濃妝艷抹的老鴇殷情招呼道:「哎喲!秦公子,您可真是咱們樓裡的福星啊!」她見秦風身後站著位翩翩少年,於是轉口問道:「咿!瞧這位公子氣度非凡,不知是京裡那家王孫?」。
秦風乾笑道:「鄭媽媽無須多禮,羊公子乃是特地慕名而來的。」老鴇上下打量著羊牧野,眉飛色舞道:「我瞧羊公子面生得緊,應該是第一次來萬花樓吧?那你可得好好玩玩。咱們樓裡的姑娘,那可是全京城裡最漂亮,最懂男人心思的。燕瘦環肥,琴棋書畫,你想要什麼樣的都有。」
秦風見羊牧野有些不自在,於是道:「鄭媽媽,羊公子只是來聽隱娘彈琴的,你可不要打他的主意,還是快帶我倆去見隱娘吧!」
「好說,好說,媽媽這就帶你倆去。」老鴇引著二人來到兩樓一間僻靜的廂房外,敲門道:「隱娘,秦公子來聽曲了,你可要好生招呼。」
房內傳來溫婉的聲音道:「好像還有一位新朋友,請他們進來吧!」老鴇朝秦風笑道:「秦公子熟門熟路,想必不用老身侍侯了吧?」
「還請鄭媽媽不要打擾才是。」秦風掏出一錠銀子塞到老鴇手中,含笑說道。老鴇掂著手中銀子,早已笑得合不攏嘴,當即連聲應允,匆匆下樓而去。
秦風推開房門,與羊牧野先後進了廂房。羊牧野環顧四壁,只見客廳中央放著張圓桌,桌上放著一副古色古香的茶具。幾扇窗帷全是白色綾幔,窗台下橫著張紫檀古琴,右壁掛著把雪玉琵琶,旁邊還有幾幅字畫,全是名家精品。左壁有個景架,上面擺滿了各色瓷器,儘是些官窯製品。地板上鋪著柔軟的波斯地毯,烘托得整個房間溫馨而高雅,完全不像是在妓院裡面。
客廳通往房間的圓拱門上垂著珠簾,隱隱可見一位佳麗正在裡面梳妝打扮。秦風請羊牧野在圓桌旁坐下,隨即走到拱門旁輕輕撩起珠簾,一面欣賞著如畫美人,一面讚歎道:「隱娘即便不化妝,也勝過天上仙子,人間尤物。如此楚楚動人,真是我見猶憐。」
樂隱娘梳理著雲鬢,幽幽道:「秦公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會哄女孩子開心。」秦風來到樂隱娘身後,由袖筒中取出只金鳳簪,插在其雲鬢上,心滿意足地道:「此情此景,有詩為證。」說著踱步道:「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一點月窺人,倚枕釵橫雲鬢亂。」
樂隱娘道了聲謝,隨即整了整羅衣,輕啟蓮步來到客廳裡,淡然道:「秦公子才情橫溢,風流倜儻,就連誇起女子來,也總是那麼娓娓動聽,難怪能萬花叢中臥,猗香樓裡居了。只是在隱娘聽來,卻不知你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秦風搖起折扇,灑脫地道:「可惜的是,小生閱女無數,卻無人能出小姐左右。並非秦某舌燦蓮花,辭藻溢美,實在是人生在世,芳蹤難覓啊!」
樂隱娘嫣然一笑,來到圓桌旁坐下道:「哦!這麼說來,小女子當真是受寵若驚了。」秦風將左手輕輕搭在樂隱娘肩頭,故作感慨道:「奈何小生拳拳之心,卻不得小姐垂青。縱天地悠悠,唯此情難表。」
「只要公子付出真心,自然會得到所愛的。」樂隱娘說著不再搭理秦風,星眸轉而一瞥羊牧野。她見這少年氣質獨特,有種卓爾不群之感,顯然跟秦風不是同路人,於是起身施禮道:「瞧這位公子神清目朗,相貌清奇,一看就是超凡之輩,絕非某些人的狐朋狗友,樂隱娘這廂有禮了。」
羊牧野初見樂隱娘,也是大感驚艷。再見其舉手投足間,優雅而不嬌媚,果非尋常煙花女子可比。就單以相貌氣質來輪,樂隱娘比公孫婷要嫵媚,比柴馨要溫婉,比江心月要端莊,比花弄影要賢淑,的確是個難得一見,風華絕代的美人。就算站在江寒玉身邊,也不會有絲毫遜色。
忽見樂隱娘朝自己施禮,羊牧野連忙起身還禮道:「樂小姐超塵絕俗,羊牧野有幸某面,實感榮幸之至。」兩人寒暄了幾句,隨即落座,到把秦風冷落一旁。
抱琴端著酒菜進來,一見羊牧野不由訝然道:「羊公子,怎會是你?我還以為像您這樣的江湖俠客,是不會來妓院的呢!」樂隱娘笑道:「羊公子眉宇間自有股凜然正氣,絕不可以等閒視之。對了,王公子這向可好?」
羊牧野道:「有勞小姐掛念,我大哥一向很好。下次若有機會,一定帶他來拜見小姐。」樂隱娘連忙道謝。抱琴又問道:「羊公子,您怎麼會來萬花樓的?」羊牧野含笑道:「還不是因為姑娘你盛讚有加,在下才特地前來一會你家小姐的。」抱琴高興地放下酒菜,趁機問道:「那公子感覺我家小姐如何?」
樂隱娘責備道:「抱琴,不得無理。」羊牧野笑道:「你家小姐非常出色,比我猜想的還要好上許多。」
抱琴得意道:「多謝公子美言,那小女子先行告退了。」樂隱娘淡淡道:「公子過譽了,隱娘不過一個煙花女子,實在受之有愧。」
秦風道:「有個對小姐這麼忠心的丫環,足見小姐平素待人是何等親近了。」樂隱娘為二人斟滿酒,然後舉杯道:「這是十年陳釀的上等汾酒,雖然不及秦公子的竹葉青爽口,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佳釀。兩位請滿飲此杯。」
待二人飲盡杯中酒,樂隱娘又拈了顆肉丸給羊牧野,跟著介紹道:「羊公子,這是本樓名菜『醬香獅子頭』,汁滿肉鮮,入口香甜,你快嘗嘗看。」羊牧野當即將肉丸放在嘴邊一嚼,果然香汁四溢,味道醇美,不由讚歎道:「好吃,尤其是裡面的湯汁,更是甘之如飴。」
秦風吃著一盤五顏六色的菜餚,不住頷首道:「羊兄,這盤『七彩珍珠燴』鮮美香滑,你不妨嘗嘗。」樂隱娘又介紹其他酒菜道:「還有『螞蟻上樹』、『鴛鴦戲水』、『乾絲煸蟹黃』,味道都很不錯。羊公子只管享用便是。」
羊牧野讚許道:「看來貴樓很照顧四方客,連這些外鄉美味都做得如此地道。在下有此口福,也不枉人生一世了。」聽羊牧野說得淒婉,樂隱娘不覺動容。秦風更是喟然歎道:「羊兄生性達觀,實在令人佩服。」
三人吃得片刻,秦風忽然放下筷子道:「美酒佳餚雖然爽口,但又怎及得上隱娘琴藝動人。不知小姐可願撫琴助興,以慰我二人情懷?」羊牧野跟著道:「聽聞小姐深諳音律,琴藝超絕,乃當時之伯牙。」
樂隱娘淡淡道:「說到音律,不過宮、商、角、徵、羽五律。至於琴的音域為四個八度零兩個音。有散音七個,泛音九十一個,技音一百四十七個。演奏技法更是繁多,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輪、撥、刺、撮、滾拂等;左手有吟、猱,綽、注、撞、進復、退復、起等。只要雙手配合默契,彈得嫻熟了,自然能生出各種妙趣。小女子這點微末伎倆,供客人娛樂還行,又豈敢以俞伯牙自居。」
秦風則吹捧道:「隱娘這是哪裡話。你驚才絕艷,國色天香,乃世所罕見,怎可妄自菲薄。小生忝為『汴京八俊』,常自詡琴藝過人,罕有知音。但自從遇到小姐,方知天外有天。這當世之伯牙,小姐當之無愧。」
樂隱娘莞爾一笑道:「德、容、工、行之中,隱娘了無其一,又怎能算得上是驚才絕艷,國色天香呢!」
秦風搖頭道:「非也,非也。隱娘身在紅塵,卻不染纖毫。不但知書達禮,更有寒門遺風,這『德』字當之無愧。小姐品貌出眾,姿容絕俗,這個『容』字更無異議。想你針織刺繡,歌舞廚藝無不精通,這『工』字也是無可厚非。再加上隱娘舉止端莊,且懷悲天憫人之心,多有義舉,又豈會當不了一個『行』字。」
「秦公子如此謬讚,就不怕隱娘被天下女人的唾沫,給活活淹死嗎?」秦風還想繼續吹捧,卻被樂隱娘搖頭制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