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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章 苦海無涯 第六節 文 / 不爭而勝

    姜無涯翻過一座山頭,又淌過一條溪澗,天色已漸漸暗淡了下來。他見四野沒有村落,不禁暗歎道:「看來今夜又要露宿山野了。」惆悵中,他不經意間扭頭望去,卻隱隱發現對面山腰密林深處,好似有樓宇閃現。

    姜無涯淡淡一笑,於是朝對面山腰走去。踏著佈滿苔蘚的台階,他來到一座山門前,仰頭望去,只見石樑上鐫刻著「大同寺」三個字,只因年代久遠,石樑有些風化,看上去很不清晰。

    「大同寺?呵!大道昌隆,則天下大同。原來還是座古剎,就不知是否有高人駐留。有道是深山度十日,世上已千年。也罷,我不如就在此剃度出家,反到一了百了。」姜無涯心生倦意,喃喃自語道。

    他來到廟門前,只見兩隻鎮殿神獸都已缺鼻子少眼,辨不出模樣來了。而兩扇發污的漆紅大門更像是要掉下來般,稍有風吹草動,便「嘎嘎」作響。那門樑因常年風雨侵蝕,已經腐朽。只怕是輕輕一捅,便會坍塌。再看那斷瓦頹垣上佈滿了瓜籐,一株歪脖子老樹,吊著幾片枯葉從廟裡探出頭來,活像個夜叉。然而一切皆破,唯獨廟門左右的兩塊木牌卻是嶄新的,只見上面鐫刻著兩行大字。左書:杜絕凡塵俗世徒。右書:忘盡人間滄桑事。

    姜無涯沉思半晌,似乎若有所悟,頓時對這座寺廟產生了好感。他覺得此廟雖然殘破不堪,卻清爽寧靜,非但沒有荒涼的感覺,反而有著與世隔絕的超然味道。

    也就在他沉思時,一名中年和尚拿著掃帚從廟裡出來,忽見有人立在門前,不由愣了愣,問道:「施主從何而來?」姜無涯回過神來,見那和尚目若朗星,鼻似懸膽,頜下蓄著短鬚,雖穿一席木蘭色五衣袈裟,卻擋不住逼人的氣勢,心知不是普通僧侶,連忙雙手合十道:「弟子途經寶剎,不想天色已晚,還請師傅收留一宿。」

    那和尚上下打量著姜無涯,見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活像個乞丐,於是頗沒好氣地道:「施主俗氣太重,我大同寺立有寺規,不知施主可曾看見?」

    姜無涯苦笑道:「弟子對俗世紛爭早已厭倦,之所以還像個俗人,不過是身臭皮囊罷了。百無聊奈,還望師傅收留。」那和尚眼睛一亮,旋即又搖頭道:「阿彌陀佛!大同寺已多年無人打擾,還請施主另往他就吧!」

    姜無涯皺了皺眉頭,那股愛理論的書生氣又湧了上來,說道:「出家人理當樂善好施,予人方便自己方便。貴寺何以卻拒人於千里之外?」那和尚不悅道:「本寺數十年來的規矩,凡夫俗子概不接納。即便是高僧大士雲遊至此,掛單也不會超過三日。」

    「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此廟有何見不得人之處?」聽到此言,姜無涯心下一掂量,於是故意高聲道:「想不到貴寺還有如此不盡人情的規矩,看來也不會有什麼得道高僧在此修行。弟子原以為還能得到點化,與佛結緣。現在看來,是沒這個必要嘍!」

    他說著悻悻然轉身欲去,心中卻暗歎道:「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終日渾渾噩噩,就連菩薩也不願眷顧,何其可悲也。罷了,罷了。」便在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的胖和尚走了出來,朝那中年和尚比劃了一番,又指了指姜無涯的背影。中年和尚不由皺了皺眉,無奈地朝姜無涯喚道:「施主請留步,主持法外開恩,請施主過堂一敘。」

    姜無涯聞言一喜,忙回身施禮道:「那就有勞師傅帶路了。」胖和尚還了禮,隨後領著姜無涯進了大同寺。姜無涯來到寺內一看,只見除了幾間簡陋的禪房,擁著座陳舊破敗的大雄寶殿,便再無其他建築。

    進得大雄寶殿,迎面一座脫了金身的如來塑像,雖不失端莊華麗,卻已是容顏半毀。兩側排著十八座掉了漆色的羅漢塑像,一個個缺胳膊斷腿,卻依舊張牙舞爪。再看如來像前,幾縷輕煙伴著一位袈裟泛白的老僧,顯得異常的空靈祥和。那老僧側對著殿門,盤坐在一張漏了絮的蒲團上,輕輕地敲著木魚。

    姜無涯見老僧白眉似柳,長鬚及腹,看上去明明已古稀之年,卻又面如兒童,氣若牛犢,不由暗暗稱奇。他心知老僧絕非凡人,於是忙雙掌合十,上前參拜道:「弟子冒昧,打擾老禪師清修了。」

    那老僧緩緩睜開雙眼,目光猶如皓月般照射在姜無涯臉上。姜無涯只覺這目光中彷彿蘊藏著無窮道念,已將自己的身心洞若觀火,一覽無餘。他不知不覺中,便為老僧的氣場所懾,敬佩感油然升起。

    老僧平靜地注視著姜無涯,過得片刻,方用蒼勁渾厚的聲音問道:「該走的自然會走,該來的終究要來。老衲觀施主面色憔悴,滿目瘡痍,心中必有放不下的恩怨吧?」姜無涯忙叩首道:「弟子罪孽深重,苟活於世但求贖罪。此生塵緣了盡,本已心無所求,膽卻時時莫名心慌。還請大師恩賜法語,以化我胸中怨氣。」

    老僧雙目一合,朗朗道:「施主既已心無掛礙,又何必執著。」姜無涯沉默了片刻,自忖道:「是啊!我若真的心無所求,又何來這許多煩惱?」一股莫名的愁苦湧上心頭,他必恭必敬道:「大師教誨的是。弟子愚鈍,已至於妻離子散,兄弟反目,害人害己,遺禍無窮。弟子也不知何為執著,何為彷徨。還請大師指條明路。」

    「心無掛礙,無掛礙,方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是為有求皆苦,無求乃樂。世間本有許多事物,明明不存在,卻因世人愚蠢恐懼,又被憑空捏造了出來。施主沉溺其中,如何能擺脫業障,悟得本性。」聽到老僧這番話,姜無涯恍惚道:「那弟子要如何做,才能回頭是岸?」

    老僧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花亦非花,物亦非物。本來自在,又何須強求。施主執著於莫須有,六根難淨,心源枯竭,不但看不清這世事滄桑,更看不清本心未來。」

    那老僧寥寥數語,猶如山崩地裂,晴天霹靂。姜無涯從未如此震撼過,以至於覺得自己真是枉讀了十年聖賢書,竟然還是如此膚淺。他驚駭之餘,連磕了三個響頭,並祈求道:「求大師指點迷經,帶弟子脫離苦海。」

    老僧淡淡道:「別有世間未曾見,一行一步一花新。念之則亡,忘之則生。生似死來死似生,生死無常似有常。心無掛礙,死便生,常思掛念生便死。世人皆知世間苦,卻不知苦從何來。如此只知向菩薩求取功名富貴,太平安樂的飯夫走足,看到的只是我佛的功德慈悲,卻不知佛法真諦何在,即便焚香叩首亦是枉然。還有那些只知廣集香油錢,手捧金缽盂的釋家行者,他們修繕的也僅僅只是佛像,又豈是佛心本來。施主若想脫離苦海,立地成佛,還須忘盡一切,從頭來過。」

    老僧妙語連珠,聽得姜無涯出神入殼,感慨不已。他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吁了出來,隨即拜倒道:「老禪師微言大義,令弟子醍醐灌頂,茅舍頓開。弟子願皈依佛門,追隨大師參禪悟道,此生遠離紅塵。」

    誰知那老僧卻搖頭道:「諸佛至高無上的妙道,都是經過多生累劫勤苦修煉才得來的。要行一般人所不能行的善行功德,忍一般人所不能忍的艱難困苦。那是只用一點點感悟和小小的心機,就能得道的。翠竹黃花皆佛性,清池皓月照禪心。施主無論在何處均可悟道,又何必鍾情於小廟呢!」

    姜無涯覺得老僧是有意考驗自己,於是懇切道:「弟子自知天資愚鈍,而大師乃是在世活佛,唯恐看不上眼。但弟子還知,二主神光為求佛法真諦,自斷一臂的故事。弟子此生但求能追隨大師左右,若大師不肯收留,那弟子便長跪於山門之外,至死方休。」

    老僧雙目一睜,只見其眸子中精光連閃,彷彿要洞悉姜無涯的內心般。須臾,老僧又闔上雙眼,撥著念珠誦起經文來。姜無涯見狀,二話不說,連磕了三個響頭,便轉身離去。

    姜無涯來到山門外,朝山而拜。從此,無論日曬雨淋,風吹雪打,他都沒有半分退卻。因為姜無涯意識到,只有留在大同寺出家,才能化解自身的罪業。也只有悟得大道,才能減輕他內心的傷痛,使其超脫苦海。

    胖和尚步入大殿,見老僧正在禪坐養神,不由搖了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當他正要轉身離去時,卻聽見老僧問道:「苦渡,他還跪著嗎?」胖和尚啊了一聲,點頭表示沒錯。老僧歎道:「世人迷茫,還須來往。而此人深具夙願慧根,若能潛心向佛,他日必成有道高僧。阿彌陀佛!天意難違,就請他進來吧!」

    苦渡聞言,忙謝過老僧,隨即興高采烈地去請姜無涯去了。苦渡之所以高興,是因為連日來他不斷給姜無涯端茶送水,可姜無涯為表誠心,竟是不吃不喝地撐到了現在。他每每看見搖搖欲墜的姜無涯,內心都會平添不忍。

    須臾,只見苦渡攙扶著姜無涯走進了大殿。此刻的姜無涯,已是唇齒乾裂,面白如紙。但他一見到老僧立刻就來了精神,竟擺脫了苦渡的攙扶,噗通跪倒在老僧面前,有氣無力地道:「大師,您是不是願意收留弟子了?」

    老僧頷首道:「悟得色空還本性,誠為佛度有緣人。」姜無涯激動之餘,急忙哽咽道:「多謝大師收容,弟子誠心向佛,必會潛心修行,不負大師教誨。」說完,當即昏了過去。

    兩天後,姜無涯身體略有好轉,便來到大殿受戒。

    老僧雙目微垂,淡淡道:「你俗名姜無涯,又是半路出家,老衲就賜你法號苦海,為苦難、苦渡師弟,你看如何?」姜無涯雙手合十,誠然道:「無涯既苦海,苦海方無涯。弟子苦海,受領法戒。」老僧頷首道:「即修六度萬緣,當守三歸五戒。望你潛心修煉,早渡塵緣。老衲了塵,忝為師尊,自當領你入門,破除凡心。」

    有道是:青絲散盡塵心落,斬斷孽根鑄把鎖。人生百年一場夢,貧富貴賤皆是過。

    姜無涯受戒後,俗世身份即告終結,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出家人苦海。作為了塵大師的關門弟子,苦海每日除了做點雜務,更多時間便是隨師父唸經頌佛,參禪悟道。

    了塵大師先交給苦海《無量心經》、《楞伽經》、《金剛經》和《法華經》等經典,要他慢慢鑽研。苦海早讀晚閱,很是勤奮。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逐漸適應了這種枯燥平靜的生活,心境日漸提高,感悟和思路也得到了很大的拓寬。

    春去秋來,光陰似箭,轉眼就過了兩年。了塵大師又將《般若心經》、《華嚴經》、《最上乘論》、《血脈論》、《壇經》等經典傳授於苦海,讓他層層深入。苦海倒也勤奮,修為得以長足進步,對佛法的理解也是越來越深。

    雖然終日重複清苦的生活,他到也過得平靜,胸中的愁苦幽怨,隨著修為的精進,得以逐漸淡化。只是偶爾想起下落不明的谷芳母子,和含恨而去的江寒玉時,還不免心存愧疚。

    這日,了塵大師把苦海請去大殿,說道:「你很虔誠,也很用心,沒讓老衲失望。但在為師傳你更高的佛門經典前,尚需對你進行一次考核,你可要用心了。」苦海應道:「師父請講,弟子盡心回答便是。」

    了塵點了點頭,於是問道:「你對世間善惡如何看待?」

    苦海沉思了片刻,說道:「善有三。其上善,以虛懷為本,不著為宗,無相為因,涅槃為果;其中善,以治身為本,治國為宗,天上人間,果報安樂;其下善,以護養眾生,勝殘去殺,普令百姓,俱稟六齋。惡亦有三。其大惡,五毒入髓,野心蒙性,但求孽果,不圖業報;其中惡,利令智昏,貪婪無度,雖不大殺四方,卻逞一己之快;其小惡,易動癡心,難明智理,雖有向善之念,卻無始終之志。是故,善惡只存於心,肉身即為載體又是根源,不可盡除。雖有我輩中人,除大惡,懲中惡,儆小惡。也只能令善惡人間,多一些清平罷了。」

    了塵道:「當年傅大士為勸見梁武帝,推廣禪宗真理,而將善分為三。難得你又把惡分為三等,足見你已有些心得。其實人性本無善惡,只因來到世上後,受各種世俗形態的教化,從而生出貪、嗔、癡、慢、疑五毒。又隨著年齡的增長,業障不斷加深,從而再生出許許多多無明的煩惱。人性之所以可憐,就在於內心深處的諸多惡根,一但受到俗世的感染,就會被激發出來。所以那些道行德業愈高的人,就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所謂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也就是這個道理了。故我輩修行之人,往往是遊歷於人群之中,卻徘徊在浮華之外。正是這種卓爾不群,融而不化的狀態,才能對人心進行最徹底的洗禮,從而排除五毒,擯棄業障,達到四大皆空,不著於相的境界。」

    苦海心中震撼,暗暗思量道:「原來我之所以一錯再錯,就是心中慾念不盡,體內五毒太深。」他想著不禁感激道:「師父宏法博智,令弟子受益匪淺。」

    了塵淡淡道:「但凡智者,必須忍受孤獨。老衲見你慧根不淺,與佛有緣,欲傳你《大乘真經》,共計九部八十一卷。其中奧妙無窮,你可要好好參悟。」苦海慌忙拜道:「弟子定當潛心研習,不負師父厚望。」了塵頷首道:「法本無法,貴乎會通。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苦海雙掌合十道:「弟子謹尊教誨。」

    從此,苦海完全沉浸在《大乘真經》那浩如煙海的禪理玄境之中,渾然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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