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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八章2 文 / 珞驊

    沈哲從遼東回京,沒在走水路,而是直接渠道直隸,雖然水路路程短,但是以這個年代的航運技術,自然還是騎馬要快很多。

    既然要路徑直隸,沈哲自然不能不去拜見他的義父李鴻章,更何況,他的確也有事相求。

    沈哲到達直隸總督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只有一人一騎,帶著的十幾個禁軍一如既往的驛站裡,反正他們只是保鏢,又不是眼線,人家走親戚,沒必要跟著瞎摻合。更何況這要見的人是李鴻章,他們瓜田李下,也要比這個嫌疑,別讓人家以為自己堂堂的禁軍,是被誰派來打探風聲的。

    沈哲少年時期曾經在李鴻章的府上住了三年之久,李鴻章府上的家丁也沒人把這位從前的「沈公子」,今日的「沈大人」當外人,幫沈哲牽過馬,就告知「老爺現在正在會客,請沈大人到後面等候。」

    雖然是無心之言,但是言下之意也很明白,在他們的心裡沈哲根本就不算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沈哲便往裡面走,一邊和管家將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得知著客人似乎是從普魯士來的一個退伍軍人,是請給在山東新督辦的水師來當教官的,前來李中堂的府上拜會,而這個普魯士的軍官雖然只是一個退伍軍人但是身份卻挺高貴的,好像還和普魯士的皇帝有血緣關係,管家把這層身份當做一個重大的新聞來宣佈,沈哲可沒有當成一個重大新聞來聽,就算是真和威廉一世有血親關係又如何,他可知道這些貴族究竟值幾斤幾兩——歐洲的貴族不像是中國的這幫皇親國戚這麼吃香,他們說白了生來就是受苦的,家裡未必有多少錢,還得勒緊褲腰帶死撐著面子,而一旦要打仗了,這些貴族基本是去前線送死的,因為他們是貴族,要維持祖先的榮耀和顏面,也要履行身為一個貴族的責任,因此勢必身先士卒。

    沈哲記得自己還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時候看到過一個數據,說是二戰時期,英國貴族在戰場上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四十五,比普通士兵的死亡率要高得多,不是他們身體素質太差,只是他們不能後退。

    而在這個時代,貴族們雖然不用面臨隨時可能喪命的問題,但基本上已經坐吃山空,要不然,這個軍官也不會到遠東來討生活。

    管家將沈哲引至客房就退了出來,心想這位沈大人如今是公務纏身,這一路來聽說都趕得跟什麼似的,就算是在登州府辦正事也僅僅用了十天的功夫而已,此次在保定停留也只是路過而已,說不定明天一大早就要返京,老爺和那個洋人似乎還挺投緣這頓飯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去,萬一這位沈大人真的跟中堂大人有什麼要緊事要商議那豈不是就給耽誤了,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先通報一聲,讓中堂大人自己定奪為好,不是就火急火燎地我那個飯廳趕了過去。

    此時的廳堂之中雖然只有三個人但是卻顯得極為熱鬧,不過事實上,製造這種熱鬧氛圍的人只有一中一洋兩個人,這個洋人是那位德國的退伍軍官自不必說,那個中國人自然也非此時的東道主李鴻章莫屬,而至於多出來的那個人著實也是被冷落的很是冤枉,他正是此次隨行的翻譯,要說這件事朝廷本來考慮得挺周全,至少比以往那是周全得多,當然這也是仗著自己的同文館裡已經培養出了一屆學生,於是很闊氣地給這個德國教官配備了一個翻譯,但是偏偏這個德國教官本人就是一個中國通,那中文說的雖然奇怪但是還算很順溜,於是這個翻譯自然也就成了佈景。

    不過這位隨行的翻譯對於李鴻章來說也不是個外人,那好歹是他的堂侄。

    這個親戚算起來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不過至少要追溯到李家發家以前,仍然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李鴻章的祖父時代,而這個翻譯的曾祖父就是李鴻章祖父的弟弟,在李家還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的時候就已經分家了,因此人家後來的飛黃騰達也就跟這家人沒什麼關係了,不過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安徽人念舊,當年的淮軍能有今時今日依靠的其實也是這剪不斷的地域紐帶,同祥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自家的親戚,再遠也是同一系的血脈支撐起來的人。

    要說李鴻章在眾多遠房親戚中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叫「李經塱」的小子,那還得益於這小子長得夠激靈,一看就是一個聰明人,而且他李鴻章當年和他哥哥李瀚章一起回鄉祭祖那是多大的場面,那個地方的人怕是幾輩子都沒見到過,小孩子都好熱鬧,自然是上躥下跳沒個停的時候,而偏偏這個李經塱泰然自若,不但沒有咋咋呼呼,連過度的興奮都沒有表現出來,立刻對於這個孩子有了深刻的印象,覺得日後一定能有出息,一打聽,不得了,竟然還是自己家的親戚。

    其實要說也是李經塱的運氣好,那天他正好頭一天干了整整一天的農活,因此才沒有那個空閒精神和別人一樣大呼小叫,蹦蹦跳跳,要不然小孩子誰能沒點兒青春活力「冷靜」得跟一個木頭疙瘩一樣。

    那件事之前的李經塱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不是說什麼精神壓力之類的高雅人的痛苦,李經塱的「苦」可以說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命苦。

    年幼喪父幾乎是一個孩子苦命的必備條件,李經塱也並不例外,他短命的爹爹自他勉強能分清楚哪種生物是男人,哪種生物是女人的時候就已經撒手人寰,沒過兩年,他年輕的母親也在他舅舅的威逼下改嫁了。

    母親的出嫁讓李經塱在十分年幼的時候就已經看清楚了女人這種生物有多善變,就如他的母親那樣,雖然穿嫁衣,上花轎的時候哭天喊地,把他舅舅罵的是體無完膚,又是打罵,又是尋死,兩三個人都架不住她,恨不得連拜堂都要把嘴給堵上,可是,洞房花燭夜一過,他母親的態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但不哭不鬧還當起了別人的賢內助,這賢妻沒當上個兩三天,他的母親有立馬晉陞為了「良母」,當然享受母親溫暖的人已經不是年幼的李經塱了。

    常言道有「後媽就一定會有後爹」其實反過來在有些時候也一樣是說得通的,就是「有後爹就一定會有後媽」雖然女性的感情比起男性來要細膩得多,也難以割捨得多,但是淡漠還是會有的,特別是她的母愛已經不屬於一個人的時候。

    李經塱同母異父的弟弟出生之後,李經塱的身份就徹底從一介拖油瓶變成了打雜的,砍柴,挑水,反正一切不觸及到他身體負荷極限的勞動,他都必須參與。不參與當然也可以,但是不勞動自然就沒有飯吃。

    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也許是幼年時期吃得苦實在是太多,把一輩子的苦頭,都給吃完了,在他十四歲那年,終於迎來苦盡甘來的的一天。

    李經塱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被命運之神碰上了天,他被當朝的大員,李氏一門的榮耀——已經官至總督的李鴻章給看重,並且要親自培養。

    李經塱雖然到了李府,但是沒有辦法因此而提高的智商以及各方面的素質,李鴻章也很快就發現自己眼花找錯了人,但是人已經給帶進城了,又不能退回去,就算要退,也沒地方退,姓李的不跟姓李的,難道還要繼續跟著一個外姓。

    不過好在在讀書人看來,悟性這種東西未必是天生的,不是有句話叫「勤能補拙」嗎?就算是一塊極品美玉,不雕琢也賣出好價。而且在李鴻章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的老師曾國藩,那個傳說中當他家房樑上的小偷用聽的都能把整篇文章倒背如流的時候,而仍然不得要領的曾國藩。

    不過雖然說在這個時候,笨,不是大問題,但是笨鳥得要先飛,而此時此刻幹農活干到十四歲的「高齡」的李經塱肯定是難以搶得這個先機了,李鴻章想來想去,最終決定將這個堂侄兒送到京師同文館去學語言——要學四書五經已經晚了,不過要是學各國方言,大家都是零起點,誰也沒道理看不起誰,況且以李鴻章的見解,洋務是未來中國的主流趨勢,既然要洋務,就不能不跟洋人大交道,要跟洋人打交道就更加少不了這些人當「橋樑」也省去了那些各地的買辦在朝廷和洋人之間中飽私囊。

    不過雖然李鴻章是李經塱的大恩人,又是他的堂伯父,但是就李經塱本人而言,在李鴻章面前仍然很是拘謹,他的身份轉變的實在太快,前一秒還是在鄉下砍柴的窮小子,下一刻就托李中堂的後門進了京師同文館,任誰也受不了這個落差,雖然就人的本性而言,人注定是要往上走的,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個地方,李經塱仍然是有些如坐針氈,什麼東西在嘴裡都如同嚼蠟,冷不丁地被李鴻章問起什麼,肯定又會嚇出一聲冷汗,然後戰戰兢兢地如是回答,搞得李鴻章也沒趣兒,就乾脆晾著他。

    李經塱正坐立不安之際,忽聽見有人進來,抬頭一看,竟然是李府上的老管家,老管家在李府上幹了這麼多年,表現得倒是比李經塱還自在些。

    管家向李鴻章拜了拜道:「稟報老爺,軍機處的沈大人求見。」

    有了上一回的教訓,老管家這次學聰明了,在前面加上了各單位以示區別。

    李經塱聞言一驚,脫口問道:「是瑄瑜嗎?他不是在京城來著。」

    管家又朝他拜了一下答道:「回少爺的話,聽沈大人說,似乎是剛從遼東回來,路過此處,順道拜訪。」

    李經塱瞬間感到如釋重負,沈哲在此時此刻的身份無疑是他救星,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他的餘光裡,李鴻章的嘴角上,只等著為主人發號施令。

    終於,李鴻章對那個德國的教官說道:「哦,是鄙人的義子,本在京城謀事,這兩個月一直在外地督辦事務,這次看來是回京路上偷閒跑過來了。」

    又對管家說:「瑄瑜也不是外人,叫他過來一起吃飯。」

    管家轉身剛要出門,卻被李經塱叫住了,李經塱起身道:「中堂大人,張管家年歲大了,腿腳不利索,還是讓小侄去跑這一趟吧。」

    李鴻章也早就看出了李經塱這頓飯吃的有多不自在,這要是李鴻章其他的舊部,李鴻章當然不會允許他們有這樣自說自話的舉動,況且他們也不敢,不過李經塱再怎麼說也是他老李家的孩子,而李鴻章自從知道自己起初看錯了李經塱這個人,對他也就沒有再抱有太大的希望,二來,也知道當年李經塱和沈哲這兩個年輕人同住他府上的時候就交情不錯,想來李經塱是怕沈哲來得快,走得更快,兄弟二人沒有交流的機會,想藉著路上敘敘舊,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這樣的人之常情對於李鴻章或者沈哲這樣的來說或許已經不是很重要了,他們的心總是牽連著更加複雜危險的事,而這些事恰恰不能添進去半分的兒女情長,但是對於仍然保持著安徽農民那股實誠,淳樸的李經塱來說,這就顯得尤為重要,作為對李經塱知根知底的堂叔父——李鴻章當然也深知自己這個堂侄兒「天然去雕飾」的秉性,就索性隨著他去了。

    於是朝張管家點了個頭道:「讓他去叫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待李經塱逃也似的出了門,似乎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的普魯士教官終於操著他那口幾乎是不分音調的中國話,文縐縐地問道:「敢問中堂大人,剛剛說的您那位義子,沈哲沈大人是否是最近在京城名聲大噪,兩年前出訪歐洲的那位沈大人?」

    「哪裡哪裡,名聲大噪還談不上,只不過是運氣好辦成了幾件事,撈得了些小名望罷了,不過,兩年前,游訪歐洲的的確有他一個。」

    李鴻章說這話時,眼神中還不經意間閃過一絲驕傲,雖然看李經塱這個堂侄兒他是看走了眼,但是認了沈哲當他的乾兒子那可算是他運氣好,用倒騰兒古玩的人常用到的那個詞就叫做「撿漏兒」。而沈哲就是他撿來的「大漏」,要說當年之所以認了這個孩子當義子,並不是真的欣賞他,說白了是抹不開沈葆楨和左宗棠的面子,他總不能說人家的兒子或者學生是一個庸才吧,雖然那個時候的沈哲不過只有十歲,但是俗話說的好,「三歲看老」,從週歲的抓鬮就能斷定一個人日後的發展,更何況,是去看一個十歲的孩子,像李鴻章這樣閱人無數,有博古通今的人,對於眼前那個還沒長大孩童究竟以後能有多少發展空間,自然是自認為能判斷各**不離十出來,這道並不是說當年的沈哲木訥笨拙,對於讀書聲來說,笨拙不是一個不能彌補的缺陷,更何況,他要是真笨別說他外公是林則徐,就算他外公是文天祥,他也成不了左宗棠這樣脾氣倔強古怪的人的及門高弟,而且當時的沈哲非但不愚笨,還可以說是非常聰明,也是在他老家小有名氣的神童,可以說是過目不忘,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一點兒也不遜於白居易筆下的那個「方仲永」,而且沈哲比方仲永幸運的是,他爹不用他走街竄想賣弄文采來賺錢,可以說,古往今來,所有可以名載史冊的風流人物所必備條件他幾乎是一個不差。

    但是即便如此,李鴻章在那個時候還是對這個幾乎可以被稱為是天才的孩子並不看好,因為,在李鴻章的眼裡,這個孩子充其量也只是記性好罷了,所有觀念都是來自於四書五經,而並非來自於自己的思維方式,當然,以這樣的標準來要求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實在是太高了一點兒,但是這本就是一個早熟的年代,因為人的壽命太短,因而要求每一個人都必須盡快在這個社會中發揮價值,「在他臨死的時候」才有可能「不因碌碌無為而悔恨」,而李鴻章本身也是一個天賦異稟的人,因此就更容易將自己的標準強加到他人身上,根本不管資質這一回事兒,這就像如果是以達·芬奇的智商作為這個世界的智商的標準,那麼自然滿世界都是弱智、低能。

    當然這些還是其次,最讓李鴻章深惡痛絕地是這個小子的目空一切,恃才傲物,而且他所恃的不過也只是背書的才華而已。要說李鴻章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也是這號人物,因此他就更加厭煩這樣一類人,畢竟是個人也受不了自己每天對著一個鏡子。

    而從實用性的角度而言,這樣一個注定會成為賈誼或者是楊修這類雖然才華橫溢卻總讓他的主子如鯁在喉,棄之可惜但留著又嫌堵得慌的「雞肋」的人物,對於整個湘淮勢力而言都沒有任何價值可取,定奪就是養個大少爺。

    不過,最後這個乾兒子到底還是認了下來,畢竟干親這種關係,在大清的官場準則中從來跟那個同時擁有了兩個位高權重的老爸的小子沒有太大關係,最要緊的是兩個「老爸」之間的互利互惠又多了一層保障。

    那個普魯士教官雖然是個洋鬼子,但是全世界也沒有那個當爹的不喜歡被人誇自己的兒子的,這個洋鬼子立刻察覺到了李鴻章很為這個乾兒子感到驕傲,於是開始添油加醋,覺得自己魅力不夠,又把他們本國的首相——俾斯麥給搬了出來,說辭當然略顯老套,無非是首相對於沈大人非常欣賞,相見恨晚,常說當年見面場景還歷歷在目,宛如昨日才剛發生一般云云,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聽的人心裡面絕對是樂呵的。

    且說總督府的另外一邊,沈哲被李經塱的熱情迎接嚇了一跳,好在他記性不差,還記著李經塱這號人,算是對這位李公子的熱情有所交代。

    李經塱雖然表現得很熱情,但是本性有一些木訥,真要閒聊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聊些什麼了,二人先是寒暄了幾句,李經塱終於調整好了狀態,他們也都是在官場中耳濡目染長大的年輕人,共同話題自然不是家長裡短,就算是,他們所議論的人家,也是普通老百姓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豪門望族。

    兩人聊了幾句江南新辦起來的幾個工廠,李經塱突然轉移了話題:「瑄瑜此次督辦渤海事務可還順利。」

    沈哲點了點頭道:「算是順利,丁世叔對瑄瑜也多有照顧,遼東那邊雖然稍微難辦了點兒,但是好歹聖旨在呢,他們除了發發牢騷也不敢抗旨不尊,再者說,他們那些滿洲八旗親貴對於咱們這些漢官肯定還是有防備之心,遼東又是大清最緊張的地方,現在大批的漢民要遷入,他們抱怨抱怨也是應該的,這怒氣這麼發出來也是好事,要是真的敢怒不敢言,那才真麻煩了。」

    李經塱有些憨憨地笑了笑:「那倒也是。不過朝廷此次肯開渤海之禁,不顧大清龍脈而北遷漢民入關,看來當今聖上當真是『民為重。社稷次之。』的英明君主。」

    沈哲拍了拍李經塱的肩膀搖頭笑道:「經塱兄啊經塱兄,您可真是……『清水出芙蓉』啊,京城那麼濃墨重彩的染缸都沒把你污染了,您可真是大清朝廷裡的奇葩呀。」

    李經塱狐疑地看了眼沈哲道:「這話聽著好像不是在誇我吧。」

    「就人格而言,真的是在誇你。瑄瑜做不到,所以佩服經塱兄這樣做得到的人。」沈哲的臉色突然嚴肅了許多,甚至還有那麼一絲轉瞬即逝的傷感,但是立刻有恢復了他一貫有些自傲又玩世不恭的表情:「這麼跟你說吧,經塱兄說聖上英明不假,但是瑄瑜以為,就這件事情而言,聖上的聰明可遠遠勝過的他的仁慈。」

    「瑄瑜的意思是皇上另外有深意?」

    李經塱雖然比沈哲虛長幾歲,但是這幾年都一直在讀書,學的又是洋文,那個年代,洋務方興,學習洋文和一百多年以後自然是大不相同,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即使是京師同文館這樣國家級別的高級學府,所能做的充其量也就是找幾個外籍的教員,與學生的溝通都成問題,更別說有什麼方式和技巧,到頭來,什麼都得要考學生自己的本事強行記憶,其學習過程舉步維艱不難想見,在京城土生土長或是沿海府縣的學生還好說,畢竟西洋對於他們來說還並不是太陌生,然而對於生於阡陌之間,人生的頭十幾年都是與土地和農作物打交道,並且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的李經塱來說,就更加艱難,而偏偏,他還有一位提拔他的堂叔父,而李家在朝中也是一門精英,功勳卓著,這樣就使得他就更加不敢在成績上有所懈怠,給他的家族丟臉,他對於自己的學業尚且自顧不暇,對於此時瞬息萬變的時事政治自然就少有關心,頂多是在他心懷高遠的同窗們高談闊論的時候有一句每一句的聽聽,能不能聽全還是個問題,就更加不回去思考這些政事背後隱藏著的更深層的利益糾葛,自然是朝廷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經李經塱這麼一問,沈哲不禁又想到了幾個月前以開渤海海禁為籌碼與荀同慶交涉的事情,他當時就覺得聖上這招真是高明,分明是他自己想開渤海之禁,只是沒有理由應付西太后,這一招可用得好,最後可倒好既打發了太和門前那些哭天喊地的大臣們,又借這些人逼著西太后不得不放寬對於渤海通航的政策,想來,這借力打力本來是西太后的保留節目,現今看來可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些高明的陰謀手腕兒,不擔心後繼乏人了。

    於是道:「渤海海禁一事能讓關內流民受益匪淺不假,流民一定,山東捻匪死灰復燃也就再無可能,如此一來,天下太平,朝廷還能省下一筆不小的軍費開支,無論是關內的百姓還是山東,熱河這些地方的地方官員,他們對皇上和兩宮皇太后的千恩萬謝瑄瑜這一路上也已經見過不少,不過,他們嘴上的確是這麼說,經塱兄難道以為他們的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這……」李經塱張了張嘴,仍然不解沈哲究竟指的是什麼。

    只聽沈哲又道:「他們感念皇上是真,但是至於兩宮皇太后那份瑄瑜以為,可是值得商榷了。」

    李經塱皺起了眉頭,沒說話,心道雖然皇上已然親政,但是兩宮皇太后干政十載,餘威尚在,更改渤海禁令這麼大的事如果沒有這兩位的點頭,就算是再利國利民的政策,皇上怕是也沒有拍板的能耐,他雖然不關心政治,可是大清的皇帝在紫禁城裡有多少面子已經幾乎是這個國家人盡皆知卻心照不宣的常識,雖說皇帝這一年轉變甚大,但是兩宮皇太后那邊十年之「寒」練就的「冰凍三尺」,也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給化開的。

    正在疑惑之際,卻聽見沈哲壓低聲音問道:「經塱兄難道不記得了,當年荀同慶荀大人是因為何事而被迫告老還鄉的?」

    一提到荀同慶的名字,李經塱頓時如夢初醒,雖然荀同慶當年的歸隱有很多方面的因素,最根本的因素是女人當國容不下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道學先生,但是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六年前朝廷駁回了他關於將關內流民前往吉林,奉天的建議,而這個建議中一項最重要的提案就是開放渤海海禁,而如今,雖然朝廷沒有想當年的那個理想化的提案所言將渤海完全解禁,但是放寬政策,該一年一航行,為一年數次航行,這麼看來也是對當年那份奏折的批允。

    李經塱恍然大悟,搖頭歎道:「原來……」

    沈哲淡淡一笑道:「經塱兄明白了吧。五年前,兩宮太后掌管朝政之時,即便是有荀同慶這樣德高望重的朝中要員站出來請命而兩宮皇太后仍然是說什麼也不給面子的事情,而聖上剛剛親政就乾脆利索地把這件事給辦了,說明了什麼瑄瑜不說,經塱兄也明白。所以說啊,現在這件事,不僅是朝廷給天下的恩惠,更可以說是皇上給天下的恩惠,皇上如今剛剛親政,什麼他都有,缺的就是名望,而這件事,恰恰能給皇上提高聲望,甚至可以達到超過兩宮皇太后的聲望,最主要的是,這樣的聲望是所有官員敢記而不敢言的,因此,雖然皇上的聲名高漲,但是兩宮皇太后卻難以輕易察覺,而產生戒心。」

    李經塱聽完這番話,愣愣地看著腳下一動的石子路,餘光卻在悄悄打量著沈哲,他突然覺這個發小變得有些陌生了,似乎和當初他認識的並不是同一個人,就像他的堂叔父那樣,站在這個帝國決策層的核心,只不過他堂叔父的意志可以依靠自己表達來左右朝政,而沈哲還得借助於皇上或者是聖母皇太后這個媒介。不過和他的堂叔父李鴻章湘淮軍所有的那些封疆大吏沒有差別的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成千上萬人的性命,甚至是他李經塱的命運,而他們,似乎並不以為意。

    但是仔細回想一下,卻發現沈哲似乎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現在這樣,小的時候也常有,所出之言,市場讓他這個從安徽的鄉下沒進城兩年的土小子驚恐萬狀,覺得似乎聽了就已經被擔上了足以殺頭的罪過,的確一直都是如此,他們兩個人人無論是從身世、資質還是氣魄都有著本質的區別,要不然如今仍然讓他感覺艱澀的洋文,眼前的這個人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溜得跟大使館裡的那些洋人相差無幾,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別其實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當年太熟悉了所以沒有察覺出來,而現在,離別經年,才突然發現這個年少時的夥伴已經和自己是兩個階層的人,一如沈哲所說,兩耳不聞窗外事只幾年,他並沒有多大的改變,而沈哲也按照他本來應該走的那條路一步步往前走,漸漸地將兩人的距離越拉越大,而此時,兩個人都只不過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李經塱不由地想,若是二十年後,三十年後,那又會成什麼樣子。

    這番話,沈哲在渤海之上就已經想好,只不過,他當時打算是等自己老了以後寫在回憶錄裡,供後人瞎想的,不過去沒有想到還在保定李鴻章的府上用上了。把一個才從安徽鄉下北上沒幾天,對於一切仍然懵懵懂懂的年輕人糊弄得對他五體投地。

    不過好在,這番話是與李經塱說的,如果現在的聆聽著是李鴻章的話,那麼精明的李中堂肯定在第一時間就會知道,朝廷突然改變渤海海禁的政策與那次內閣的集體罷工有關,而且很有可能李鴻章此時已經在懷疑兩者之間的聯繫,若是沈哲在旁邊這樣無意地旁敲側擊,那兩件事情的關係就在明朗不過。

    而李鴻章肯定就會考慮到這件事沈哲是不是提前就已經知道了什麼風聲,沈哲不能說自己毫不知情,是經過乾爹的點撥才發覺的,李鴻章肯定不會信,而如果他說自己的確超絕到了一些風聲,那就更是自找麻煩,讓人家覺得你既然早知道早幹嘛去了,怎麼現在才跑過來報告。於是沈哲打定主意,一會兒見了李鴻章還是不要提這茬兒為妙。

    天色漸暗,沈哲並沒有注意到李經塱趨於沉思狀的神色自顧自向下說下去。

    當然,此時對於大清自然也是好事,說到底,什麼龍脈不龍脈的信則有,不信則無,就算真的有,那能佔多大點兒地方,沒道理讓關外的千里沃野棄之不用,而俄國的野心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整個東北都收入囊中,經塱兄覺得,皇室更希望讓關內的漢民到他家的龍脈上面種地,還是更願意讓老毛子把他家的祖墳給挖了。」

    李經塱聞言笑了出了,剛剛的傷感頓時煙消雲散,他笑道:「瑄瑜覺得漢民出關,俄羅斯就不會覬覦東北了嗎?」

    沈哲意味深長地一笑:「俄國狼子野心自然不會就此收斂,不過俄國之所以屢犯我東北邊境,也只是因為東北地廣人稀,而一旦關內的流民進入東北,東北人丁興旺,其實就已經形成了對沙俄的天然屏障,雖然朝廷現在和俄羅斯沒有撕破臉,但是兩個鄰國之間這樣摩擦不斷,俄羅斯欺人太甚,一旦觸動了朝廷的底線,朝廷和沙俄分道揚鑣也是遲早的事情,等到決裂之日,如果沙俄的那些散兵游勇再來侵犯,那朝廷大可以『以東北之人守東北之土』,這些東北之人原本都是山東,熱河一帶的失去土地的流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田地,一寸土地恨不得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到時候,他們誰都知道自己退一步就是一家老小的性命,打起仗來自然也捨得下死力氣,行軍打仗,在一個『氣』字,一鼓作氣勢如虎,即便是對方是沙俄,也不是沒有勝算,如果朝廷再能從西洋買些洋槍洋炮的加以裝備,我大清一雪前恥,至少是跟沙俄的前恥,那也是指日可待了。」

    李經塱瞇起眼睛點了點頭,歎道:「這麼說,大清最終還是可以雪恥的吧。」

    「那是自然,如果不行,豈不就是我們的責任。」

    與他一貫對於政事的遲鈍不同,從閉塞的家鄉來到京城的李經塱,對於這個朝廷可以說是失望透頂,他過快地進入了這個國家的頂層,卻又不太明白遊戲規則,無論是洋務還是湘淮軍,此時都撕下了漂亮的外衣真是地呈現在他的面前,讓他應接不暇,逐漸也就放棄了一些夢想和希望,而沈哲的話卻讓他逐漸又建立了一些信心,無論是對於淮系還是朝廷或者是他自己。

    李經塱有些如釋重負,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有一日我大清當真會議一個勝利者的身份與其他國家簽訂協議,瑄瑜以為應該在哪?」

    「江寧。」沈哲的回答顯得不假思索「大清的尊嚴是在那裡丟失的,自然也應該在那裡撿起來。」

    李經塱點頭表示同意,兩人又沉默了一陣,沈哲終於發話說:「其實瑄瑜此次來找義父,並不是有什麼公事,是有一些私事相求。」

    還沒等李經塱開口問是何時,沈哲已經自己「招供」:「不瞞經塱兄,我打算成親了。」

    李經塱聞言停住腳步,睜大眼睛,驚喜道:「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法眼?跟沈世叔說過了嗎?」

    沈哲苦笑著搖搖頭道:「問題就在這兒,那個姑娘吧,是個孤女,從小被西洋的傳教士在澳門撫養長大,其實要說這樣的身世我覺得倒是沒有什麼,但是我爹那邊的那關八成是過不了,所以才來求求義父,看他能不能幫我在我爹面前求求情。」

    李經塱撇了撇嘴,似乎覺得很不靠譜:「中堂大人多半還是會站在沈世叔的那邊,畢竟你的婚事總不能隨隨便便。」

    沈哲也點點頭表示明白,的確,他的婚姻的確是一次結交政治盟友的絕佳契機,再者絳秋的問題不僅僅沒有政治價值,在他的親生父親乃至於李鴻章的眼裡,那也算是來路不明,誰知道以後會出什麼事兒。

    但是畢竟李鴻章這邊也算是一個機會,他總得要試一試。

    這時,李經塱似乎想到了什麼:「就算是中堂大人肯幫你說情,但這畢竟是你的終身大事,沈世叔未必會給中堂大人這個面子,倒不如,你回京城之後找那個高人算一卦,能不能成先心裡有一個底也好。」

    「算卦?」沈哲開始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印象中李經塱雖然木訥,但絕對不是一個迷信於鬼神的人。

    見沈哲這麼一問,李經塱倒覺得他裝傻,不過片刻之後有明白過來:「你這一個多月來不在京城不知道,京城裡來了個活神仙,似乎是一個藏人,老的不成樣子,不過算的是真準,都快趕上西伯侯的先天演卦了,聽說都已經上達天聽了。」

    沈哲的心裡泛起了淡淡地不安,問道:「離保定城關城門還有多久?」

    李經塱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答道:「半個時辰左右吧。」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就見沈哲拍了拍他,說了句:「幫我跟義父說一聲,我有急事要立刻回京,改天再給他老人家請安。」

    然後一溜煙兒地就跑沒影了。

    每一個城市,尤其是有些年頭的城市,都因地制宜地有自己的一些光怪陸離的恐怖傳說——水流彙集的地方流傳著將人引誘至水邊再拖入水中溺死的水鬼的傳說;漳州一帶有招魂的習俗,比較普遍的莫過於鬼打牆一類的事兒,久而久之與這些傳說相映相成的就有了一些規矩,比方說七月半鬼節的晚上不宜外出,半夜聽到奇怪的聲響千萬不要起身張望,如果在夢裡看見自己的身體躺在床上熟睡,也千萬不要下床,因為那意味著你看見的很有可能不是夢境,而是真的靈魂出竅,靈魂一旦離開身體太遠,就永遠回不去了,諸如此類的故事,不勝枚舉,據說,當年蒲松齡寫的《聊齋誌異》,就是他在城門口鋪了張草蓆子,向來來往往的路人們打聽出來的。

    這些傳說或年頭久遠,或新鮮出爐,有些純粹是閒著無聊胡編亂造蒙用來騙頑童的,有些則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漸漸地把故事弄得面目全非,但是年頭久遠的,並沒有因為流傳太久而失色,反而像陳年的佳釀一樣,年代愈加久遠,就有愈多人信服;新鮮的,亦不被忽視,總有膽大的人要一探虛實,不管究竟自己是看見還是沒看見,或者是聽朋友甚至是朋友的朋友說來的,誰也不敢質疑這些故事的真偽,畢竟關於神鬼之談,從古至今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對於這些傳說的熱情和官場中對於權力的熱情一樣——既覺得高處不勝寒,時時刻刻地擔心自己有朝一日從高處一頭栽下來,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但另一方面有抗拒不了權力的誘惑,瘋狂地通過歌手手段謀取更高的權力,就像是吸了鴉片一般,雖然恐懼,卻無法抗拒它的誘惑,人的本性中本就存了病態的貪婪,只是激發和沒激發出來的區別。

    這些光怪陸離的傳說需要土壤,而擔任了幾百年帝都,同時也經歷了幾百年勾心鬥角血雨腥風的京城自然是這些傳說衍生的熱土。

    不只一次有人說在煤山上聽見過明朝崇禎皇帝的哭聲,也不知一個宮女曾經說過在紫禁城裡曾經看見過前朝宮女打扮的宮人,堂而皇之地穿梭在御花園裡。也不只一次地有人說在大清門外仍然能聽見大清的鐵騎入主北京城時皮鞭敲打在城門上的聲音,那個聲音早已掩蓋了當年元順帝倉皇北去的煙塵。

    今天,這個府裡的家丁說,自己半夜如廁之時看見了府上已經故去的姨太太在房樑上唱歌。

    明天,又會有人說,在圓明園的廢墟裡看見了許多宮人在月色下撲蝶嬉戲,若是大著膽子仔細數數,人數是三百人,正正好好三百人,和被英吉利以及法蘭西的匪兵在咸豐十年關在大清祖祠裡被燒死的宮女數量一摸一樣。

    總之,在京城縱橫的大街小巷裡,只要是有閒工夫的人,不管是最還是耳朵,總有一樣兒是不會閒著的。

    不過最近流傳的傳說卻有一些不同,不在紫禁城或是那個深宅大院裡面,也不在那個荒廢的皇家園林或是擁有幾百年歷史的孤寂之中,或者說,這個傳說的地點並不固定,因為傳說的主角,並不是一個早已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魑魅魍魎,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的確,比起那些詭異恐怖的傳說,這個傳說沒有一點刺激可言,但是它之所以能流傳久遠是因為這個傳說雖然不恐怖,但是絕對夠神奇。

    傳說中的主角會突然在某一個地方停住腳步開始神經兮兮地重複著同一句話,時間可以使在白天或者是黑夜,地點會是人跡稀少的郊外,也會是人流攢動的鬧市,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傳聞的證人比以往那些捕風捉影來的要多得多。

    只是不管是在怎樣的時間,怎樣的地點,他都有本事在眾目睽睽之下片刻之間不見蹤影,神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甚至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的。

    讓許多人懷疑這個主角精通傳說中的奇門遁甲之術。

    而這個主角所重複的內容大到某時某刻,某地會有地震,某地會有旱災,小到某家的房子會突然坍塌,那處的梨樹會在什麼時候開花,開幾朵花,說白了均是一些類似於算命先生的預言,但是現今的算命先生往往都是沒有什麼真本事,靠著察言觀色坑蒙拐騙,騙到一個是一個,造就與「神人」的概念失之交臂,可是這個人的話都在不久之後被證實,精準無比,甚至連什剎海開春後水位上漲了多少都預言得分毫不差,這樣的本事讓所有聽聞過傳言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周文王的先天演卦。再加上目擊者都聲稱這個活神仙穿的是一身藏人的服飾,邊遠少數民族的身份更讓這個主角增加了神秘感。

    這樣的一個神人在京城中傳得滿城風雨,神乎其神,自然會引起達官顯貴的側目,他們都是這個帝國最有權勢的人,也是命途最飄搖,對自己的未來最充滿恐懼的群體,因此他們比一般無知的平頭百姓,甚至是靠天吃飯的農民都要更加迷信,從給孩子起名字到給自己選擇墓地都有一套繁複的講究,不能違背了風水之學,更不能反了太歲,說到底,他們對這套鬼神的東西深信不疑。

    但是卻始終沒有找到這個人,甚至有人猜測他已經去雲遊四海,離開了京城。

    不過事實上,此人仍然在京城,只不過居無定所,或許一轉身,就能發現他在蹲在某個牆角擺弄著幾個古怪的錢幣,或者在街邊的包子鋪裡買了幾個熱騰騰的饅頭,不過大多時候,就算是有人看見了也不會注意到他,即便他們前一秒還在為那些關於他的故事熱血沸騰,好奇心大作。

    「混賬!」

    一聲怒喝從這個不知名的死胡同的某一個宅院中穿了出來,說這句話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膚色偏黑,洋人一樣凹陷的眼窩裡,嵌著一雙鷹眼,拳頭重重地砸在木桌上,本來就是一副有些嚴肅的長相,在盛怒下更是凌然。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行動顯得有些沉不住氣,少年將手從桌子上拿下來,拳頭也鬆開了,少年的聲音顯得平靜許多,卻比剛剛顯得更加冰冷。連嘴角剛剛沁出的笑意,此時在眾人眼裡,都顯得詭異猙獰。

    「你們有誰能說一下,我讓諸位脫離那個不見天日的墳墓來京城裡幹什麼?」

    年輕的清陵衛們看了看領頭的被稱為「書生」的衛詰義,見他只是淡然地低著頭並沒有多少表示,似乎對於這個頂頭上司並沒有什麼懼意,眾人見狀,似乎知道了這個人在清陵衛中不過是一個傀儡的角色,便也照葫蘆畫瓢保持沉默,不加理會。

    少年倒是完全不復剛才的盛怒,好像是妥協一樣地問道:

    「是我說過了,你們忘記了,還根本就是我忘記說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放告訴各位,我知道,諸位被清陵衛訓練,無過於清理掉那些讓朝廷頭疼的人物,但是找這幾年看來,成果似乎都不太顯著,當然諸位都是新人,這件事與你們自然無關,不過,在我看來,你們的前輩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責任,畢竟時過境遷,且不說清陵衛自成立之初就比不上前朝的東廠,就算是和前朝的東廠一樣,現在也不是殺人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我希望你們做的其實也很簡單,無過於就是探聽京城裡的消息,及時通知我罷了,這比讓你們去人性命應該是容易多了。」

    半天不吭聲的衛詰義終於開口道:「屬下明白。」

    「明白?」少年冷笑道:「既然明白的話,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京城出了這麼大的事就沒有一個人通知我,是我的路線太隱蔽,還是你們這幾個人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裡過。」

    少年的眼神陡然凌厲,一個剛剛成為清陵衛,被經過多少功夫訓練的十五六歲的少年,被嚇得打了個冷戰,而「書生」仍然很是鎮定,讓其他底下的「小弟」,們都很是佩服,想來不愧是清陵衛中的「老人」。

    「沈大人嚴重了,屬下並不是有意要欺瞞沈大人,只是屬下與這些人都是清陵衛中的『新丁』著實沒什麼經驗,有些事情要獨當一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還望沈大人能有所體諒,另外,要說能用得上的人……」

    衛詰義將眼睛瞟向雙手背在身後,百無聊賴地望著窗紙上印出的樹影的達古,說道:「屬下也是在沒有福分共事。」

    衛詰義的話很明白,就是說這個鄂倫春族的少年不服管教,他本以為,對於此時這個盛怒的年輕上司而言,這樣的不服從與蔑視他無異,肯定不會就此罷休。

    但是這個少年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憤然,反而顯得比剛才淡然得多,冷冷地對衛詰義道:「管不好你的屬下是你的無能,我要的就是結果。別的話我也不想多說。」

    少年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瞥了達古一眼,當然是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而達古也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

    少年稍頓了一下又道:「這次的事情我就當算了,但是如果有下次的話,那我就不得不向清陵衛的大人們承認,清陵衛的確不是改變的時候,到那個時候各位兄弟,也只能哪裡來的回到哪裡去了。」

    夏日將至的季節,晌午的太陽還不至於毒辣,在京城啊的四合院中,搬一張躺椅,泡一壺清茶,是十分愜意的事情,唐慶剛剛閉起眼睛準備假寐,就聽見來自他的主子的那匹阿拉伯駿馬堅實有力的馬蹄聲。

    唐慶聽見聲音立馬一骨碌坐起來,雖然心中仍然疑惑,少爺為什麼這麼早就回到了京城,但是雙腳的速度可沒有因為他內心的疑惑而減慢,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就贏到了門口,將鐵門打開,便看見了一批棕色的高頭大馬已經停在了他的面前,一個身影敏捷地從馬背上翻身而下,習慣地將韁繩往他的手裡一扔,朝唐慶點了下頭,就快步超屋裡面走去,似乎有什麼緊急的事,再加上這一個多月來的連體奔波,竟然連院子中央擺著的那張與周圍的歐式風格格格不入,極具東方式的閒情逸致的籐制躺椅,一個不小心險些被絆倒。

    唐慶接過韁繩,拽著仍然有點兒鬧脾氣的阿拉伯駿馬,艱難地跟上沈哲的腳步。見此情景,心中一陣緊張,見沈哲並不以為意,心情才平復下來。將馬交給恰巧過來的馬伕,就快步跟著沈哲進了屋子。

    沈哲在沙發上坐下,並沒說話,只是眼睛在房間裡來回打量似乎是在尋找些什麼。唐慶搓著手問道:「少爺不是過兩天才回來的嗎?」

    沈哲瞥了唐慶一眼,眼睛裡因為連日趕路而不滿鮮紅的血絲,似乎是在說「你怎麼管的真麼多。「

    唐慶經他這麼一瞥,也識相地閉口不言,過了片刻,沈哲似乎是實在沉不住氣,問道:「絳秋姑娘呢?」

    唐慶聽罷立刻滿臉堆笑,那笑意過於燦爛,顯得有些虛假,又像是在有意掩飾著某些不安:「絳秋姑娘嘛,小的正想跟少爺說這件事來著,絳秋姑娘半個月以前,遇到了一個西洋傳教士,似乎是她的故人,就跟著那個洋人到南方去了,似乎是去了香港一代,還讓小的跟少爺說她有她必須做的事什麼的,不過也好,少爺也不必再惦念著他,反正若是少爺要跟這麼一個來歷不明地女人,老爺那邊說什麼也是不會同意的,這回絳秋姑娘自己走了,也是老天爺在給少爺指了條明路呀。」

    看著沈哲眼睛中的寒意越來越重,唐慶立刻閉嘴,低首不語。

    「老天爺幫我?」沈哲冷笑道,「你懂什麼,她這個時候走,是壞了我的好事。」

    唐慶見沈哲的申請,立刻意識到「少爺」說得好事絕對不是什麼兒女私情,說嚴重點兒甚至可以關乎到這位沈大公子的生死存亡,粗糙的手指在腰帶處摸索了半天,終於猶猶豫豫地從腰帶裡面抽出一個信封來,雙手遞給沈哲道:「少爺,其實絳秋過娘走之前曾留下過一封信給少爺,說或許少爺能用上。」

    連沈哲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了多大的能耐才強壓住自己的怒火,沒在這個老僕面前爆發出來。

    沈哲接過信件,心裡還有些惴惴不安,他此時倒是沒有閒情逸致對美人的得而復失而傷春悲秋,在這個時候他更加擔心的是,絳秋的這封信裡是不是有他想要知道的內容。如果有固然最好,如果沒有他也只能另想辦法,至於這另外的辦法,他心裡面卻還是一點規劃都沒有。

    沈哲正準備將信奉拆開,卻聽見唐慶又說:「少爺,恕小的多嘴,小的以為現在比起這個來說,恭親王那邊已經派人來請少爺很多次了,說是讓少爺一回來就過去一趟,似乎有要事相商。」

    沈哲終於忍不住了,低叱了一句:「你早幹什麼去了,才說。」

    策馬趕到恭親王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門房似乎認得沈哲,將他引到了正廳,一踏進廳堂,沈哲就看見了一個熟悉身影,那身影本來是背對著門,不安地踱著步子,聽見背後有聲響便轉過頭來,只是這個身形和臉龐並不屬於這座王府的主人——恭親王奕訢,而是如今的大清正如日中天的另一位親王——醇親王。而讓沈哲沒有想到的是,就連一向飛鷹走馬,不涉政事的恭親王世子載澄,竟然也坐在一邊的木椅上,眉頭緊鎖。

    意識到了事態緊急,沈哲只是向醇親王草草行了個禮。

    醇親王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京城的事,沈大人想必在路上已經聽說了吧。」

    沈哲雖然知道此時非同小可,但是具體是什麼卻並不得而知,只有苦笑著搖搖頭。

    醇親王有些急了,想來這個少年還是在朝中根基不深,要不然就算在外省辦事,京城有個風吹草動也得要讓他知道才是,還是,這位沈大人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有心跟他裝傻充愣。於是道:「沈大人難道沒有對近來京城的那個方士有所耳聞?」

    「只是一個神棍罷了。」沈哲一愣,心下有些疑惑,要說那個方士,對他來說是個定時炸彈,那是因為他覺得這個所謂的西藏方士,極有可能是絳秋的兄長,而自己的真實身份恰恰又握在這個人的手裡,這個人對他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潛在威脅,而對於朝廷而言,此人不過就是一個方士,何以至於讓醇親王甚至是載澄這樣的公子哥兒也如臨大敵。

    醇親王搖搖頭道:「本王一開始也以為是一個普通的神棍罷了,但是自從此人被請進宮中,皇上就對他深信不疑,本王本以為皇上年紀小,容易受蠱惑,滿朝文武也到圓明園請聖母換太后出來主持大局,可是聖母皇太后召見其人之後,亦是驚為謫仙,深信不疑。國之大事,皆先卜之,皇城之內,烏煙瘴氣。民間都說,這是秦末的亡國之詔。」

    沈哲輕點了一下頭,心下明白了個大概,此時的同治皇帝載淳雖然還沒有想當年秦始皇那樣,焚書坑儒,四處求賢,但是親近方士,本身就已經犯了皇帝這個身份的大忌,更是犯了滿朝文武心裡的忌諱。大清經歷了幾十年的動盪好不容易將將安定了下來,大臣們都養成為防微杜漸的習慣,稍稍有一點不好的苗頭,都渾身不舒服。想來,是想讓他這個當今聖上面前的第一紅人出面勸諫,雖然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吐蕃先知很是忌諱,但是沈哲心裡也很明白,在這樣一個時代永遠東不要用所謂的道義或者是道理來質疑神力,其結果往往是以卵擊石,這樣的後果很容易遇見,因為至少從表面上來看,神力可以無條件地帶給人好處,充其量讓你掏錢做幾場法事,但是道義看的往往是自身的修為,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而人本就不是自虐的物種,能靠錢財瞬間打發的事情,絕對不會想要耗費個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去修為,對於有錢人更是如此,因此這灘渾水,或者說現在正是這湯水最渾濁的時候於公於私他都是不趟進去為好。於是道:「若是王爺認為下官可以讓皇上改變主意的話,那下官怕是擔不起這個重任。」

    「沈大人這……」醇親王心中有火,但又不好發作,只是在心裡埋怨著到底是一個漢人,對他們愛新覺羅家的江山果然是漠不關心,出了這麼大的事就像沒事人一樣,身在清廷心在漢,說不定哪天要是有漢人揭竿而起,這幫湘淮黨人士還會雲集景從,一起把他們這些「異族人」給趕回黑龍江老家呢。

    沈哲沒想到醇親王想得那麼多,只是瞅了一眼載澄說道:「王爺恕罪,下官說這話,並不是下官想要明哲保身,只是下官雖然近年得到皇上的器重,但是對於皇上而言,下官不過僅僅是一介臣子,但是澄貝勒對於聖上而言則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情同手足,連澄貝勒的勸諫都沒有用,難道下官說幾句話會管用嗎?」

    醇親王還想說什麼,卻見一直沉默不語的載澄站起身來,道:「七皇叔,沈大人說的不無道理,依侄子來看,皇上此次似乎是中了那神棍的邪。」

    載澄頓了頓,似乎是還知道什麼隱情,卻不知該不該說,猶猶豫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決定跟眼前的一個親叔叔,一個摯友開誠佈公:

    「七皇叔和沈大人有所不知,這次那個神棍的名聲之所以可以上大天聽,得到聖上的召見,是因為此人在不久前曾經算出一卦曰『東南之地,歲在甲戌。有客東來,曲水方止。』卦辭明顯,年內東南之地會遭東來之敵的侵犯,皇上和太后都以為此客當時海之彼岸的美利堅無疑,我大清數年來未有戰事,而國運方興,若此時與美利堅開戰後果定然不堪設想,從卦象來看似乎此客被止,但是滿朝上下亦不知『曲水』作何解,而以卦辭看,若有『曲水』可止,而沒有『曲水』就難止,皇上是以惶惶,而仰仗神力。」

    沈哲心沉了一下,想來這老頭兒還當真有一些未卜先知的功力,說的竟然跟自己的記憶相差無幾,只是朝廷上會錯了意,把這個東來之客想成了遠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利堅而不是鄰國日本。於是道:「下官以為,美利堅其國終其內戰不過十年,此時東侵大清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正所謂未雨綢繆,若是皇上當真信那神棍的話,而加強東南沿海之防禦,對我大清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醇親王心道,這加強東南沿海的防務那不是明擺著就是加強湘淮軍的實力,再說明白一點兒那就是直接提升沈哲的生父沈葆楨的地位,你沈哲當然歡欣鼓舞,想挖大清國的牆角,在本王這兒可是行不通的:「沈大人所言有理,不過海防之事那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的,如果急功近利,非要一蹴而就,那必然得要依靠重稅填補軍費,怕是又會引起亂民嘩變,況且,前陣子我大清在邊境有得罪了俄國人,這塞防也是重中之重。更何況,遊方之人,大多貪得無厭,哪裡有點到為止的,朝中有此妖人在,只怕國亡無日矣,沈大人身負皇恩,怎可袖手旁觀之。」

    沈哲拱手道:「下官安敢負於皇恩,只是如今皇上被妖道所迷惑,下官多說無益,倒不如從長計議,王爺不妨想想,若此人不過是一介江湖術士那所言所為些虛張聲勢的伎倆,不過多時,自然是紙包不住火,所有謊言不攻自破,而皇上正當年少,又不會當真對此執迷至深,這事情過了便也過了,日後各位想起來,多半也不過只是一個小攤,又何須過分擔憂,當然,如果此人所言皆屬事情,那邊真的是神仙下凡,天祐我大清,又有什麼……」

    要說這個吐蕃先知,對於沈哲來說當然是大大的不妥,不過如今他的首要任務是向這個多疑的醇親王證明自己對大清王朝的絕對忠誠,也不放說兩句為這個老對頭開脫,更何況這件事關係到他的重大秘密,他自然是想自己暗中解決,不想別的人來插手,以免有些不足對外人道的事物節外生枝,因此,至於醇親王和朝廷大臣之流,還是對此人關注得越少越好,於是努力將是太形容的並不嚴重,可沈哲的「不妥」二字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就被另外一個聲音打斷。

    ——「不是神仙,是妖孽!」

    這個聲音渾厚有力且底氣十足,只有見慣了大場面,並且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心安理得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當仁不讓,不是恭親王還是誰。

    沈哲轉過身,見恭親王面色陰沉,似乎是如臨大敵,便不再多做無謂禮數,只是草草拜了一拜,恭親王姿勢沒有在意,逕直走到主座坐下,受不自覺地有些發顫,似乎氣憤之餘,還有一絲餘悸,恭親王喝了口冷茶,定了定心神。

    重複剛才那句話道:「不是神仙,是妖孽!」

    醇親王見到這幅景象,立刻意識到了事態嚴重,心道他的六皇兄可是在凶神惡煞的洋人面前還能氣定神閒,不失大清國的體面,現下不過進了趟宮回來,卻成了這副模樣,難道那個番僧比洋人還厲害。急急問道:「六哥可是見到那個番僧了?」

    恭親王點點頭,又搖搖頭:「那可不是一個和尚呀!」

    載澄起初有些不屑,聽到這話,心下也是毛毛的,只覺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熟了起來:「難道還不是人嗎?」

    「普通的人能招魂嗎?」恭親王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幽幽地問。

    載澄聞言哂笑:「招魂這種彫蟲小技,孩兒隨便出去轉轉就能為阿瑪尋個十個八個出來。」

    恭親王冷笑:「自稱招魂的江湖騙子自然多,可這個人不一樣,不說別的,普天之下有誰能把先帝和皇阿瑪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眾人聽到這話都不免冷然,若然只是說了一些極少為外人所知的宮闈秘事倒還不稀奇,畢竟皇宮之中人多嘴雜,有什麼事情要外人不知道還真是不易,只是道光、咸豐而外皇帝向來都是深居簡出,普通老百姓別說聽到皇帝的聲音,就連見著皇帝的面怕是也沒有的,而這個外邦番僧,又從何得知,還能模仿得連恭親王也難辨真偽。

    沈哲皺著眉頭,他對那個老頭兒的這些本事兒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奇怪於他究竟為什麼要接近皇室,若然是為了他所謂的那份地圖,可是沈哲也早已言明,那份地圖多半是毀了,而且就實施情況而言也的確是毀了,而且雖是先帝咸豐的遺詔,但皇室之內除了慈禧太后恐怕對此事有所耳聞瞭解的人也是屈指可數,連同治皇帝說不定也是未曾知曉,更何況知道又怎麼樣,那份地圖對於整個愛新覺羅家族來說不過只是一份流落在海外的「先帝遺詔」,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而且這份地圖的殘卷也是在他沈哲手上的。

    眾人又為此事參詳了一番,卻也始終沒有一個對策,研究來研究去發現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清帝國的命途似乎也只能這般聽天由命,沈哲中間隨便找了借口出去了片刻,將絳秋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來絳秋還未走時,這個番僧已經在京城裡有些名聲,別人不知道這個「先知」從何而來,她和沈哲自然不會不清楚此人的真實身份,本來就想著如何避一避這風頭,恰巧就碰見了從前收養她的那個傳教士,自然就跟著道香港躲避。對此,沈哲覺得倒也無妨,雖然他並不想讓家中干預自己的私事,但是婚姻大事,他自然也得稟報一聲,既然絳秋已在香港,那他但凡有空南行,帶著未婚妻拜見父母也方便許多。

    不過這封信對於沈哲來說最大的價值,莫過於絳秋寫到她的兄長,據絳秋所言,他的兄長在幼年時期的確曾經是族中先知中的一個,只是和所有先知一樣,預見未來之事的能力在六年前消失了,知道最近,又能勉強看見一些未來之事,至於她的兄長為何要接近皇室,她也不得而知。

    沈哲心中知道了個大概,想來六年前這些先知之所以會喪失本事,多半是與自己打破了這個時空的原有軌跡有關,而至於最近之事,大概是這個時空的軌跡已經逐漸規劃出了新的一條。既然僅僅只是一個「先知」那事情可就好辦多了。

    恭親王看出沈哲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私下裡說,便隨便安慰了一下從小就沒什麼主見的醇親王,又打發自己的兒子送醇親王回府,載澄一向不喜歡和自己的父親獨處,況且還是在如今這麼緊張的氣氛下,聽見恭親王的命令簡直是如蒙大赦,當下笑意盈然地送自己的七皇叔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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